第94節
他疼啊。 槍傷,怎么能不疼。 言卿哭得窒息,喉嚨堵到喘不上氣,霍云深趕到她跟前,把她口中布團取下,雙手顫抖地解開綁著她的繩索。 “別怕,別怕,”他的聲音仍舊穩定,“我在,不會讓卿卿有事?!?/br> 言卿嗓子像被扼住,說不出話,戰栗地去摸他傷處,他躲了躲,哄她:“乖,別碰,臟?!?/br> 兩分鐘不到。 霍云深堅持抱起她,快步走向窗邊。 這棟樓不是落地窗,窗臺設置較高,到他小腹的位置,上面能打開的玻璃窗更要高出一截。 血一直在流,霍云深唇上已經沒了顏色,他極力保持清醒,向下看,樓下影影綽綽站著人,圍著一張面積足夠的巨大氣墊床。 進樓之前,他給閔敬發了信息,要他在已知亮燈的窗口下準備氣墊床,以防萬一,但沒有他的進一步指令,不允許擅自做任何多余行動。 他要保證的,是能讓卿卿恢復,不被打斷和干擾。 他們恪守吩咐地在樓下等。 沒有人知道一分鐘后會發生爆炸。 四十九,四十八…… 來不及了。 不只是現在,從得知三分鐘時就來不及了,朝窗外喊話讓他們上來,只會增加傷亡。 但很好,他還能救卿卿。 窗口打開,夜風忽的灌入。 霍云深的肩和腿劇痛到麻痹,他撐著最后一絲力氣把言卿托起,讓她坐在窄窄的窗沿上。 言卿失聲,沙啞地問他:“我們跳窗是不是!你也上來!你先跳,或者我們一起!沒有時間了!” “就是因為沒有時間,”霍云深定定地望著她,彎起唇角,“我才要護著你?!?/br> 她浸濕的長發半干,貼在臉頰,被風鼓動,揚到他的眼角上。 他的卿卿,他的珍寶。 這一生何其有幸,能被她所愛,抓住她的手,走出禁錮他的牢籠。 但如果當年,他在那個小巷救下她后態度更決絕,沒有在她失望放手后去窮追不舍,她是否會有更輕松的人生。 為了他,她跟云家決裂,被同學朋友質疑,沒有好的生活,承受傷害。 人人因他不幸。 他只想卿卿幸福。 原本,她可以不愛他。 三十秒。 言卿意識到他的選擇,驚恐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窗臺上帶,但她身體里藥效還有殘留,雙手發軟用不上力。 霍云深輕聲說:“卿卿,我右腿抬不起來了?!?/br> 窗臺的高度,于他而言難如登天。 言卿怔了一下,忍住的眼淚頃刻決堤。 他是為了保護她才被打傷了肩膀和腿!他上不來,卻要護她一個人下去! 言卿齒間溢出哽咽:“那我也不要走!” 霍云深緊緊按住她,順著小臂流下的血染紅她的衣服。 十秒。 他凝視她哭濕的臉,含笑說:“今天還沒有正式和你自我介紹,我叫霍云深,你呢?” 言卿張了張口,正要回答。 男人幽黑的眼瞳里蘊出水痕,在電子屏上倒計時歸零的那一瞬間,把她推出窗外。 言卿去攥他的手,卻被血滑脫。 她倒向冰冷的夜色,死死盯著玻璃后面霍云深的臉,同一時間,“轟”一聲炸響,震耳欲聾,暴起的通紅火光猶如龐然巨獸,將窗口后的人完全吞沒。 言卿的世界在這一秒天崩地裂。 風變成最鋒利的武器,四面八方捅穿她的身體。 腦中那道曾反復沖撞不得其解的閘門,轉眼之間紛飛,化作塵粉,所有困死的記憶山洪般呼嘯著傾瀉。 言卿眼里映滿赤紅,耳中是遙遠的呼喊和爆炸聲。 她想喊一聲他的名字,連自己也聽不清楚,含混地繞在舌尖,直至變成聲嘶力竭的慟哭。 云深。 我走丟了好久。 在離開你的那段時間,我總在想,還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你。 我跟你的初遇,不是在那個傍晚的小巷。 是我五歲那年夏天,霍宅綠植成蔭的回廊里。 那天mama說,我要去見許了娃娃親的男孩子,以后要嫁給他,相守一生,所以我穿了最好看的一條裙子,站在你會經過的地方悄悄打量。 可樹葉上有一條手指長的蟲子,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嚇到大哭,是你跑過來幫我拿掉,還嫌棄地捏我臉,叫我膽小鬼。 我抽噎著問你為什么要欺負我。 你笑著彎下腰,眼睛很亮:“這不叫欺負,是看你的臉像棉花糖,才捏捏?!?/br> 從那一天起,我就是棉花糖。 后來你變成烏云,別人都說你是會殺人的瘋子,要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 可我知道你有多好。 自我認識這個世界,明白霍云深的存在開始,我就知道,你有多好。 我到中學才有能力脫開家里的管束,去學校找你,但你因為心理創傷太重,已經忘掉了你的棉花糖。 沒關系,我來追你,即使冷落,我也從未把你放棄,是在教你怎么愛我。 云深。 這世上很黑很苦。 但我想讓你相信,有一個人,從很早以前就選擇你,喜歡你,直到愛你。 你不是可有可無。 更不是孤身一個。 ——“今天還沒有正式和你自我介紹,我叫霍云深,你呢?” ——“我叫云卿,過去到未來,都屬于你?!?/br> 第71章 言卿重重摔在氣墊床上,紛亂的人影朝她驚叫著擁上來,圍得密不透風,樓上的爆炸持續轟響,有很多聲音在呼喊,無數的手來碰觸她。 她什么都聽不真切,也辨認不清這些人的樣子。 耳朵里是男人或笑或啞的叫著“卿卿”,一聲聲把她五臟六腑震得粉碎,她紅腫不堪的眼睛大睜著,再也看不到他,里面映著的只有燒紅的夜空和那扇煙塵翻滾的窗口。 言卿的頭腦像被刀劈斧鑿開,承接著失去的記憶。 她是云卿,是言卿,是每一個早上醒來都會重新愛上他的空白靈魂,所有激烈奔流的過往,他的童年少年,他的遍體鱗傷,一幀幀迷戀入骨的神情,一股腦決堤,兇猛撞擊她崩潰的神經。 可是沒有了。 她掏空一顆心愛慕和疼惜的這個人,永遠不會有了。 為什么她還活著。 有人要扶她起來,拉扯她的手臂。 言卿極力抗拒,歇斯底里地躲開。 不走。 這里是離他最近的地方,死在一起,才能歸到一處。 但越來越劇烈的頭痛擊垮了她的意志,她無力控制自己,眼簾沉重地垂下,透過睫毛的縫隙,在清醒的最后幾秒仍盯著上方的火舌,她眼淚無助地涌出,身體蜷成僵硬的一團。 霍云深,你能不能,等等我。 言卿再睜開眼時,視野模糊了許久才漸漸清晰。 她被換了地方,躺在病床上,手背扎著針頭,輸液管里的液體一滴一滴流入她的身體,冷得發抖。 病房里混著消毒水的味道和淡淡花香,很空,也安靜,唯有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正緊張注視她,見她睜開眼,表情激動得要哭出來。 “太太你醒了,頭疼嗎?還有沒有記憶不清的部分?哪里不舒服都告訴我,在你昏睡的期間,我給你做過詳細的檢查了,結果已經完全正常,我真的……” 言卿沒有說話,直接去拔輸液的針頭。 何醫生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去阻止,要碰到她時,不知怎么想起以前要跟太太握手,霍總那道能把他碾成灰的目光,他下意識用被子墊著,按住她。 “太太!你干什么!” 言卿依然不聲不響,撐著身體坐起來,不顧血液回流就要下床。 何醫生愣了片刻,恍然讀懂了她此刻的狀態。 他著急地回頭瞥了門外一眼,沒動靜,看來搶救還沒結束…… 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沒用,太太經過那場爆炸,根本沒了求生的念頭,疼痛還是流血她都沒有感覺了,更聽不進他那些溫和勸導的話,一門心思要走極端。 何醫生凝了凝神,忽然加重語氣說:“霍總拿自己換回你,你就這么不當回事地隨便糟蹋嗎?那他不眠不休籌劃那么多,把命都算進去,為你掃清障礙,鋪平以后的路,到底是圖什么!” 言卿像被冰凍住,慢慢抬起頭,臉色慘白,雙眼里盡是死氣,空洞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