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顧歸酒雖然知道他們是因為什么事情而跪,卻也還要勉強自己假裝問道:“眾愛卿可是有什么事?” 人群中安靜如雞,他也僵持著沒再開口問,最后不知道是誰,弱弱的先開了口,有第一個人開了口,第二個、第三個、第十個、第一百個便漸漸的都張了嘴,最后整齊劃一的道:“求皇上處死新皇后這個妖女,護佑自己的龍體,可千萬不能留隱患在側?!?/br> 聽到了自己心尖上的人被呼喚為妖女,顧歸酒矜貴的眉頭驀然蹙起,厲聲呵斥道:“放肆!皇后也是你們能這么喊的!” 若是放在平日,顧歸酒發怒,眾人定然害怕不已。 但如今,文武百官們戮力同心,咬死對抗和極力認定這件事,眾人七嘴八舌,反正答案都是一個,他們不管今羨是誰,只要是刺殺了皇上一律處死,一聲高過一聲,最后還是顧歸酒徹底動了怒,他們方才歇了一會兒。 顧歸酒沉冷的嗓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態度:“朕若執意要說皇后沒刺殺朕,你們又當何如?” 炎卿帝這句護妻的話一出,朝堂神色一頓,皆知皇上力?;屎蟮男?! 此路已然不通,朝陽的大臣們最懂的就是察言觀色,再說下去恐怕對自己不利,于是紛紛說了最重要的目的。 朝堂上的人紛紛啞然,片刻后也不知是誰先起的頭,總之還沒撲捉到,眾人便又開始起了哄。 “皇上,如若您覺得不舍得處死皇后,那么微臣們的心也都在擔憂您,您已經登基三年了,暫且不論年歲,后宮沒有一妃一嬪,膝下沒有一男半女,若是像上次那樣出了什么事,您說,您這不是讓微臣們擔憂嘛?” “是啊,為了江山后代,還請皇上納妃!” 文武百官異口同聲:“求皇上納妃!穩固江山社稷!” 顧歸酒縱然知道這才是這些人真正的目的,今羨不過就是一個幌子罷了,他們都是人精,怎么能不知道他縱著今羨,他們自然也知道不能把他逼得太緊,不然魚死網破對誰都沒好處。 皇上動怒不容小覷,但也不可能不現實到把文武百官全都當場處死。 顧歸酒了然,其中不乏真的想要他納妃,想要看見皇嗣,穩固江山社稷的,亦也有一些魚龍混雜的人,想要將自己的女兒推舉進來,或者親疏,為他添個一兒半女,最好是個皇子,將來當上了太子,那可就是光宗耀祖的事了。 顧歸酒自然不肯讓他們如愿,只是他很清楚,若是不同意他們的意見,今羨是在劫難逃。 很多事已經沒有選擇了,若是以前,他們力薦納妃的時候,他心中牽掛的那人死了,他無所求,隨他們怎么吆喝,他只打理好自己的朝堂就行。 但人有了盔甲就會有軟肋。 今羨就是他的軟肋,朝堂中的人都是人精,懂得如何拿捏蛇的七寸,懂得如何攻擊人得軟肋。 他們的目的是納妃,推舉妃嬪,看見皇嗣,但貿貿然開口,炎卿帝自然不會同意,但是拿炎卿帝看重的皇后開刀子就不同了,先攻擊軟肋,讓他不得不退讓一步,繼而亮出真的目的。 魚死網破,誰都怕。 這就是朝堂,人心險惡的朝堂。 · 顧歸酒怎么走出來的,他也忘了,他腦袋混沌的很,一路走到了承天宮。 艷陽高照,曬得人渾渾噩噩的,他微瞇了瞇眼,瞧這天,估計那人都用了早膳了,他想起了在朝堂上他最后拂袖離開,怎么樣都不肯納妃。 但他知道,這也不過是緩兵之計,昨日他被氣的昨日腦袋昏脹,事發突然,殺的人措手不及,完全找不到應對之策。 他斂神,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偏殿的院子門口。 今羨今日心頭不暢,總覺得煩悶的很,或許是昨日那人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攪亂了她,她翻身下了床榻,沒怎么睡好,一邊洗漱一邊吩咐珞兒去沏一壺醒神的茶來。 珞兒得了吩咐,自然是去茶房吩咐人沏茶了。 回來的時候看見了皇后娘娘坐在了院子的石凳子上,看來今日是不想去御花園了,珞兒將茶奉上。 今羨的皮膚很白,太陽一曬下來,她眼底皮下的淡淡青色很是明顯,一瞧就沒睡好,珞兒低聲上前問道:“皇后娘娘,珞兒給你捏捏肩吧?” 今羨其實頭腦已經很混沌了,聞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回復了珞兒什么,只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慢慢的捏著。 力道很是適中,竟真的讓她緩解了心頭的煩悶感,她閉著眼,舒服的輕聲嘆息,櫻唇都忍不住揚起,調笑道:“珞兒,瞧不出來,你居然有這等手藝,以后我若是再睡不著,你就進來幫我按摩吧?!?/br> 珞兒低低的應了聲,聲音聽上去似乎很惶恐。 今羨誤以為她是怕她,也沒往心里去,依舊閉著眼慢慢的享受,太陽光曬下來,她如今的小模樣像是倦怠的小貓咪,讓一直幫她捏著肩垂眸看著她的顧歸酒眉目都溫柔了許多,被大臣們弄亂的煩悶情緒也一掃而空。 他骨節分明的大手緩慢的捏著,力道不輕不重,珞兒就在一旁站著瑟瑟發抖。 周圍的宮人們見狀也默默的垂下了眼眸,只覺得皇上真是寵愛皇后,親自屈尊幫皇后捏肩,這等盛寵,是多少人夢里都不敢想的。 今羨哪能知道身后的那人是顧歸酒,期間還贊嘆了幾句珞兒的手藝很好,直到當聽見珞兒帶著哭腔回答了一句:“娘娘謬贊了......”今羨才驀然覺得不對勁。 人真是覺得不對勁的時候什么懷疑的念頭都起來了,證據也隨著一并而來,最先到的,是微風,風吹著專屬于顧歸酒身上的絲竹香和龍涎香沁入了她的鼻息間,她后知后覺的感覺到肩上的這對手手很大,完全和珞兒這個姑娘家的手不同。 她一雙眼驀然瞪大,轉身往后看去,就看見這人頭頂著炙熱的陽光,光將他的影子投下,恰恰好就是她方才覺得舒服的陰涼地,而他眼眸微垂,往日清冷單薄的眼眸此刻眼尾都沁著笑,帶著漫不經心的繾綣和愛意,就這么筆直的看著她。 沒有絲毫躲避,自然的就像是他們已經如此相處了好多年,儼然一副老夫老妻了。 這一點兒讓今羨很是不悅,她凝眉,拍開了他的手,冷聲道:“誰讓你來的?!?/br> 瞧,又是如此。 她見到他總是一副不喜不耐不悅的模樣,眼底哪有半點兒他的容身之所呢。 顧歸酒輕而又輕的嘆息一聲,依舊在她面前放低姿態道:“乖寶,別鬧了,我同你說件事?!?/br> 今羨沒回答,只睨了一眼他依舊放在她肩上的手,手指很細長,腕骨突出,她卻無心欣賞,用力拍了下去,低聲喝道:“拿開?!?/br> 顧歸酒垂眸,在她腳邊單膝跪下,繼而把手從她肩上拿下來,今羨還沒來得及舒展眉頭呢,放在桌子上的手就被他一把握住,男人的火氣旺,一年四季都溫熱的很,和她微涼的手形成了明顯的差別。 她凝眉,企圖從他的大手里掙脫出來,卻被他狠狠的握住了手,她見掙扎不開,正準備開口罵他,卻聽見他低聲下氣的說:“乖寶,你知道今日我上朝的時候,那群大臣們叫我干什么嗎?” 今羨沒有看見他眼底下的一閃而過的傷,她只覺得煩得很,不悅的蹙眉開口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br> “不,你要知道?!鳖櫄w酒自她進宮后難得強硬一次,他看著她,啞聲道:“你還記得昨日朕同你說的那句話嗎?只要你說不要,只要你開了口說不要的東西,我都不會要?!?/br> 今羨蹙眉,一臉不解的看著他,又是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她不解,那人卻是幫她解答了,他低聲道:“今日我上朝,他們叫我納妃?!?/br> 顧歸酒沒有說大臣們說處死今羨這件事。 也沒有說這是一道選擇。 要么納妃,要么今羨死。 他不會說的,若是說了,今羨定然會順著這個口子鉆出去,一刀了結了自己。 倒不是今羨為他設身處地的著想,而是她終于有一個借口可以自我了結,讓他沒有機會對安國和楓林山下手的機會。 這個機會,正是她如今心心念念想要的。 所以他一方面不敢讓她知道這件事的背后原因,一方面拼盡全力的護著她,堵住大臣的口。 明明她要是自我了結了,他就可以不納妃了。 大臣的口,他就可以堵住了。 但他不要,他不想和她再錯過。 他不想再經歷,那樣的日子是黑暗的,是看不見前路,沒有光亮的。 他看著她,眼底帶著一點點希翼的光,啞聲誘哄道:“乖寶,你說不要,我便不要?!?/br> 所以我求求你,告訴我不要納妃,告訴我你不想要我納妃。 這樣,就算朝堂上的人再力薦,哪怕老臣們以死相逼,我都會不要。 因為有你的一句不要,我便無所畏懼,可以所向披靡,和他們死扛到底,大不了魚死網破。 他不怕魚死網破,他只怕她不在身后。 魚死網破代價太大,但他覺得值得,因為你的一句不要,起碼我還能知道,你是有那么一點兒在意我的。 有那么一點...... 可惜美夢就在瞬間破碎了,他聽見那人用很輕很輕很輕滿不在乎的語氣說了句:“好啊,你納?!?/br> 這四個字,平淡的四個字,卻叫他心如刀絞。 顧歸酒看著她,她神色漠然,看上去沒有絲毫的在乎和吃醋,絲毫沒有! 他眼眸里那抹希翼的光驟然暗了下去,像是溫熱的燭火被一抹冷風吹滅。 他是那燭火,她是那風。 明明納妃保下今羨是最兩全的辦法,可他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他單膝跪在地上,一雙眼眼底驀然變紅,喉結滾動,啞聲說:“乖寶......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在意我納妃么?” 他此刻的模樣太過于卑微,而她卻也只睨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道:“顧歸酒,你要納妃,或者要干什么,都與我無關?!?/br> 顧歸酒忽然有點兒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是他想多了,她怎么可能在乎他呢,她怎么可能會開口說那句不要呢。 沈絮她都塞過來了,納妃真是正如她愿才對,怪他思緒太過于混亂,一時竟然忘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被他一個眼神過去,就能嚇到打嗝的小女人,也不再是那個他伸出一只手,她便會垂著眼眸誠惶誠恐的牽上來的小女人了。 一切都變了。 而這些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怨不得別人。 · 今羨是在五日后才得知顧歸酒終于松口納了妃,珞兒人緣好,和王德顯什么都說得來,一口一句王公公叫的很是甜,王公公也儼然把她當成小丫頭片子看待,又加上是今羨這邊的,珞兒問什么,王公公能說的都會說。 今羨是在珞兒口中得知這幾日顧歸酒又病了,傳說是被朝堂上的大臣們鬧的,今羨能猜到是納妃的事,她只覺得可笑,歷代皇帝三宮六院,巴不得多納點美人兒進宮享享艷福,這個倒好,叫他納妃跟叫他吃耗子藥,會死似的。 當然,今羨也不過是如此形容罷了,她多少知道那人為何不納妃。 但是她又覺得沒必要,畢竟她是真的沒有想和他過下去的意思。 她們之間隔了太多的阻隔了,溝渠的水都已經是滿了,再多一些就能把對方都給湮滅。 與其這樣耗著,他真的倒不如試著接受別人,或許只是他這幾年太過于忙碌了,忙于打仗,忙于穩固嶼國,好不容易歇下來了,就去了一趟安國,還沒來得及接觸新人,而也就是剛剛好,恰恰好又遇見了她。 然后巧合下知道她假死,心中那被隱藏的念想又生了根發了芽,所以才會給他自己造成一種非她不可的幻想。 但其實,人接觸的人多了,很多東西就變得不是非誰不可了。 或許這次進宮的一群人里,有那么一個能入了他的眼,再然后他就覺得:哦,其實我也不是非今羨不可。 自然而然地,他就會倦怠,會煩厭,再然后,她說要走,他估計會立刻應允。 再之后,就是新皇后也死了。 誰都不會知道,兩個皇后都是同一個人。 然后誰也不知道,那兩個皇后其實都沒死,在一處山林間過著她想要的生活,再之后,她會聽見宮內的人傳出喜訊,他會有新的皇后,然后很多事情就會開始淡忘,再之后,誰都一樣,還是那句話。 遇見的人多了,就變得不是非誰不可了。 今羨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拿起了水杯,卻被珞兒的一句話嚇的熱水差點灑到了自己的手上。 珞兒說:“皇后娘娘放心,我這次進去偷聽到了,皇上這次沒有大肆的選妃,內務府送去的花名冊里有一兩百個秀女,皇上只納了三個,位份還全都很低,對您是一點兒威脅都沒有?!?/br> 今羨楞然,她只想問珞兒,到底是什么給了她一種她要爭寵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