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兩個多月前, 這雙眼里還滿是隨意灑脫, 然現在卻似隱約有些疲憊。 簡寧心頭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連帶著手指尖都隱隱作疼,卻還是起身沖著他笑了笑,“沒事?!?/br> 接過薛宴遞過來的東西, 又想起薛宴來這兒的原因,問, “王爺的病怎么樣了?” 薛宴上次看到簡寧時便知她在這秋山鎮,這幾日父親病情不大好, 他忙著照顧父親便也沒去尋她。今日父親終于好了些,說想吃糕點, 他便親自來買了,哪曉得竟會在這樣的情景下又碰到她。 他也沒問她為何會來秋山鎮, 只笑著回道,“多虧了姑娘給的信息, 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了?!?/br> 簡寧聽他這樣說, 倒放下了些心, 但見薛宴似還有些憂色, 安慰道,“有神醫妙手徐大夫在,王爺應當會沒事的?!?/br> 秦王的病雖有些嚴重, 卻也不是藥石無醫,前世若能找些找到許大夫,秦王或許不會病故。 前世簡寧被薛宴帶回徐州后,聽過不少秦王和秦王妃的事。 據聞這門婚事,是秦王妃機關算盡才得來的,然而夫妻二人關系并不大好,秦王除去初一、十五,基本不會去秦王妃那處留宿。 后來秦王妃病重,他更不大愿意去了,連秦王妃生的兩個孩子都不大喜歡,從小到大抱都沒抱過一回。 盡管如此,秦王妃病故前心心念念的還是秦王,那時才七歲的薛宴去求秦王見母親最后一面,然秦王卻忙于政事見都沒見薛宴,最終秦王妃念著丈夫的名字斷了氣。 自那以后,原本乖巧聽話的薛宴就似變了個人一般,處處跟秦王作對,秦王不準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常常把秦王氣得半死。 這一賭氣,就是十三年,薛宴也從叛逆少年變成風流不羈的浪蕩子,哪一個都不是秦王喜歡的模樣。 簡寧一直以為薛宴是恨著秦王的。 直到秦王病危那晚,他看到薛宴房間的燈亮了一夜,第二日出來時眼眶紅得似要滴血,她才知道,骨rou親情是怎么也割不斷的,薛宴正因為太在乎秦王,才會跟他一賭這么多年的氣。 然而等到明白過來時,卻是已經太晚。 好在今生一切都還來得及,這一切都還能彌補,她也總算為他做了件事。 恰這時,那馬車的主人也趕了過來,正在給方才被驚嚇的人賠禮道歉。 “諸位,實在對不住,讓大家受了驚嚇。今日這兒的一切損失和醫藥費,都由我來出?!?/br> 這番意外著實驚了不少人,街邊的小攤小販也打翻了不少東西,他們原本對馬車的主人怨氣深得很,聽到這話倒是舒坦了多。 待得安撫完受害群眾,車主才過來,對著薛宴深鞠一躬,“今日實在是謝謝公子了?!?/br> 車主是本地一富商,今日這馬也不知為何突然發了瘋,也多虧了這公子及時制住了馬,這才沒釀出大禍。 薛宴溫和道,“無事,舉手之勞爾,你更該謝的是這位姑娘?!?/br> 富商看著小姑娘身上有些狼狽,再思方才那小孩磕磕絆絆說是個jiejie救了自己,只稍一想,便知道了原委。 大周有律,當街縱馬致人死,縱馬者以殺人論。這事雖是意外,可若出了人命,他的責任卻是免不了的,思及此,又朝著簡寧身鞠一躬,“今日得虧姑娘救下了那小孩,寒舍就在不遠處,姑娘若不嫌棄,就隨在下回去請大夫給姑娘查看一下傷勢?” 簡寧卻是搖了搖頭,道,“不必了?!?/br> 那富商見簡寧不愿隨他回家,想到自己剛才沒經思索的提議確實不大妥當,也沒勉強,只讓人從被牽回來的馬車里頭拿了好些東西過來,當是謝禮。 簡寧瞧著這一堆的東西,正頭疼該怎么弄回家,便聽薛宴說,“我送你回去罷?!?/br> 想到半個月前碰到的顧妤,簡寧下意識想拒絕,行路卻已經牽了馬車過來,朝著二人拱了拱手,“公子,薛姑娘?!?/br> 他旁邊還站了一醫女,身上背著藥箱。 馬車在小院子前停下來時,孟夏正在晾衣裳,晾完轉身,便見家門口停了一輛馬車,駕車的正是她在青蒼齋養傷時見過的秦王世子薛宴和他的侍衛行路。 乍見熟人,她心下一喜,正要迎上去,卻見薛宴轉身,又從馬車上扶下一人。 看清那個被薛宴扶著的人后,孟夏也顧不得行路和薛宴,忙地就沖上去把簡寧拉著左看右看,“姑娘你沒事吧?” 衣衫擦破了些,手腕上也綁了繃帶。 簡寧溫聲安撫道,“無礙,就破了些皮而已?!?/br> 那醫女隨著簡寧后頭下了馬車,對著薛宴道,“方才已經細細給姑娘查過,都是些皮外傷,并無什么大礙?!?/br> 薛宴點了點頭,又讓行路把馬車上的東西搬了下來。 孟夏忙請了幾人進去喝茶。 薛宴卻是笑了笑,道,“不必了,我還有些事?!?/br> 簡寧也知薛宴還要回去照看秦王,倒沒再挽留。 *************** “你說阿宴親自送了個小姑娘回了家,你有沒有跟去看看那姑娘住哪里?” 枇杷樹陰下,顧妤一張俏臉蒼白。 冬雪搖了搖頭,道,“沒有?!?/br> 心底卻是有些疑惑,□□那位世子爺素來浪蕩不羈,身邊紅顏也不少,這一點自家姑娘是知道的,不管世子跟誰接觸,她都沒怎么放在心上過,今日怎么無故在意起一個小姑娘來了? 若薛宴送的是旁人,顧妤自然不會在意。她很清楚,薛宴身邊紅顏雖多,卻沒一個人是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她同薛宴指腹為婚青梅竹馬,將來也會是他唯一的妻,是他的王妃,自然不用把那些女人放在眼里。 可簡寧不同,她前世親眼看著薛宴為簡寧做了那么多事,比誰都明白簡寧他心里占了多少分量。 那日碰到簡寧后,她其實知道薛宴也看到了簡寧,當時還想去找簡寧的,故而回去時便拐著彎同薛宴打聽出了她們二人現在的關系。雖知道了對現在的薛宴來說,簡寧也不過是他的恩人之女,然而她還是止不住害怕,害怕薛宴會同前世那般喜歡上簡寧,害怕簡寧今生也是重生回來的,會插足她和薛宴之間。 好在這幾日薛宴似乎并沒有特意去尋簡寧的意思,簡寧也沒來找過薛宴,她才微微放下了心,可哪知二人今日竟又碰面了。 顧妤心里如一團亂麻,見冬雪一臉疑惑,無力地擺了擺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br> *************** 簡寧這一日醒來,便聽屋子外頭似有響動,腳步聲來來去去的,還伴隨著吆喝聲。 這小巷子素來寧靜,甚少有如此吵鬧的時候,正疑惑著,孟夏端著水進來了。 “外頭發生了何事?” 孟夏把洗臉帕子放在水里浸濕,又拿起來擰干,遞給簡寧,“聽楊嬸說,好像是對面那家的主人這幾日要回來了,正差了人過來收拾屋子?!?/br> 簡寧接過帕子擦臉,心底有些疑惑。 她隱約聽楊嬸和常嬸提過,說對面原先住的是一對年邁的夫妻和一個年幼的孫子,他們自外地來,在此地居住了幾年之后便又遷去了別處,這一走就是近十年。 她記得,前世直到她搬離秋山鎮,對面的人家都沒回來過。 今生似乎又有了些變化。 然再一想到前些日子沈昭的死訊,又覺得今生變故實在太多,這點變化也算不得什么,便沒再多慮。 恰這時,外頭有人敲門。 孟夏開門去看,卻見是一劍眉星目的青年。 青年不過二十出頭,穿著一身黑色長袍,朝著她抱了抱拳,說明身份來意,“在下姓柳,想尋姑娘借些柴火燒水,明日便還,不知姑娘可否行個方便?” 孟夏原還擔心對面那戶人家不好相處,而今瞧他樣貌生得端正,行為舉止也算是有禮,便笑了笑,道,“都是左鄰右里,自是可以的,公子請稍等?!?/br> 青年知這戶住的是兩個姑娘家,也未朝里頭亂看,只側開身在外頭候著。 沒一會兒,孟夏便抱了兩捆柴火出來,青年接過柴火,再三道謝之后才回了對面。 孟夏看著青年的背影,愣了好一會兒才關了門。 她回去時,見簡寧已經洗漱好進了書房,也沒去打擾她,自個兒去廚房煮了些湯圓送去給簡寧之后,又去了東廂庫房。 梁州冬日雖比不得盛京那般嚴寒,但也算不得溫暖,眼看著已經入冬,姑娘在辛苦賺錢,她卻幫不上什么忙,只能從前些日子里那富商送的東西里頭尋出一些布料來,想著給姑娘做兩件斗篷御寒。 待得斗篷做完清洗好,已是十日后,簡寧也抄完了那本雜記。 孟夏忙拉了簡寧過來試穿。 斗篷是月白色的,上頭繡著幾枝紅梅,看上去頗為清雅。 今日外頭的天氣不大好,風雪欲來,簡寧要去書肆交手稿,便就穿了這斗篷出去。 許是因著天氣漸涼,書肆里頭并沒有什么人,掌柜也不在,只有一面容俊秀的少年坐在柜臺前。 少年是這書肆里頭幫忙整理書籍的,同簡寧倒是見過面,見她來,笑著迎出來道,“掌柜正在樓上同東家談事,姑娘請稍等,我這便去叫他?!?/br> 簡寧笑著點了點頭,同往日一般坐在廳中玫瑰椅上等著。 不消一會兒,少年便回來了,滿臉歉意道,“掌柜暫時走不開,姑娘可能還需等好一會兒?!?/br> 說罷,又指了指靠北墻的一排書架,“那頭有好些有意思的雜記話本,姑娘若是覺等得無趣,可以先去尋兩本來看看,或者還有什么需要買的,可以先去逛一圈再來?!?/br> 簡寧見隔不遠便有一家花圃,想就要下雪了,倒是可以插一株梅花回去應應景,同少年說了一聲,便去了花圃。 花圃里頭也不多人,一進門便見各色應時而開的花擺在木制花架上,清雅花香縈繞于室內。 簡寧在里頭看了許久,最終選了一株白梅、一株紅梅,一口蒼綠色素凈瓷瓶,以及一個壁掛式竹籃。 素凈瓷瓶搭配斜疏的紅梅,看著清雅得很。只是壁掛竹籃里的那株梅花,看上去卻未免單調了些,簡寧便想尋一些其它花草作為搭配調和一下。 只是她對于插花一事,到底無甚經驗,站在花架前一時不知該如何選擇。 “梅花剛毅,姑娘可以試試搭一些常春藤的長蔓或者文竹,看看效果如何?!?/br> 這是一道年輕的男聲,聲音有些清潤,又有些熟悉,似在哪兒聽過。 簡寧回頭,便見一穿著黛藍鶴氅的青年站在離她不遠處,青年身形修長,神態看著閑散隨意。 然在看清青年的臉時,簡寧卻是愣了愣。 這張臉她見過,就在一個月前,她家的廚房。 那時他并未睜眼,面色蒼白,看上去有些死氣沉沉。 而今的他比先前好看得多,眉間清朗,眼如清波,看著倒像個清貴公子。 那日她從楊嬸家回去時,他已經悄無聲息離開了,簡寧萬沒想竟會在此處又遇見他。 他沒提那日之事,簡寧以為他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便也只當沒見過他,什么都沒問,謝過之后,又選了株常春藤的長蔓小心翼翼插.入花籃之中。 竹籃中剛毅的梅花和柔軟的長藤搭配在一起,一剛一柔,倒是別具一格,再不見單調。 簡寧滿意笑了笑,回頭施禮道謝,“多謝公子指點?!?/br> 沈昭瞧著小姑娘平靜柔和的眉眼,想她經歷過那些事情,又孤身一人來到梁州,眼中卻不見半點頹敗陰郁之氣,倒是難能可貴。 他眉目間柔和了不少,亦笑了笑,道,“姑娘客氣了,真說起來,該是在下謝謝姑娘當日相救才是?!?/br> 簡寧沒想他竟知道是她幫他包扎的傷口,微微愣了愣,才道,“舉手之勞而已?!?/br> 卻也沒問他到底為何受傷,又為何會躲到她家里去。 恰這時,外頭有人喚道,“公子,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