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他應承了就好。 秦九醞板著俏臉開門,努力忽視心底細微的苦澀,一如他無視自己鮮明擺出的情愫。 “姑娘,” 綠茵朝秦九醞背后瞄了瞄,沒看到意料中的身影,不禁一怔,但依然笑道:“隨小女來?!?/br> “我同伴呢?”秦九醞環顧四周。 綠茵伸手一指正背對她們坐在后院的任長穎,“在那……她讓你先上樓?!?/br> 考慮到早前聽到的抽噎聲,秦九醞猶豫幾秒,終是沒去不打攪她,耷拉著腦袋跟在綠茵其后步入二樓,抵達綠茵的房間。 精致的鏤空門被打開,地縛靈現象的全息小電影展露在目前。 “那個……阿茵?!?/br> 趙應撓頭推門而進,迎著綠茵柔和的眼神,表情夷猶地遞向她一張小紙條,認真地觀察著她表情,“給你的……” “是什么?”綠茵不解,“你給我的?” 趙應張嘴,可尚未來得及回答,虛掩的門便復次遭人推動,一位貌美的女子扭著細腰款款踏入屋,笑呵呵地詢問:“你們又聊什么呢?帶我一個?” “沒有!”趙應趕忙否認,也顧不得講明紙條是誰的就匆匆走遠,唯恐旁人誤會他與綠茵的關系。 “這是……”細腰女子一愣。 綠茵皺眉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同樣困惑,隨即低頭拆開,折成兩半的細長紙條,上書——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便說那小子愛慕你吧!”細腰女子靠近撇了撇,擠眉溜眼道:“瞧,給你寫詩寄情了!” 綠茵甜甜地垂首一笑,繼而意識到不對,“恐怕不是他的……他字都不識,哪兒會知道《關雎》此詩???” 細腰女子眼珠子轉了轉,“你腦袋怎么這會就不靈光了?只要他有心想寫,完全可以找人幫忙嘛。我剛就注意到,他和近期主簿身邊那位姓史的小書生湊一塊,不曉得嘀嘀咕咕什么……我正疑惑呢,現今一瞅,應該是在商量此句詩!” “當真?他們怎么認識的?”綠茵感到奇怪。 趙應是青樓龜公,奴籍;史兄是替縣主簿辦事的書生,飽讀圣賢書,兩人身份天差地別,按理史兄該不屑與趙應為伍。 “我騙你做什么?”細腰女子似也納悶:“怎么認識的便不清楚了,我替你打探打探?” “算了,不麻煩了。你講得對,僅要他有心,大可尋人幫忙……” 綠茵回憶方才趙應遞紙條的神情,嬌羞道:“我給他回一句吧?!?/br> 她言訖,斟酌著提筆。 “那賈商人呢?”細腰女子凝睇她背影,狀若無意地問:“他不是要抬你做妾嗎?你……” “我婉拒了,心不系他,他帶回府也沒意思?!?/br> 細腰女子笑容僵硬了些許,低頭隱藏了眸底流露出嫉妒之色,“僅有你會這么傻,為了個窮小子……” 綠茵抿唇,畏羞又幸福,“我也不知曉為什么會如此愛他……就覺得他很好,我很喜歡,近日正思忖著該怎么告訴他呢……豈料,木頭先開了竅?!?/br> 世間沒有比你喜歡的人,剛好也喜歡你更美滿的事了。 秦九醞旁觀著,羨慕之至。 綠茵寫完擱置毛筆,將紙條對折兩道,起身預備親手送到趙應手里,細腰女子卻猛地拉住了她。 “等等!你好歹是四大花魁之一,哪兒有你躬自送的道理?”細腰女子取過紙條,“我幫你做回跑腿?!?/br> 綠茵一想不錯,加之她的確有些害羞,感激道:“多謝了?!?/br> 秦九醞情緒欠佳,原便瞧得并不仔細,如今三萬斤狗糧砸來,令她郁郁的心情雪上加霜。 她整個人化身成一顆黃橙橙的酸檸檬,腦海內總不受控制地浮現適才小屋的一幕。 此次她很明確,她遭今朝拒絕了。 雖然早有準備,但難免覺得氣餒。 她沒有綠茵的運氣。 心上鬼不喜歡她。 地縛靈全程,秦九醞只隱約記住,綠茵同趙應時常以紙條詩句傳情,虛像最終在滿室的戀愛氛圍內結束了。 “請喝?!?/br> 千年后,在‘小電影’里屠狗的主角正坐在桌案前,把一盞泡好的熱茶推向秦九醞,“當心燙?!?/br> “謝?!?/br> 大小姐頷首坐下,默默地喝。 綠茵注視她不快的神色,突兀詢問:“任夫人提過,你們外來者每開一扇門,便能目睹這兒曾發生的事?對嗎?” “嗯?!?/br> “你看到什么了?” 大小姐感覺心口中了一箭。 “……你和愛人傳小紙條?!鼻鼐裴j檸檬葉子蔫蔫的,酷都懶得裝了。 綠茵聞言失神片刻,破顏歡笑:“那些詩,并非阿應寫給小女的。他……僅僅是幫忙轉送?!?/br> 嗯? 秦九醞一怔,望著綠茵笑得眼眶濕潤,語調哀傷:“小女起初也以為是阿應的,故而每一紙回復都寫的情意綿綿。 “那段日子,小女總臆想著,該什么時候贖身離開;阿應又會擇哪一天良辰與小女成親生子……多年賣藝,小女存了些錢財,阿應也是能吃苦的,小女有信心能同他舉案齊眉,白頭偕老?!?/br> “可……”綠茵瞅著不知名一處出神,“由于小女不好意思,不敢和阿應當面談話,紙條是托人轉交,所以始終沒察覺到任何不對勁……直至有一回,紙上寫著讓小女夜間到后院尋他幽會。 “小女滿懷期待地前往,等候在那兒的……卻是史書生?!?/br> 綠茵笑得渾身發抖,“直到那時我方知道,寫詩者……實則是史書生!” 史…… 秦九醞此才想起,在踏入青樓之際見到的第一場地縛靈現象——帶人強暴綠茵的,不正是姓史嗎?! “盡管小女驚訝不已,但仍如實解釋誤會,妄他寬恕……” 綠茵大笑搖頭,“這是小女做的最愚蠢的決定! “因為小女平日賣藝不賣身,素有清高不可染指的名聲。史書生得了小女幾條情詩,得意地四處宣揚,奈何無人信他,于是史書生約了小女到后院,并攜了兩名友人過來替他作證…… “他沾沾自喜地來,卻聽到小女早已心有所屬,愛的還是青樓龜公……哈哈哈……你講講,小女是不是在當場扇他臉?小女是不是傻?哈哈哈……” 秦九醞隱隱料到了什么,擰眉把茶盞推回給她,“別說了?!?/br> “不……”綠茵攥著她手腕,態度堅決,“史書生面皮在友人跟前丟盡,狼狽不堪,連聲追問小女,阿應有什么好? “小女如實作答??砂呐⒍?,他即使在小女眼內是寶兒,于旁人目中依然是草。 “史書生彼時剛考了秀才,又在替縣主簿辦事,正是最風光的時候,忽然遭受了小女一耳光,且小女為的還是一個低賤的奴隸! “哈哈哈……史書生勃然大怒,當場將小女拖到后院馬廄,強、強……要了小女……” 千年前無助哭喊的噩夢襲擊心房,綠茵終究維持不住笑顏,泣血漣如地道: “小女怕啊……小女求饒,叫的滿院都聽的到……但只有阿應出來施救!其他人……老鴇怨小女不單拒絕賈商人,甚而要和阿應走,她少賺了一大筆錢,精心栽培的搖錢樹也沒了,哪兒還愿意為小女沖撞史書生? “往常姐妹相稱的朋友,要么是畏懼,要么是忌妒小女無須放下身段斟茶倒酒便能吸引一波人,爭著搶著幫小女贖身……哈哈哈,小女直到那時才明白,無形里,小女已得罪了這么多人……直至那時才清醒地認識到,不論小女平日多么清高都沒用!草就是草,奴便是奴,真正身居高位者想殺小女,也是沒人敢阻攔的……” 秦九醞蹙眉。 古代的高低貴賤便是如此殘酷…… “而唯一肯救小女的阿應,很快被史書生的兩名友人打倒了……并且遭他們劃了一刀!”綠茵緊緊抓著秦九醞手腕,泣不成聲: “這一晚的變故令阿應心性大變! “不久后,他離開了小女,離開了樓院。所有人都不曉得他去哪兒了,只瞧到他賺得盆滿缽溢,為小女贖身,替小女安家,讓小女過上了侍女圍繞、吃穿不愁的日子。 “可小女因著他幾分情誼,知道他在替空門教做事……做的,盡是些刀尖舔血、被朝廷查到就人頭落地的勾當! “一貫以慈悲為懷、普度眾生著稱的空門教竟然在偷偷拐賣孩童、通敵叛國斂財!他們還在私自鍛造兵器……這,這不是要造反嗎?! “小女惴惴不安,苦勸阿應回頭……奈何他不愿啊,他說要為小女報仇……” 綠茵無措地搖著頭,“小女沒有任夫人的大義,獨獨掛念阿應,故而從始至終除了勸導阿應,便不清楚也不敢再做些別的什么…… “于是,小女眼睜睜望著他,殺了史書生及其兩位友人。小女以為,仇報了,他便愿意回來了…… “然而他猶不解恨,又放火焚毀青樓! “小女質問他為什么?! “他回答小女:因為他們當初對小女的事情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小女到底是俗人,小女感動過,但很快就覺毛骨悚然。小女想到,樓里不止有彼時袖手旁觀的人??!還有許許多多恰巧歇在那兒的客官,且三年過去了,整座樓走了多少舊人,又來了多少新人!他們難道不無辜嗎?!阿應怎么能一把火全燒了??? “從此,小女曾試著阻遏他再濫殺無辜…… “不過沒用……阿應完全變了!他借著幫空門教做事為由,把以往給他同小女難堪的人全殺了!連僅僅是咒罵過他一句的老人都不放過! “小女不知該怎么辦……唯有看著他的惡越做越大,最終致使滿城的血雨腥風! “其實……小女何曾不是他的幫兇呢?可小女委實狠不下心報官,小女做不到親手送他去死??!” 秦九醞默然,情緒復雜難明,“所以,你現在幫我們是要贖罪?” “不是?!本G茵擦拭淚水,“小女講了,小女俗人一個,心中沒有大義,獨有阿應。 “但空門教蠱惑他,利用他!在他成鬼慘遭黑甲軍阿迎追殺之際,漠不關心他!他回不來了!我要幫他報仇!輪到我替他報仇了……” 綠茵說到末尾,雙眸漸漸發紅,言語混亂,像神志不清。 周遭狂風大作,綠茵流著血淚,喃喃:“我要報仇……” 一道風刃刮來! 臥草! 秦九醞捂著被吹得生痛的俏臉,搞不懂這是怎么了? 風愈來愈大,一道一道的劃過秦九醞手、脖頸等裸露在外的肌膚。大小姐咬牙站起身,欲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