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無人應答。 行吧, 不是她的鬼王找來了。 她舌尖頂住口腔,干脆盤腿坐下, 稍稍緩了緩適才的哀痛, 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她踏出舍廟的門了。 她推測的沒錯, 小今朝果然是離開舍廟的關鍵。 可為什么, 她仍被困在這兒? 秦九醞以為, 她會觸發本場地縛靈是因為遭人拉入舍廟,而要暫停抑或強制退離幻象, 僅需想辦法行出舍廟的大門就行。 但事實證明,她想錯了。 秦九醞扒拉了把頭發,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報個靈異玄學補習班, 彌補自身不足了,否則再遇到此類事件,她依舊兩眼摸瞎,極度被動。 她腦子思緒亂糟糟的, 有心想冷靜認真的推敲如今處境,奈何毫無脈絡;然而一旦停止琢磨,便總不由自主地掛念今將軍和小今朝的安危。 一籌莫展的感覺是秦九醞最憎惡的。 這會讓她憶起, 自己仿若蜉蝣,每每因某些事對抗良絡今家此株蒼天大樹時的黔驢技窮。任她怎么鬧,今家硬是熟視無睹,某人甚至連國都沒回一遍。 在遇到今將軍前,那位名門少爺可謂是大小姐恣肆人生中的最大滑鐵盧。 秦九醞牙癢癢地將某家伙自腦海內甩出九霄云外,臨了,驀地發現一個端倪—— 大小姐今天整日都陪伴今朝身邊,于僧人們眼皮子底下晃悠。她習慣了旁人看不到她,加之憂心今朝,所以沒察覺絲毫反常,直至現在……她才覺得迷惑:為什么小今朝半點不奇怪,舍廟的禿驢瞧不見她? “醒了!” 尚未來得及深思,秦九醞便乍然聽到一陣驚呼,周圍的漆黑顯現一團團光白的圓點,它們慢慢擴散放大,隨即秦九醞瞅著,那片黑白閃爍間勾勒出一雙眼型,眸子無力地開合幾回…… 像是沉睡的人初醒之際,努力想睜開眼卻又屢次無意識地閉上。 是一場神智同睡意的角逐。 臥草? 秦九醞擰眉,隱約有個荒謬的推測,她不會是藏在哪位人士的雙目里吧? 凌亂紛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那雙眼眸的主人意志最終戰勝了身體肌rou。 黑白圓點逐一消散,秦九醞也隨之瞧清了四周。 她正在一間擺滿了古董的臥室中,床是紫檀月亮門雕祥云紋,黃花梨的木桌案上擱著青白蟠龍瓶、斗彩雞杯……等等等等,數不甚數。 臥草?! 新的??! 沒有因埋藏在地底而被時光和泥土腐蝕掉光鮮的顏色! 秦九醞咽了口唾沫,勉力按捺著蹲下身細瞧的專業習慣,穿過周遭躬身捧著一樣樣東西進進出出的小丫鬟軀體,鬼魂般抵達床邊。 一位身高六尺,皮膚黝黑,年至不惑的男人,姿勢霸氣且威風凜凜地坐在仆人專門搬到床頭前的木椅上。 秦九醞抱著打量的意味輕輕一瞥,繼而望向俯趴在床褥內的那道瘦小身影…… 不知時隔多久沒見,他越發的清癯,慘白的臉色神情冷淡卻掩不住憔悴,一雙俊目仍風采奕奕;他敷衍地配合著一旁大夫讓他起身抬手的舉止,警覺地環顧房間,終末視線定格在床榻邊的中年男人那處。 今朝。 秦九醞面無表情地靠著床沿而坐,伸手貼著他額頭試了試溫度,確認高燒已退,略舒口氣。 大小姐安撫似的揉揉小今朝墨發,若有所思。 她先前的猜想有誤。 并非是她被拉入地縛靈幻象,也不是她藏在誰的眼睛里。 而是她在透過今朝的視角,目睹千年前今將軍的成長經歷。 所以,今朝昏迷了她的世界便暗了。 今朝醒了,她才能瞧清并接觸外界。 “太老爺?!?/br> 大夫幫今朝脊背的鞭傷纏好棉布,轉身對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彎腰稟報:“令府公子病情已無大礙,就是背上傷口尚未痊愈,約莫還得等一月……” “影響練武嗎?”男人不耐地截斷大夫的話。 “這……倒是不妨礙,但最好別太猛,否則傷口開裂再縫只會更麻煩?!?/br> 男人不睬他,嚴肅地揮了揮手。 剎那,一屋子的丫鬟仆人應著他動作,潮水般涌出門,室中陷入詭譎的寂靜。 小今朝同男人隔著半步之遙,互相端詳,企圖看透彼此;前者目光漠然,后者眼神犀利。 秦九醞雙手抱胸,盤腿端坐在心上人斜前方,板著俏臉,眸子上上下下地掃了男人幾圈,坊鑣在給她暫且年幼的今將軍撐場子。 盡管沒人瞅得到她,一番架勢依然擺的很足。 她隱隱揣測出,中年男人是誰了。 會關注今朝;有在古城一手遮天的空門教掌心里保人的顯赫身份;膚色是常年風吹日曬的健康黑…… 他是,今朝的親爺爺,朝陽驃騎大將軍,今武。 僅是,這位爺爺重視今朝的點有些可笑。 “知道我是誰嗎?” 半晌,驃騎將軍先打破了沉默,不茍言笑地瞪視今朝拋出疑惑,想從他解謎的過程觀察他,借此控制交流的主導。 可惜,未來的冠軍侯不上鉤,“你會講?!?/br> 驃騎將軍不悅地靜了一會,又問:“想要煊赫的聲名,處尊居顯的地位嗎?想報舍廟四年凌辱之仇嗎?想保護好珍重的人嗎?” 他改變策略,盤算利用權勢地位,仇恨恩惠誘今朝入局。 “想?!毙〗癯鸬酶纱?,然而沒等驃騎將軍開懷,便緊跟了一句,“你給我?條件?!?/br> 他照舊不愿交出談話的主宰權。 秦九醞眼尾一瞥,情不自禁地瞄向今朝。 她的意中人,正趴在枕頭被褥之間,分明是個極其狼狽且毫無氣勢的姿態,但今朝單手支額,神色淺淡,寒潭般的俊目深不見底又漾著幾圈不易察覺的微波,似笑非笑,從容鎮定的仿佛運籌帷幄。 秦九醞眉梢一挑。 人帥果然為所欲為,做什么都帥! 秦九醞暗笑著,心下卻覺凄涼,注視那位親爺爺的眸光譏諷。 驃騎將軍無言須臾,復次認真打量了一遍今朝,突地朗聲大笑:“哈哈!好!就該有這樣的心眼!” 他語氣滿意:“沒想到,我英明一生,教養在身邊的子子孫孫沒本事,反倒是我那一無是處的女兒,竟生了個了不得的孫子!” 今朝雋拔的容顏有一瞬息的僵硬。 秦九醞舌尖頂了頂口腔。 兩名時隔千年的人,都盯著驃騎將軍,靜候其下文。 “我要你,繼承我兵權?!?/br> 驃騎將軍不再拐彎抹角,道出了自己的名字身份以及救今朝的目的。 “我一生南征北戰,為天子守候了萬里河山,替他擊退了多少蠻夷?如今只是剛剛年過不惑,他就想我退下來乖乖把兵符奉上?”驃騎將軍咬牙切齒,“他做夢!” 今朝沒閑情聽他長篇大論,薄唇微張片刻,“……我娘?” “哦,她啊?!彬婒T將軍滿不在乎,“假如不是你,我都快忘了我有這么一位女兒了……不對,她還是有件事讓我印象很深刻的,她居然不嫁我給她選的好親事,還嘲諷她未來夫君肥頭大耳,三妻四妾,轉頭便跟一個小小的護衛私奔了?簡直可笑!” “你不許辱我爹娘?!苯癯ひ衾滟?。 “我說錯了?她一個庶女,要乖乖嫁給太常,你與你幼弟勢必天生尊貴,又何至于淪落到任一群禿驢欺辱的地步?” 驃騎將軍拿起那枚翎羽玉戒,“你娘是不是也后悔了?所以才將這枚我贈予的指環留給你,讓你認祖歸宗?” “不是?!苯癯焓?,沉聲道:“還我?!?/br> 他爹娘一生美滿,若非病逝當舉案齊眉到白頭偕老。 娘還同他講過驃騎將軍沙場上的數件英勇事跡,言語表情間敬慕之色毫不遮掩,給他此枚玉戒是想他也記住,自己有位厲害的爺爺,是要他像爺爺一般,未來征伐沙場。 可他知,驃騎將軍不會懂得,又何必多廢話? “哼,你的幼弟和恩人林家爺孫都在我手里?!彬婒T將軍只當他嘴硬,一甩手把戒指丟給今朝, “從即日起,你跟著我指派的人訓練武斗,有空再練練樂器書畫那些。老子好不容易有名拿得出手的孫兒了!你給我練完美些,務必驚掉那群狗眼瞧人低,整日議論老子后繼無人的家伙的眼睛!”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乜著今朝,“我給你三年時間,你若練不起來……我不養廢物?!?/br> “你須銘記,你如不成器,屆時,你,你弟,你林爺爺與他孫子,統統給我三年間白費的精力陪葬!” “另外,我提醒你一句,軟肋給我藏深些,這三人我一查就查到了。倘若往后你敵人利用他們對付你……此等事情我決不允許發生!故而,你藏不好人,我不介意幫你全殺了?!?/br> 他語調輕蔑,“還有,方才我提及你娘之際,你急了,暴露了情緒。這毛病給我改,在沙場上一點小變化能要了你命!” “好好休息吧!明兒個別第一天就累趴了!你要敢在練武場倒下丟我的臉面,我就命人在你那三位重要之人的臉上,劃個三刀解氣!哈哈!” 秦九醞目送驃騎將軍大笑離去的背影,氣得磨牙。 她的今朝啊,遇到的都是些什么極品?? 這肥膘將軍壓根是要把今朝煉成,一個符合他心意的殺戮機器;一個足以跟皇帝抗衡的兵符繼承人;一個供他與同事炫耀的作品! “你來了?!?/br> 一只手輕輕搭上秦九醞肩膀。 她回首,見因沒外人在場而卸了一身堅毅的今朝,下頜枕著小臂,泛著一圈圈笑意的眸底似有團火在燒,將寒潭煮作了溫泉;他擱在秦九醞肩頭的手緩緩上移,溫柔地勾勒著她俏臉的線條。 秦九醞反握住他的手,輕笑:“我一直在?!?/br> 兩人目含淺笑,十指相扣,兩兩對視。 秦九醞盯著今朝微彎的眉眼……千年后的他,愉悅也僅將笑意藏匿在眸子深處,從未如此暢意。 “你怎么不問問,我是誰?打哪兒來?”秦九醞唯恐今朝察覺她異樣,又蹦出一句‘我沒事’安慰自己,于是強制自己轉移注意力。 見證他短短幾日經歷的秦九醞,已經懼怕從他口中聽到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