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節
蕭憐不可置信地繞著他飛了一圈又一圈,“你真的是神仙?怎么可能?” 九幽的眼光隨著她翻飛的身影移動,面容是萬古無波、冷漠到絕情絕欲的臉,可雙眼卻是情和愛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眼,“你自己都已化龍,這世間還有什么不可能的?” “有什么話,不如我們下去說?”九幽可以立在云上,可蕭憐不行,她只能圍著他繼續飛。 “下面太吵,本君,不喜歡?!本庞牡穆曇魳O涼,沒有一點情緒。 “好吧,我問你,我的勝楚衣呢?” “他本就是本君身上的一縷光,一絲追隨你的神魂,如今無非收了罷了!” “不行!”蕭憐的聲音立時大了幾分,“你不能這樣,你快把他還我!” “為何?”九幽微微偏了頭,有些不解。 “他是我的人!你不能就這樣把他弄沒了!” “他并未消失,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帶本君找到了你,如今一切正本歸原而已,有什么不同呢?”九幽好看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不解地看著她巨大的身影在身邊來來回回呼嘯而過。 “不一樣!你是你,他是他,他是我夫君!你,我不熟!快把他還給我!” “夫君?不熟?”九幽微微垂了頭,凝視腳下的層云,眼光繚亂。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他該是向往了多少年,可如今喚的并不是自己,“本君難道不是你的夫君?” 他有些茫然。 高高云端之上,冷漠無情、無欲無求的神祗,是他。 無盡黑暗的中央,承受地獄之苦,浸染九宗大罪的邪魔,也是他。 萬丈紅塵中,一世又一世,追隨著她,糾纏著她,百死不休的那個人,還是他。 紛亂的記憶,浩如煙海,理不出頭緒。 蕭憐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樣,靈機一動,換做帝呤的口吻,溫柔卻是詰問,“君上難道忘了?當初你曾親口說過,你并非我的夫君!” 九幽的眉頭蹙地更深,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想要辯解,“不,不是的,”他抬起頭,那眼中的情意帶著懇求,“帝呤,不是的,帝呤,我……” “你親口說的!還不承認!若不那一句話,若不是你袖手旁觀,我如何會墮入無盡黑暗?” “帝呤,我盡力了……原諒我……”九幽腦海中一陣劇痛,用手捂住頭,“我真的盡力了!” 絕不能讓他吞噬了勝楚衣! 蕭憐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竭力擾亂他的心神,“你胡說!你放棄了我!你放棄了我們的孩子!” “孩子……?”九幽勉力抬起頭,“我們何曾有過孩子?” 帝呤繞著他越飛越快,“三個孩子,人非人,龍非龍,天地不容的怪物!只得藏于深海,躲避天譴的怪物!”她越說越恨,仿佛自己真的變成了帝呤?!拔乙粋€人,在海中生產,有多痛,你知不知道!你高高在上的時候,可曾記得,你是我的夫君!” 九幽痛得目眥欲裂,“不是的,帝呤,我真的盡力了……我被他……” 有些話,他只要想說出來,心頭立刻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緊,那是昊元留在他心口的一只枷鎖,將他困鎖起來。 漫漫歲月長河之中,他失去一切,忘了一切,獨守璃光,享受眾生萬世供奉,無欲無求,冰冷如一座真正的泥塑神像,明知自己失去了很多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卻用了不知多少時光都無法找回。 直到十幾年前,勝楚衣聽從了憫生的勸誘,倒置了召喚方寸天的玉簡,將他請下來,用以對抗從地獄中召喚出來的方寸天時,他才在他的身體中被記憶慢慢浸潤,慢慢覺醒,慢慢從心頭那一層堅如鐵石的桎梏中逃得一絲縫隙。 心頭的劇痛令九幽一陣窒息,再也無法控制身體,他腳下一空,仰面向后倒去,從云端直直墜了下去。 “喂!你尋死??!”蕭憐緊緊追著他,從高空俯沖而下,將驟然昏死過去的人接住,緩緩盤旋著降了下去。 等勝楚衣悠悠醒轉,眼前是蕭憐緊張的明艷的臉。 “喂!說!我是誰?”她全神戒備地看著他。 勝楚衣苦笑,“你是憐憐啊,還能是誰?” 蕭憐這才松了口氣,嘟著嘴道:“楚郎,我再也不瞎玩了,你也千萬不要再嚇我哈?!?/br> 勝楚衣有些憔悴,卻笑得眼睛彎彎的,“我嚇你什么了?” 蕭憐趕緊掩飾,“內個,也沒什么,就是被我氣暈過去了罷了。你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心口好疼?!?/br> “我去給你叫大夫!” 勝楚衣嫌棄道:“艦隊里都是獸醫,能有什么用?!?/br> “那怎么辦?”蕭憐焦急道。 勝楚衣笑瞇瞇道:“憐憐手,揉一揉就好了?!?/br> 他躺在床上耍賴,抓過她的手,重重按在心口上,順勢將整個人都拉入懷中,用力揉了揉她軟軟的頭發。 蕭憐仔細體察這個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言一詞,該是與過去沒什么分別,該是勝楚衣無疑,這才徹底放下心來,踏踏實實地伏在了他胸膛上。 勝楚衣沉沉閉了眼,用心撫著她的頭發,這一次,他沒騙人,口疼真的好疼。 …… 昊元無所不能的手,將他的影子生生撕裂下來,“從今日起,神域再無方寸少君,朕唯一的子嗣,只有主宰璃光的九幽天!而這個承載了九宗大罪的邪魔方寸天……”他看著被攥在手中的影子,終究不忍徹底滅掉,“關進混沌囚籠,永世不得出!” 勝楚衣看見,一個自己,被眾神簇擁,如同沒有情感的雕塑,冷冷看著帝呤被極雷追殺,卻無動于衷,形同陌路,最后棄她而去。 而另一個自己,瞪著血紅如琥珀的眼睛,瘋了一般掙脫了囚籠,不顧一切飛撲入無盡黑暗之中,拼盡全力將她頹然墜落的身軀托起,卻再無力與她同返,只得看著她漸漸升高,變成一個光點,而自己,卻墮入黑暗之中,心甘情愿地替她承受萬靈啃噬之痛,最后忘了一切,與黑暗融為一體。 而最后一個,只是微弱的一縷光,在他歷盡九世輪回,即將重返天際時,代替他留下來,著了魔一般地追隨著一縷殘魂化作的她,將他對她所有的愛,都在生生世世的輪回中兌現。 …… 勝楚衣的心頭,莫名一陣抽搐,快跳了幾拍。 蕭憐抬起頭,“楚郎,你怎么了?還疼?我再幫你揉揉?” 他的大手一巴掌將她重新按倒,“沒關系,憐憐躺在這里,就哪兒都不疼了?!?/br> —— 海上的艦隊,繼續浩蕩前行,敖天派來的第二撥、第三撥攔截的兵力,如酥爛的朽木被利刃破開,不堪一擊。 戰斗突破地如此迅速,甚至不需要勝楚衣釋放冰淵來為獸人建造一片冰之陸地,更不需要蕭憐化身為龍,吞吐風雷天火。 僅憑獸人狂戰士的勇猛,便所向披靡。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連串的勝利,反而令一直嘿嘿笑的蘇破天都樂不出來了。 如果鮫人真的這么弱,勝楚衣倒是真的沒必要用十年的時間在海上尋找他這個危險地盟友。 幾個人聚集在御艙內,前后細思,試圖理出一個頭緒。 “云上,據你所知,除了海氏,還有這幾日前來攔阻的沐氏,敖天手中,還該有多少兵力?” 勝楚衣始終氣色不好,自從那日后,就一直心口如被加了道重重的鎖,每一次喘息都隨之一痛,可他不想讓蕭憐知道,便始終沒吭聲,只道是不舒服,需要調養,終日不離御艙。 海云上一雙腳搭在桌子上,吊兒郎當地想了想,“海、沐、漣、清四大國姓,海氏已滅,沐氏不過爾爾,剩下的漣氏和清氏中,清氏向來生產祭祀,主掌供奉天女,祭拜先祖,不足為患。而漣氏掌握的是海下皇宮的城禁安全,擅守不善攻,并無出征迎戰的實力。從表面上看,贏了海氏和沐氏,便已經拿了一半海國了?!?/br> 蕭憐坐在桌子的對面,也將穿著靴子的雙腳蹬在桌子上,母子兩個造型如出一轍,“你也說了只是表面上看,那么背地里的真相呢?” 海云上接著道:“四大國姓,在海國的實力,相當于泰山北斗,敖天可以將這四姓駕馭于掌中,其帝王統御之術,不可小覷。但是,海國除了四大國姓,還有另一種存在,謂之九卿?!?/br> 勝楚衣淡淡道:“比如湘九齡?!?/br> 提起這個名字,立在蘇破天身后的亂紅和百花殺不約而同地想清清嗓子。 蕭憐不可察覺的嘴角微微一挑。 三個人瞬間的小動作,瞞不過勝楚衣的眼睛。 “怎么?你們幾個一起去了一趟東煌,可是有了什么共同的小秘密?” 他本是將蕭憐當成個孩子逗一逗,結果三個人,連帶著海云上,立刻異口同聲道:“沒有!” 蘇破天自以為知道事情的真相,怡然自得地笑了笑。 結果一屋子人,只有勝楚衣覺得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他身子不適,也不愿過多追究,只當是蕭憐又藏了什么不想讓他知道的秘密,便將修長的手指在一旁的小桌上敲了敲,“好,既然沒有,那我們繼續,說到哪兒了?” “湘九齡!”幾個人又異口同聲搶著答。 勝楚衣看看不自覺將兩只搭在桌上的腿交換了一下位置,強行掩飾自己樂顛顛的心的蕭憐,“湘九齡,不是已經死了嗎?” 蕭憐意味不明地看著亂紅和百花哈,“是啊,不過雖死猶生?!?/br> 這兩個獸人sao年,嘗過鮫人女子的味道,只怕這輩子,旁人都再也入不得眼了。 大好的青春,可惜了。 活該! 海云上終歸比他娘有幾分正經,拍桌子,“好了好了,言歸正傳,到底有沒有人要聽我說關于九卿的事?” 蕭憐這才收了嬉皮笑臉,對著海云上眨眨眼,慈愛道:“小云朵,你說?!?/br> 小云朵…… 這回輪到海云上被嘲笑。 所謂九卿,就是敖天身邊最得力的九個人,湘九齡其一,其余八個,無論能力到身手,毋庸置疑,都是上上之選,人上之人。 只是一個湘九齡便那樣難以對付,如今,他們要面臨的,是八個。 海云上罕有地正色,侃侃而談,將這八個人的所長和弱點逐一剖析一番。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之間,只有蕭憐覺得好無聊。 分析什么敵我情況,討論什么戰略戰術,全是一群男人無聊,想盡辦法把事情搞得那么復雜。 對她而言,一切再簡單不過了,飛過去,一把火,將海國燒個干凈! 臣服的跪下,不服的,吃了! 完活兒! 她有意無意地看向勝楚衣,覺得他總是不經意間皺眉,不像是為當下的這些問題所擾,而是…… 而是哪里很不舒服。 她將腳從桌子上挪下來,坐正身子,用靴子踢了踢他的鞋尖,“你沒事吧?” 勝楚衣正接過蘇破天的話題,籌謀著如何將八個人一網打盡,說到運籌帷幄之事,他顯然專注而興奮,見她淘氣,也不答她,隨手抓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頭輕拍了兩下,就算是安撫她了。 蘇破天坐在對面,頓時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