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等到勝楚衣從那滿是藥味的宮室中出來,回頭看向千淵,“恭喜孔雀王?!?/br> 千淵面容平靜,“父王大行,脫離苦海,得以升天,才是可喜可賀?!?/br> 勝楚衣笑意頗深,“沒錯,可喜可賀?!?/br> 他觸碰過日冕的那只手,不自在的拈了拈手指,辭了千淵,由宮人引著,去了下榻的宮苑。 蕭憐已經抱著北珩在院中等他許久,見他回來,舉著北珩道:“快看,爹爹回來了!” 北珩被舉了個高高,口中哈赤哈赤地,向著勝楚衣手舞足蹈,蕭憐喜道:“他還認得你呢?!?/br> 勝楚衣湊近看了看北珩,“爹爹這么好看,如何不認得?!?/br> 他也不抱北珩,先進屋去凈手。 蕭憐跟著進去,“怎么了?” “碰了死人,不干凈?!?/br> “剛才聽見了喪鐘,老孔雀王被你看死了?” 勝楚衣將手反反復復洗了許多遍,才伸手要過珩兒,抱在懷中,一小團兒,疼了又疼,“他早該去了,只是不甘心罷了?!?/br> “奇怪了,你居然肯摸個臨死的人,轉性了?” “我只是好奇,他是怎么死的?!?/br> 蕭憐臉上的笑容涼了一下,“你是說……?” 勝楚衣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猜的沒錯?!?/br> 蕭憐不語,警惕地看了看外面。 勝楚衣逗了逗北珩,“錦都絕非久留之地,既然接了珩兒,就盡快啟程吧?!?/br> “好!” 勝楚衣帶回來的消息,令蕭憐許久都緩不過神來,當初千淵曾對她說過,他是踏過尸山血海,才走上皇權這一條路,現在來看,他這條血腥之路,遠比她想象的更加殘忍。 第二日,兩人借口國有大喪,不便叨擾,便匆匆辭行。 千淵和以清也不多做挽留,只是將那只金貴的十六只鑾鈴的馬車借給他們,以便路上照顧北珩更加方便。 千淵雖身著重孝,卻已是孔雀王的服制,并不回避勝楚衣,直面蕭憐道:“還是那句話,若是有朝一日走投無路,錦都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br> 勝楚衣抬手將人給撈到身后,“有本座在,憐憐不會有那一日?!?/br> 千淵驕傲的頭微微一點,“恭送尊上?!?/br> 勝楚衣幾乎是拎起蕭憐,上了馬車,不多做停留,徑直出了錦都。 馬車一路不停,奔了一天一夜,直至出了孔雀王朝的疆土,進入那片海棠林,才稍作歇息。 蕭憐下車活動腿腳,望著被勝楚衣摧折地只剩下光禿禿樹枝的海棠林,“千淵和以清真的親手弄死了自己的父王?” 勝楚衣用手指戳了戳北珩鼓溜溜的小臉蛋兒,“那寢殿中的藥味,一嗅便知。我又親手替他把了脈,不會錯?!?/br> “他們有白圣手這樣的人在身邊,想不動聲色弄死個人,倒也不是難事?!?/br> “我們的確低估了這姐弟兩的心性?!?/br> 蕭憐就有些緊張了,“那棠棠和北珩會不會已經被白圣手……” “不會?!眲俪潞敛华q豫。 “你怎么這么肯定?萬一他給孩子下了無色無味的慢性藥,用來以后要挾我們……?” 勝楚衣有些含笑,又有些自嘲地看著她,“他不會害你,也不會害孩子們,他若要動手,一定是我,所以,我就趕緊帶著你逃了?!?/br> 蕭憐見他這樣篤定,反而放心了,“你會害怕?” “我怕徒生不必要的麻煩,畢竟珩兒還小,禁不起變故?!?/br> “你怎么知道他不會害我和孩子?”蕭憐跟著他上車,追著問。 勝楚衣敲了她腦門,“怎么?你還很得意?” 他不想告訴她,千淵在銷魂陣中所見的,必是他心中最最重要、最最珍愛之人,即便如此,他依然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所以,他不對她動手,只是沒到萬不得已。 倘若到了生死存亡關頭,一切就難說了…… 這世間,最不可測的,就是人心。 —— 東煌,天澈宮中,薄薄的水簾后,映襯著繁花似錦的花廳。 正是暖意襲人的五月天,憫生卻前所未有地覺得,這天澈宮如此地寂寞,如此地涼。 新的大盛宮總管跪在水簾外,“君上,選秀吉時已到,請您移駕長樂大殿?!?/br> 憫生緩緩張開眼,站起身來,身形比之前更顯清瘦,“好?!?/br> 長樂大殿上,燕瘦環肥,各個妙齡紅妝。 勝楚衣在親君宴上殺生無數,他就做了好人,將肝膽俱裂,心懷怨憎的人重新聚攏在麾下,朝堂一番換血,鏟除異己,一如當年他為勝楚衣所做的那般。 只是當初,他坐在輪椅上,俯首稱臣。 而這一次,他是坐在皇位上,接受萬眾頂禮膜拜。 女子一輪一輪地在腳下的玉階前走過,搔首弄姿,眉目傳情。 憫生有些困頓,“不用看了,都納了吧?!?/br> 于是,新的帝君,便是新的一輪八千后宮。 當西陸傳來千淵太子登基為王的消息時,憫生這邊也剛好正式稱帝,號參商。 參者,參星,在西方。 商者,商星,在東方。 東西相隔,遙遙相對,永不相會。 登基大典之后,他一人醉臥天澈宮,橫倚在皇位之上,獨飲如夢令,直到執杯的手垂落,一人凄遑入夢。 “尊上!尊上!我求求你,此去上邪,路途遙遠,不知何時才能歸來,你不能留下阿蓮一個人在白蓮宮中!”他夢見年少時的自己,跪在木蘭芳尊的腳邊,死死拉著他的衣袖懇求。 勝楚衣推開他的手,“她是圣女,是天命神皇,紫殊他們,不會將她如何,本座去去就回,你們只要好好地看著她便是?!?/br> “尊上,這件事只怕沒這么簡單,阿蓮那么依賴你,又是個性子激烈的丫頭,你就這樣走了,我怕她會出事!” “她不會有事,十一圣尊不是傻子?!?/br> 憫生膝行幾步,“可是尊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請準許我帶阿蓮走,我會尋個安全的地方,將她安置妥當,等您歸來!” 勝楚衣看他的眼光便稍加遲疑,“你?” 鮫人的直覺告訴他,這孩子,喜歡阿蓮,喜歡到想要將她據為己有,若是容他將她帶走,那么,此生此世,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是!尊上,我一定可以保護阿蓮,避開圣尊們的眼線,帶著她,安穩地等您回來!” 勝楚衣聲色就有些沉,“阿蓮不能走,走了,便是坐實了穢亂神宮的罪名,她是圣女,不容有污?!?/br> “可是您不在,他們一定會逼迫阿蓮!” “讓她忍!讓她等!” 憫生蹭的站起來,質問道:“尊上,是不是圣女兩個字,比她的命還重要?” 勝楚衣看著這個親手養大的孩子,羽翼未成,竟敢與他直言相向,“不!阿蓮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就因為她重要,所以,她不會有事!你們只需安撫她,耐心等本座回來便可!” “尊上!” “無需多言,按本座說的去做!” 憫生幾人,眼睜睜看著勝楚衣躍入海中,掀起滔天海潮,踏浪而去。 弄塵問:“現在我們怎么辦?” 辰宿:“回去!守好阿蓮,等尊上回來!” 幾個人回到神皇殿時,正撞上溫庭別在白蓮宮想要動手動腳,等到將他轟走,憫生的臉色就更陰沉了一分。 待到阿蓮一個人在房頂上等勝楚衣時,他曾上去陪過她,坐在她身邊,“阿蓮,我帶你走吧?!?/br> 阿蓮目不轉睛地望著東邊的海平面,“去哪兒?” “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只有我和你,憑我的本事,一定能保護好你,你不用做圣女,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兒,過你想要的日子?!?/br> 阿蓮將目光從海上收回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可是我想要的日子,就是跟叔叔在一起啊,沒有叔叔,我哪兒都不去?!?/br> 憫生不說話了,看著她恍若一朵白蓮般圣潔,又無與倫比的美麗臉龐,良久,“阿蓮,你若是現在不跟我走,只怕要永遠留在這里了?!?/br> 阿蓮重新看向海面,十歲的孩子,哪里聽得出話外之音,“就算走,也是去找叔叔啊,我永遠都不要跟他分開!” 憫生從白蓮宮的房頂一步一步走下去,越走,心思就越沉。 沒過多久,正在擺弄花草的溫庭別身后,悄然立了個少年。 “你來干什么?想提他辯白?”溫庭別回頭看了眼憫生。 憫生不卑不亢,“我來,是想告訴你,阿蓮性情激烈,若是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br> 溫庭別笑道:“我對他,會比木蘭芳尊更好,她是圣女,我只會哄著她,如何會逼迫?” “是嗎?那若是你做了至尊,也會將她奉上神壇,嫁與九幽天?”小小的少年,立在他身后,眼神有些陰鷙。 溫庭別停了手中的剪刀,“你什么意思?” “阿蓮此生,最希望的,就是如平凡的女子一樣,有人疼愛,過煙火的世俗生活,而她最怕的,就是被獻給九幽天,從此枯守神壇,紅顏白發,孤獨一生?!?/br> “你跟我說這個干什么?” “尊上一心要將阿蓮獻與九幽天,我看著她長大,疼愛她的心情不比旁人少半分,她不愿做得,也是我不愿看到的?!?/br> 溫庭別審視地看著他,年紀不大,神情坦蕩,不像是在說謊,也不像有什么陰謀,“我知道了?!?/br> 憫生點點頭,轉身離去,行了幾步,又道:“天命神皇,萬物不侵。阿蓮被向來被尊上嬌慣,有些調皮任性,偶爾給些小小的訓誡,稍加調教,或許就聽話了,畢竟只是個小女孩,只要不太過分就好?!?/br> 他說完,悄然隱沒于神皇殿重重疊疊的宮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