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這堂堂東煌的使者,居然在亂霓裳下榻。 朝堂之上立時就咳咳咳,許多清嗓子的聲音。 等到恭送了沈玉燕下朝,諸多朝臣從弄塵身邊經過,都有意無意地用眼梢子將他打量一番。 這人說是個潑皮,可是算盤打得噼啪響。 說是高人,卻如此恣意隨性,不但用腳走來朔方,還公然宣稱住在煙花之地。 這東煌人,還真是……真性情啊。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弄塵斜瞟了秦壽一眼。 秦壽剛剛一直端端正正立著,閉目養神,這會兒也正巧睜開眼睛,斜瞟了他一眼,面上的肌rou一擠,“小伙子,走吧,出去喝一杯,老夫請客?!?/br> “好啊,多謝老頭兒?!?/br> 兩人在亂霓裳三杯酒下肚,就拉開了話匣子。 “我說弄弄,能忽悠的,老夫見識過,你這么能忽悠的,我倒是第一次見,今天在朝堂上,三言兩語就把皇后娘娘懟成了啞炮,實在是這個!”秦壽豎起了大拇指。 “……,禽獸大人,您還是直接叫我弄塵好了,而且我也沒忽悠啊,字字句句屬實?!?/br> “你真的去神皇殿?” “去了,不但去了,還看了出好戲!” “……!快快快,說來聽聽!什么好戲?” “話說,那泛天尊和圣女顧斂星,他們兩個這個這個……,那個那個……” “……嘶!有點意思??!” …… 其實,弄塵的確是專門去了一趟神皇殿,但是不是走的正門。 云音神宮是什么地方,曾經的廣木蘭神宮啊,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里面有幾面門幾扇窗幾個狗洞,他最清楚不過了。 所以當他冒冒失失地闖進去時,正看到穹蒼皓月泛天尊與顧斂星捆綁虐待游戲玩得歡,當時場面就十分尷尬了。 等到溫庭別穿好了衣裳,重新恢復了人樣,聽見了弄塵兩個字,便是一驚! 當年他跪在廣木蘭神宮門口,求木蘭芳尊將他重新收入師門時,芳尊手中牽著的那個小孩兒,就叫弄塵。 他跪了七天七夜,受盡風吹雨打,額頭磕得頭破血流,木蘭芳尊都沒再正眼瞧過他一眼。 而他,卻可以牽著他的手,跟在他身后,小小年紀,一身本事,盡得真傳! 現在,這個孩子就跳窗戶進來,避開所有神宮中的機關,站在他面前,將他從頭到腳看了個精光不說,還正抱著手臂等著,正兒八經地要跟他談談東西兩陸的海陸邊境問題。 于是,溫庭別立刻就懂了。 若說紫殊帶人在港口攔截木蘭芳尊,卻連帶著三千金甲衛被滄海訣滅了個干干凈凈,這件事多少還在他意料之中。 那么三艘神機艦只是在海上跟蹤芳尊的黑帆船,就被東煌的十二艘海王艦轟地渣都不剩,還特意留了活口回來向他描述當時的慘烈場面,這個就有些意外了。 世間早有傳聞,太華魔君陣前撫琴而上邪亡。 試問世間還有誰能將一把琴催動到如此境地? 自然是木蘭芳尊! 那么木蘭芳尊現在是誰? 必定是東煌的太華魔君! 如此一來,一切便通了! 所以今天這個孩子回來,根本不是要跟他談什么邊境問題,而是來告訴他,我們要在你家門口辦點事,麻煩你配合一下,保證你全家老小安然無恙,但你要是不老實,說了不該說的,做了不該做的,保不齊我們老大會不會燒你房子、殺你全家。 溫庭別如今已經站在了整個西陸圣朝的最高處,連即將登基的這個所謂的白蓮圣女都每天被他騎在身下,本已是到了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地步。 可是,他偏偏這一輩子最恨、最怕、最嫉妒、最為無法企及的人就是木蘭芳尊,那個人,在他面前,就永遠都是一個高山仰止的存在。 他并不是一個骨氣傲然的人,虛與委蛇之舉向來信手拈來,于是當下微微一笑,“好?!北惝斨獕m的面,簽了解除之前所有針對東煌的禁令,恭恭敬敬地從云音神宮的正門將給他打發了出去。 —— 這邊宮中,沈玉燕下朝后,直接帶著蕭素去了端方殿,人還沒站穩,就被蕭萼沒頭沒腦地撲了個滿懷,“我不管,我不管,母后,孩兒不管!好不容易快要把蕭憐弄死了,怎么現在又冒出來個什么東煌使者,絕對不能這么便宜將她嫁去東煌!” “胡鬧!你堂堂一個公主,這樣瘋瘋癲癲,成何體統!” “我不管!我就是不答應!她明明這個時候就應該已經人頭落地的,可現在你居然同意將她許給太華魔君!還要送她一大筆嫁妝!她若是以九公主的身份嫁過去,就等于之前所有的罪名一筆勾銷,咱們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沈玉燕一屁股坐上龍椅,看著蕭萼氣鼓鼓地沒出息樣,就沒來由一陣煩躁,“你看看你,別人是九公主,你也是九公主。別人那九公主,不但位至儲君,還有整個大陸八歲以上,八十歲以下的男人都哭著喊著要娶她為妻!” “而你這九公主,被人打成豬頭至今不能復原不說,整個秋獵之上,唯一露臉的機會也是被人打臉,如今本宮和你皇兄正在用人之際,你不但什么忙都幫不上,還凈吵得人耳根子疼,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懂事!” 蕭萼被她這樣一吼,倒是消停下來了,絞著手里的帕子嘀咕,“那你也不能就這么便宜了那個蕭憐,把她送去東煌!” 沈玉燕沉沉嘆了口氣,“蠢貨!本宮什么時候說過要把蕭憐送去東煌為后?整個東大陸,現在已是由東煌一統而治,東煌的帝后,就是整個東陸的帝后,母儀的是半片璃光天下,這樣的一件美事,母后怎會拱手讓人?” 蕭素和蕭萼立刻都不做聲了,片刻之后,不約而同抬起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母后,您的意思是……” 沈玉燕甚是得意一笑,一舉兩得之計,她在朝堂上就已經盤算好了,既解了自己開罪圣朝的危機,又沾了東煌一個大便宜! “東煌的國書上寫的明明白白,千里紅妝,迎娶朔方的九公主!他要九公主,本宮就給他個九公主,到時候,蕭憐還是要死,而你則被風風光光迎入東煌為后?!?/br> 蕭萼興奮地眼珠子亂轉,整個東大陸的帝后耶!不得了了??!天大的便宜??!不撿白不不撿??! 可是轉念一想,又不樂了,“不行啊,母后,東煌的人雖然不認識蕭憐,可她秋獵上的身手是有目共睹的,我又不會功夫,去了一定會穿幫??!” “真是笨??!難道你沒聽說,昨日,蕭憐在你皇兄的圍捕之下,已經自斷琵琶骨?這意味著什么?武功盡廢??!” “可是,那現在外面都知道蕭憐渾身上下都是疤痕,癩蛤蟆一樣,我這……,我可不要先弄了滿身傷痕再去扮她!” “這個不是難事,天澈宮有一處蘭陵泉,可活死人rou白骨,你只要在新婚之夜前夕,求得太華魔君賜浴蘭陵泉,到時候只說是泉水功效神奇,不就完了?” “那那那……,那難道我一輩子都假扮蕭憐?我不干!” 沈玉燕冷笑,“母后能幫你的,也僅止于此,來日,你是做一輩子蕭憐,還是做回蕭萼,就看自己的本事了?!?/br> 蕭素在后面推了推蕭萼,“皇妹,男人終歸是男人,只要你將他伺候得高興,到時候,你說你是誰,你就是誰。就算你騎在他身上說你是他祖宗,他都高高興興地應了?!?/br> 蕭萼的臉有些紅,恍然大悟,跳著腳笑,“謝母后!萼兒就知道母后最疼的就是我了!” 蕭素也是安了個自己的心眼兒的,“母后英明!此計甚妙!以萼兒的容貌和才情,搏得太華魔君的寵愛必定不在話下,他日誕下帝國儲君,地位穩固,到那時,萼兒與整個東煌,就是兒臣的儀仗和靠山,那么兒臣在西陸成就一統,開創一片盛世,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母子三人相視而笑,這番偷龍轉鳳的謀略,就算是定下了。 —— 蕭憐醒來時,院子外面傳來的是梨棠咯咯咯地笑聲,她四下環顧,不知自己在哪里,可既然梨棠在,那便是安心了。 床邊一個村婦模樣的女子,見她醒了,趕緊大呼小叫地出去招呼白圣手。 于是蕭憐的床邊很快就擠滿了人,一直跪在外面的那百來個少年,聽說她醒了,哪里還肯聽話,全都嘩啦啦擠了進來,非要親眼看一眼自己的主子安好才放心。 蕭憐雙手不能動,想要坐起來,便招呼那婦人扶一下,結果那婦人有些粗手粗腳,就將她弄得疼得直咧嘴。 千淵就有些尷尬,“來的時候不曾帶了女子隨侍,見你有傷在身,臨時從附近村子里抓來的婦人,你……勉為其難一下吧?!?/br> “抓的……”,蕭憐看看那個婦人,臉拉得老長,就知道是滿肚子的不高興。 她勉強坐直了身子,規規矩矩向千淵欠身一下,“這一次,我和梨棠,是真的欠了你一份人情?!?/br> 千淵被她突然這樣有禮弄得有些不自在,只好故作嫌棄,“也就只有你才想的出來教麻雀寫字這種事!” “……” 原來,蕭憐被扔進天牢的井牢中后,便被斷絕了與任何人的接觸,連每日的飯食都是由十人一隊的獄卒集體送來,防的就是有人私下里替她傳遞消息。 她困坐井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琵琶骨被鎖住,炎陽火也放不出來,于是就想起了那日在木蘭樹下手掌中泛起的一抹綠光。 這綠光甚是溫潤,不比炎陽火霸道,運用起來,無需動用許多體力,相比之下就容易得多。 她當日在崖下,生死關頭,第一次爆發,就瞬間馴服了六只金雕,如今雖然被鎖了,只能招出一點點綠光,可勾搭只小麻雀下來調教一番,卻是不成問題。 于是這只倒霉的麻雀,就真的在她數日來的反復悉心教導下,學會了用草棍擺一個“千淵”兩個字,又真的按照她的指使,飛到了駐守在城外的霽月面前。 此時,城外的花郎已經得到蕭憐被下獄的消息,想要進城劫天牢,又沒有十足的把握,稍加打聽便知,他們主子之所以束手就擒,無非是因為梨棠郡主。 霽月正在各種焦灼,不得要領的時候,一只麻雀從天而降,銜了個細細的草棍,端端正正擺在他面前,之后飛走了。 他嫌煩,隨手將那草棍彈了,不一會兒,那麻雀又銜了一根過來。 回來一看,哎喲,老子好不容易擺好的,你給我弄沒了? 于是又只好重新擺。 霽月就看了個稀奇,等著它再來。 如此防往返三次,這麻雀居然擺出來一個千字! 千什么???他們正好一千人??! 霽月趕緊尋了一大把草,給麻雀擺。 麻雀終于松了口氣,你可算有點眼力價了。 如此很快,一個極大極丑的淵字就擺了出來。 千淵! 霽月是個極為聰明的人,立時便想到了去找千淵幫忙。 他與自家主子雖然互為對手,可在金雕逐鹿上,他也是不顧一切地幫了主子救了梨棠郡主的! 于是八百里加急,他一個人一匹馬,不眠不休、電閃雷鳴地一路南下,沖進孔雀王朝的錦都城下。 當時已是深夜,城門緊閉,他根本進不去,合計著若是等到天亮再進都城,進了都城又要想辦法進王城,進了王城又要想辦法求見千淵,求了還未必見得到,時間根本沒有那么多,與其規規矩矩,不如放手一搏,反正等著也是等著。 于是他在城外搬了亂七八糟不知多少雜草灌木,放火一燒,立時兩個極簡單的大字就現了形,就算是遠遠的在王城之中,也該看得清清楚楚。 千!九! 霽月不斷地往那兩個碩大的字里添柴,那字就越燒越旺,如他焦灼欲焚的心。 敢在錦都城門口放火,這還了得,守城的官兵很快就包圍了過來,霽月一個人一面添柴一面打,口中高喊著求千淵太子救命! 直到寡不敵眾,就快支撐不住的時候,那高高的城門之上,就立了個恍若月宮之中翩然而下的人。 兩廂見面,霽月撲通一跪,還沒等開口,千淵便扔下一句話,“本宮救不了她?!?/br> 以他一人之力,的確救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