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勝楚衣的腳步滯了一下,“不得胡言!圣女天生就是為侍奉九幽上神而生,我雖視她如己出,但她心無旁騖,不可以有,也不該有,也不能有塵世的情感!” 蕭憐嘟了嘟嘴,不說話了,將頭枕在他的后肩上。 勝楚衣,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嗎?那么有朝一日,你知道了我是誰,是不是就會親手將我獻給九幽天? 所以,絕對,不能,讓你,知道我是誰! “到了,下來吧?!眲俪伦叩揭惶帢窍?,輕聲喚她。 半睡半醒的蕭憐這才從他背上滑下,抬頭看到樓門口的匾額,上書“摘星攬月”。 立時,里面已有小二迎了出來,“客官,歡迎蒞臨星月樓,里面請!” 勝楚衣隨手打賞一錠金子,“頂樓,天字一號房?!?/br> 小二心疼地看著手里的金子,又給他遞了回去,“抱歉,客官,頂樓的天字一號房,被人包下很多年了,雖然一直沒人住,但是咱們星月樓的規矩不能壞,您看要不換一層?” 勝楚衣牽著蕭憐直接往里走,“無妨,就跟你們老板說,那位客人回來了?!?/br> 星月樓共十二層,百尺危樓,在整個神都中,頗有鶴立雞群之勢。 樓中的客房,越是高出就越是奢華昂貴,到了第十二層便只有一間房,臨窗而立,便可坐擁整個神都的無邊夜色。 這樣高的樓,為了客人上上下下方便,特意設置了水梯,以機巧連著海水。 有貴客進入水梯后,便有伙計開閘,后方水輪被海浪帶動,那載人的雕花黃金籠便緩緩上升。 蕭憐常年生活在北地,向來民風豪放,不善奇技yin巧,這次第一次坐水梯,便覺得與某一世所乘的電梯極為相似,卻又有趣得多,整個人立時一點困意都沒了,像只鳥兒一樣,在黃金籠中歡脫起來。 勝楚衣看著她這樣稀罕這些稀奇古怪的事物,不禁笑她,“這樣就覺得不得了了,你若是去了東煌,又當如何?” “東煌也有很多好玩的嗎?” “自是比這里好玩得多,比如這水梯,繁復、笨拙、緩慢,并不實用。而在東煌,百尺高樓比比皆是,以天宮機巧打造的懸梯勝此百倍。若是在皇宮中,登高所用的,便非懸梯,而是世所罕見的比翼鳥?!?/br> “比翼鳥!”蕭憐驚得張大了嘴巴。 “正是?!?/br> “這么奢侈!都說那太華魔君好色無德,奢靡無度,看來是真的??!” “……,是嗎?”黃金籠到了十二層,小二開了門,勝楚衣先踱了出去,臉色就有些陰了,“他怎么就好色無德了?” “整個璃光誰不知道,他稱帝七年,后宮八千,男女通吃,朝中四大權臣,全是他的入幕之賓……唔……” 咚! 蕭憐被重重咚在了墻上,裹挾著幽曇花香的狼吻席卷而來,破除她所有的防備,要將她整個人連同靈魂都一并吞噬殆盡一般。 勝楚衣眼中猩紅劃過,“那你可知,他在遇到他的帝后之前,從不知情為何物,更不準任何人近身?” 蕭憐終于被他放開,大口大口喘著氣,媽呀,木蘭芳尊果然跟太華魔君是親戚啊,不但所知甚詳,而且聽到她背后說他壞話,就生氣成這個樣子,以后要收斂一點,不要隨便背后說別人壞話,保不齊誰跟誰是親戚。 勝楚衣將她那副做賊心虛的小臉色盡收眼底,卻當是自己又嚇著她了,只好換了溫和的嗓音道:“有些人和事,并不是你看到聽到的那樣,憐憐當悉心體會其心之所向?!?/br> 他本想尋個機會告訴她,告訴她,木蘭芳尊,姓勝,名楚衣,號太華,可不知自己早在她眼中成了好色無德的人間楷模,這件事便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弄塵幫他攢的那八千個女人,還是要盡快處理掉。 偌大的十二樓上,風月無邊,星光獨攬,燭影蹁躚,夜幕繚亂。 他進一步,她就退一步。 “勝楚衣,我警告你,你不要再過來!” 勝楚衣的外袍悄然滑落。 “喂!我警告你,你不要以為你這樣我就怕了你!” 勝楚衣解了腰帶,扔了。 “停!你一把年紀這么不知檢點,就不怕被世人恥笑?” 勝楚衣衣裳的扣子解了,露出蜜色的胸膛。 “喂!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我會……” “會怎樣?”他敞開雙臂,笑得滿臉都開了花。 蕭憐兩個箭步,整個人飛撲上去,雙腿盤上他的腰,將肩頭的衣裳向下一扯,“我會獸性大發!” …… 蕭憐這一日玩得累,又用吃燒鴨的法子把勝楚衣給吃了個干凈,最后也沒工夫管他是否盡興,自顧自沒心沒肺、四仰八叉地,隨便裹了薄薄的云錦絲帛被,橫在床上呼呼大睡。 露臺上的門開著,風吹動床帳,亂紅飛揚,勝楚衣如水的黑發在風中飄動,穿著薄薄的寢衣,赤著腳,手中緩緩轉動這一只琉璃夜光杯,倚在門邊,醉眼迷離。 從這十二樓望去,可俯瞰整個神都,那遠方一朵在夜色中泛著淡淡瑩光的白蓮,便無可避免地映入了眼簾。 白蓮宮。 —— 十七年前,一樣的季節,神皇殿中,正是艷色天下重,秋聲海上來之時。 海邊的千丈崖上,碩大的木蘭樹,已是一樹金黃,樹下琴音淡淡,若有似無地撩撥,彈琴之人,黑發與白衣如水一樣在身后蔓延開去,該是清凈至極,心無半點塵埃,才在悠悠歲月之中,滾滾紅塵之巔,屹立三百年不倒。 遠處,有少年慌慌張張跑來,抹了一把汗,“尊上,諸位圣尊派人來傳信,請您親自走一趟?!?/br> 勝楚衣垂著眼簾,只悠然撩撥那幾根琴弦,“不去?!?/br> “可是尊上,您不去,這圣女恐怕就請不回來了??!” “一個小娃娃而已,隨便派個人抱回來便是,本就不該如此興師動眾?!彼^續撥那一根線,卻撥出不世之音,仿佛那雙燦若星子的眼中,只有這把琴,這根弦。 那少年急了,“尊上,您是不知道,我聽回來的人說,這一次的圣女,是真的天命所歸,不但是真的,而且是一生下來就是完全覺醒的根基,十一圣尊挨個試過了,她全都不喜歡,誰都不讓碰,若是強行要抱,那便亂使性子,也不管什么力量,稀里嘩啦從周身迸發出來,圣尊們怕她傷了身子,這才派人來求您,請您親自走一趟?!?/br> “完全覺醒的?”勝楚衣的手指停了一下,接著繼續撥琴,“既然他們十一個都不行,那本座也不用去了。神都沒有神皇,也一樣運轉了三百年,不如一切順其自然?!?/br> “尊上!” “憫生,你太吵了?!?/br> “是……!” 少年的憫生只好小心地退下了千丈海崖,滿面愁容,立在下面的另外三個少年見了,湊上去,“怎么樣?尊上不肯去?” “是啊?!睉懮鷶偸?。 “也難怪了,接圣女這種事,旁人可能搶著干,可尊上定是要躲得遠遠地。這天命神皇,誰接回來,誰就得養著,尊上養了咱們四個,已經夠煩的了,再多一個,還不煩透了!” 一個面上棱角甚是好看,滿臉機靈狡黠的少年眼睛一亮,“其實,也未必會煩,你想啊,尊上嫌咱們煩,那是因為咱們都是兒郎,自然是沒一刻閑時。而那圣女是個小女孩兒,小女孩兒這種東西啊,我以前出去辦事,在普通人家里見過,那大嬸家就有一個,兩歲多的模樣,可愛到不得了,輕飄飄,軟綿綿的,說起話來,奶聲奶氣,稍微用手指頭逗逗,就咯咯咯笑個沒完,而且不哭不鬧,安安靜靜的,極為貼心,尊上對咱們都這么好,寵的沒邊兒,若是見了那樣的小女孩兒,一定會喜歡得挖心挖肺?!?/br> 憫生思忖著,“弄塵說的倒是有道理,可是尊上就是不肯去,叫他如何能見到那么可愛的孩子?” 弄塵道:“我有辦法,看我的!” 第二天,四個少年又重新上了千丈崖,齊刷刷向勝楚衣跪拜:“憫生、弄塵、司命、辰宿,叩見尊上?!?/br> 勝楚衣撫在琴弦上的手一按,“你們四個又來磨我去接那什么圣女?說了不去,定是不去,不要再出什么鬼主意了?!?/br> 憫生道:“回尊上,我等并不是來勸尊上的,而是前來稟報十一圣尊那邊的情況?!?/br> “本座沒興趣知道?!眲俪轮匦戮従徚脫芮傧?,微微合目,悉心感受崖下的海潮之聲。 下面少年們飛快地換了個眼色,弄塵也不管他想不想聽,搶著道:“圣尊們已經知道為何他們請不動圣女了?!?/br> 司命大聲問:“???為何???” 弄塵大聲回答:“因為圣女嫌他們又老又丑,才不讓他們抱?!?/br> 辰宿憨厚一些,“那么小的娃娃能懂什么???” 憫生:“只要是睜開眼的孩子,就分得清美丑,況且我聽說那圣女,雖然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卻是好看得天上地下獨一份,這么好看的孩子,自然要最好看的人去接才請得動?!?/br> “這小小娃娃,竟然還這么嘴刁?!?/br> “那是自然,聽說那孩子雖然才這么一點點大,可生的是天上有,地上無,額間綴著一朵白蓮神印,諸位神尊說,活了這么多年,就沒見過世上還有這么好看的孩子?!?/br> “哎呀,那這么好看的孩子,若是每天抱在懷里逗一逗,再咯咯咯地笑,軟綿綿,甜蜜蜜,想想手都癢?!?/br> “是啊是啊,小女孩兒什么的,最可愛了,若是再奶聲奶氣地喚你一聲叔叔啊,哥哥啊,哎呀,花瓣一樣的小嘴在臉上一落,真是為她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了?!?/br> 四個少年七嘴八舌,越說越生動,越說越離譜。 勝楚衣手下的琴弦驟然一按,“好了,你們的意思,本座聽懂了,你們是想要個小女孩兒回來哄著玩罷了?!?/br> 四個少年異口同聲:“尊上英明!” 勝楚衣不語,悠然起身,輕如羽翼的白衣拖曳在身后,走出幾步,回頭對還跪在地上的少年們道:“還跪著干什么,本座的攆子呢?” “哎!好嘞!” 四個少年七手八腳爬起來,歡脫的下了千丈崖去準備了。 遺世獨立,清凈地恍若天神的木蘭芳尊,神皇殿的至尊,只憑一把霜白劍,鎮了整個圣朝三百年,這一日,竟然破天荒地乘了十六人肩扛的象牙攆子,凌空飛渡,出了神皇殿,一路向北,只用了一天一夜,那攆子便落在了朔方王朝璇璣城的九親王府門口。 半月前,九親王的正妃痛了三天三夜,產下了額間綴了一朵淡淡白蓮神印的女嬰,取名蕭白蓮。 白蓮圣女出世,驚動了圣朝,經神皇殿中的圣尊們鑒定,女嬰系新一任天命神皇無疑,而且,這天生完全覺醒的根骨,生來萬物不侵,亙古至今,堪稱頭一份。 九親王夫妻聽聞這個消息,先是喜極而泣,后是痛不欲生。 喜的是,整個璃光最尊貴之人竟然出自他們二人,實在是受寵若驚。 悲的是,女兒很快就會被神皇殿抱走,而在圣女十八歲登基當日,天嫁大典之時,他們二人就必須在這世上消失。 在蕭白蓮出世的同時,新帝蕭蘭庸的正宮慕皇后也為王朝產下了第九子。 因著與白蓮圣女同一時辰出生,蕭蘭庸龍顏大悅,取了蓮的諧音,賜名蕭憐,寓意上天垂憐,多福多壽。 勝楚衣的轎攆落地時,十一圣尊與九親王已恭敬立在門口迎接。 他下了轎攆,身后緊跟著捧著劍的憫生和抱著琴的弄塵,完全無視眾人一眼,徑直入了王府,也無需誰來引路,憑著聽覺,就知道那矯情的小嬰兒在哪里。 簡直是殺豬一般的嚎叫! 響徹整個王府! 當那只無比金貴奢華的搖籃上空,顯出勝楚衣神祗般的容顏時,撕心裂肺的嚎哭果然戛然而止。 那張無與倫比的小小嬰兒的臉,漲得通紅,抽吧成一團,可是哪里來的眼淚? 她見了他,竟然立時就笑了,一張小嘴咧開,露出粉紅色的牙床,無聲地望著他。 勝楚衣面如平湖,靜靜地與蕭白蓮對視,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