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皇帝被她的話堵的心口一塞,張嘴不知該說什么。她這么說,還不如直接說自己怨恨,哪怕她怨天尤人當場撒潑,也不會比這個更讓人難過。 沈時闌直接道:“你不必忍氣吞聲?!?/br> 映晚迷茫地看著他,下意識放軟了聲音:“我沒有啊?!?/br> “那……”他頓了頓,沒有說出口。 那么為何,在東宮之時那般冷淡,莫非不是怨恨自己不為她做主嗎?若不怨恨,又為何冷淡呢? 沈時闌有些鬧不清楚了。 皇帝偏頭看著絳芙軒里的花花草草:“皇后乃六宮之主,阿桓和阿沅的生母,朕不可能真的處置她……” “臣女明白?!?/br> “你不明白!”皇帝斷然打斷她,“你若真的明白,如今就該道朕跟前哭鬧,而不是一副云淡風輕不以為意的模樣!” “你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朕說過會護著你,沒有讓你事事忍讓!” 映晚任由他說完,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反問道:“有用嗎?” 有用嗎?! 一聲淡淡的問句,如同振聾發聵一般,落入皇帝耳中,傳到心尖上,告訴皇帝他有多么無力取鬧。 既然做不到,何必強求別人按照他的想法走? 難道為了他自己舒服一點,就要讓旁人不顧尊嚴體統,不顧臉面,在世人面前丟人現眼嗎? 皇帝沉默地看著她,眼中不知為何,泛起一層又一層哀愁來,道:“你和你父母一點兒都不像?!?/br> 長得再像,她也是活生生的自己,不是旁人的影子。 入宮這些日子,不管誰跟她講話,最后都會繞道她父母頭上。映晚其實不太喜歡,父母去世多年,如今再裝作悼念的模樣有任何意義嗎? “臣女是臣女,先父是先父,先母是先母,當然不一樣?!?/br> 皇帝聽不進去她的話,側頭道:“你想知道為何皇后討厭你嗎?” 當然想。 映晚和沈時闌都看著他。 皇帝張了張嘴,卻忽然嘆息道:“罷了?!?/br> 他似乎非常疲憊,搖了搖手:“你性子太冷,映晚,只怕日后不好過?!?/br> 映晚笑起來,晴光般的容顏帶著融融暖意:“陛下,冷暖只有自己知道?!?/br> 沈時闌望著她,難得開口:“你當真不怨嗎?” 映晚一頓,失笑道:“殿下,我真的不怨?!?/br> 沈時闌便不語,只低頭陷入了沉思,莫非真的是他想錯了。 方才映晚那般冷淡,說走就走,并非是因為怨恨? 可那是為了什么? 分明昨日她那般活潑,嘰嘰喳喳的,今兒就冷若冰霜,除去這件事兒,沈時闌著實想不通為何。 他越發沉默。 皇帝左右看看這二人,眼中泛起一絲困惑,他盯著沈時闌,下意識道:“阿闌?” 沈時闌抬眸,“父皇?” 皇帝問:“你想什么呢?” “無事?!鄙驎r闌頓了頓,看向映晚,又轉頭看向皇帝,“父皇今日前來,就……” 只是為了問她一句話嗎? 皇帝嘆息一聲:“朕想告訴你,朕會責罰皇后,只是不好告訴旁人?!?/br> 映晚一怔。 “朕會令皇后在清寧宮閉宮祈福,六宮之權也交給蔣貴妃,你滿意嗎?” 映晚當然不滿意。 蔣貴妃這三個字才是真的噩夢,皇后頂多是害她,讓她丟人現眼,蔣貴妃是為要她命的人。 只要六皇子有一天活著,她就不能看著蔣貴妃掌握權力。 映晚幾乎是下意識反駁:“不必?!?/br> 她穩了穩心神,直言道:“陛下,皇后娘娘才是六宮之主,地位尊貴,將六宮權柄交予旁人著實不妥?!?/br> 皇帝眼神復雜:“你就如此以德報怨嗎?” “圣人云,以直報怨?!庇惩砗敛华q豫道,“皇后做錯事情該罰,可將貴妃未曾立功,便沒有資格以側妃之身掌管六宮,此乃禮教之數,非我之報?!?/br> 映晚說話是理直氣壯,引經據典,絲毫看不出她心中的慌亂和害怕。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道:“也好?!?/br> “朕還有件事兒要告訴你?!?/br> “陛下請講?!?/br> “小六兒前些日子來找朕,求娶你做皇子妃?!被实鄣?,“你知道這件事兒嗎?” 映晚知道,可也只能假裝不知道,不然剛才那番話就成笑話了,“臣女不知?!?/br> “若朕將你嫁給小六兒,貴妃是他的母親,就是你的婆母,你就絲毫不偏頗嗎?” “父皇!”映晚還未言語,沈時闌先蹙眉喊他。 皇帝制止他:“阿闌,你不要講話。映晚,朕在問你!” 映晚只覺得自己掌心里汗涔涔的,寒意從腳底沖到頭頂,皇帝果然是生了將她嫁給六皇子的心思,這心思還不是一兩日。 說一千道一萬,問的再多,他也不曾真正在乎這個故人的女兒。 甚至可能還覺得,將她嫁給自己的兒子,已經是莫大的恩典。 映晚的目光落在沈時闌身上,心里有些淡淡的哀傷。這么好一個男人,沒人配得上他,連自己都不配。 將那些齷齪的心思用在他身上那一刻起,自己就再也配不上他。 映晚道:“臣女之意難道不清楚嗎,不管是何人,左右越不過禮數去,貴妃只是貴妃罷了?!?/br> “至于六皇子……”映晚頓了頓,低聲道,“陛下,那是您的事兒?!?/br> 她亦想過要直接講不愿意的。 可是在皇帝心里,他的小兒子只是有些頑皮,還是個單純的小孩子,沒有到十惡不赦的地步。旁人拒絕他的兒子,他不會覺得是自己兒子的錯,只會認為是旁人不識好歹。 怪只怪她太清醒。 皇帝沉默片刻,問道:“你自己愿意嗎?” 沈時闌臉上終于出現一絲緊張的情緒,定定盯著映晚,和皇帝一樣等著她的回答,那種神態,認真地好似在處理一件非常非常的國家大事兒。 可惜映晚沒有瞧見他的臉色,只低下頭,輕輕笑了一聲:“但憑陛下安排?!?/br> 沈時闌臉上閃過一抹失望之色。 第32章 但憑陛下安排…… 她其實并不在乎嫁給誰嗎?只要是皇帝的旨意她便會遵守,六皇子或是旁人都沒什么區別? 沈時闌沉默,靜靜看著她頭頂烏黑的發髻,一頭青絲柔順飄逸,烏鴉鴉如云如霧,似乎蒙住了他的眼。 皇帝點點頭,“既然你沒有意見……” “父皇?!鄙驎r闌淡淡攔住他,“皇祖母有言在先,不許您……” 皇帝一怔,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你不說朕險些忘了,罷了罷了,日后再議吧?!?/br> 皇帝神色復雜地看一眼映晚,對她道:“你是朕冊封的郡主,朕定當不會虧待你,你只管放心就是?!?/br> 映晚一直沒抬頭,無從得知二人臉上的神色,只欠身下拜:“臣女謝陛下恩典?!?/br> 冷冷清清的,似乎真的不在意。 沈時闌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只得沉默下來。 寂靜無聲當,尷尬彌漫開來,皇帝嘆息一聲:“朕先走了,阿闌,你也回東宮吧?!?/br> 沈時闌應了,又看一眼映晚,卻見她只是又欠身道:“恭送陛下,太子殿下?!?/br> 絲毫沒有抬頭的意思,更遑論傷心與否,她只是冷冷淡淡的,聲音里也沒有尋常時候的嬌氣,真的感覺什么都不在乎一樣。 一夜之間,就變了個人。 沒有能猜透她心里的想法,也沒人知道她的態度。 就好像剛才吹過去的那一陣清風,涼意拂過身體,感覺很明顯,看完伸手觸碰的時候,卻什么都抓不住。 令人不安。 沈時闌張了張口,最終亦只道:“我替先母謝過你的經書?!?/br> 說完,不待映晚發話,轉頭便走了。 ……………… 先皇后冥誕到來這一日,是個晴天,天上的云一片片飄著,卷成各種形狀,風一吹變換不定,熱鬧至極。 可皇宮中卻一點兒都不熱鬧。 沈時闌推了太后令命婦入宮悼念的主意,可卻推不掉六宮眾人的祭拜。先皇后四十冥誕,更兼之前些日子皇帝因先皇后發落了明淑長公主,更無人敢怠慢了。 那位可是明淑長公主啊,囂張跋扈,沒有她不敢得罪的人,都因先皇后挨了責罰,連太后都不曾為她講話,可見得罪皇帝有多深。 連明淑長公主都不能幸免,遑論別人。 以往得罪過沈時闌和先皇后的人,惶惶不可終日,這日都急匆匆前來表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