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人能依賴的最終只有自己。 沈時闌走在她前頭,腳步沉穩,一步一步踏在御花園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月光下的腳步聲清晰無比。 映晚跟在他后頭,腳步有些跟不上,跟的吃力。望著他的背影,努力鼓起勇氣道:“殿下……太子殿下……” 沈時闌停下腳步,回眸看她,“何事?” “能不能走慢一點兒?”她聲音柔軟,用這種商量的口吻講話,就好像是撒嬌一樣,軟綿綿的。 沈時闌目光落在她唇上,默不作聲地捏了捏拳頭,道:“什么?” 映晚不解地蹙眉,難不成自己方才那一遍說的不夠清楚嗎?他還要再問一遍? “我說,殿下能不能走的慢一點兒,我跟不上您的步子?!庇惩硖Ц呗曇?。 沈時闌道:“嗯?!?/br> 竟真的放慢了腳步。 映晚松了口氣,踩著他的腳步朝前走,深夜里無人說話,氣憤尷尬極了,就跟兩個夜行的鬼魅一般,還是沒長嘴的那種。 望著前面男人挺拔的身子,映晚好脾氣的嘆口氣,主動開口道:“殿下?!?/br> 沈時闌不語,側頭看她一眼。 映晚疾行兩步,與他并排走著,沒話找話,“殿下,您今年多大了?” “弱冠?!?/br> “哦?!庇惩硪膊幌铀涞?,這個人性格全天下基本上都曉得,能跟自己說句話就不錯了,“殿下,您準備什么時候娶親???” 沈時闌仿佛僵硬了一下,映晚又覺著是自己的錯覺,因為他極冷淡的反問:“與你何干?” 的確是與她無關,她也就是隨便問問,眼瞅著人家不愛與自己說話,映晚癟了癟嘴,亦跟著沉默不語了。 尷尬就尷尬吧,反正尷尬的也不是自己一個人。 她不說話,天地間又是一片寂靜,靜的腳步聲一清二楚,就在這一片寂靜當中,沈時闌側頭看她的頭頂,忽然開了口:“你呢?” 映晚迷茫地抬頭,我?我什么? 她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沈時闌這個問題是接著她問的,問她何時成親。 映晚悶悶不樂地拿腳尖蹭了蹭地面,“我自己說了不算啊,要看陛下的安排?!?/br> “嫁給誰,什么時候嫁,怎么嫁,我說了全都不算?!庇惩硪膊粫缘脼槭裁聪胝f這些話,可就是忍不住想說出來,“我是做不了一點兒主的,不像殿下?!?/br> 沈時闌沉默片刻,不再言語。 氣氛終于又冷下來,映晚深深嘆口氣,繼續找話題道:“其實我早就聽聞過太子殿下的名頭?!?/br> “是嗎?”沈時闌當她是在敷衍。 這個人連她家附近的寒鐘寺都不知道,怎么會聽說過他的名頭,想來全是胡說的。 “在家里的時候,聽我堂妹提過?!庇惩碇浪恍?,好脾氣地解釋道,“大概是兩三年前吧?!?/br> 映晚偏頭想著,那時候堂妹是怎么形容這位太子殿下的,“神勇無倫,容貌更無倫?!?/br> “殿下那時候滅了扶安王,滿天下都是您的傳說,我怎么會沒聽說過?” 這個事兒要說起來,就真的是說來話長了,映晚也沒那個心情慢慢絮叨,只道:“大家當時都以為……沒那么容易的,誰能想到短短半個月,扶安王就在殿下手中潰逃?!?/br> 她被送進京城聯姻的起因就在這里。 同是異姓王府,扶安王作亂被一舉拿下,別的異姓王一時之間都戰戰兢兢不敢得罪朝廷,尤其嘉陵王本身就是給庸才,更不敢與朝廷抗衡。 也不知哪個人才想的主意,說與朝廷聯姻是個好法子,送女入京讓朝廷看到嘉陵的誠意,自然就不會攻打嘉陵了。 這事兒談了幾年,等到映晚十六歲,嘉陵王給朝廷上書,愿意送女入京聯姻。 然后就是現在了。 其中因由,沈時闌定然不曉得,映晚也沒多說,只繼續道:“殿下當時真的很厲害,這次殿下去嘉陵接我,還聽我嬸嬸和堂妹說,殿下是人中英才,非常人可及?!?/br> 她說的太真實,絲毫沒有虛偽敷衍的意思,每個字的夸贊都是真情實感。 沈時闌側頭,漆黑的眉眼盯著她。 她實在是美麗的過分,乖乖巧巧地看著你,眨一眨眼睛,就能把你的心給融化掉。 沈時闌看她,她就仰起頭與他對視,一雙漂亮的眸子眨了眨,又眨了眨,眨的人心顫,連沈時闌都默默收回目光,一臉正直地望著前方。 依舊沉穩無比。 腳步亦不停地往前走。 映晚卻好似發現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扯住他的衣袖:“殿下……” “做什么?”沈時闌的目光落在她牽著自己的手上。 那雙手和她的臉一樣美,纖細修長,嬌嫩白皙。 映晚笑笑,指了指別的方向:“我怎么覺著絳芙軒在那邊?” 她在宮中初來乍到,并不知道路怎么走,可一路走過來,大致方位心中有數,沈時闌現在走的方向,分明就背道而馳。 沈時闌頓了頓,目光微轉,道:“這條路更近?!?/br> 說完便不再理會映晚,徑直朝前走。 映晚不疑有他,乖乖應了,邊走邊道:“真是奇了怪了,分明是不同的方向,居然更近?宮里的路這么奇怪嗎……” “住口?!鄙驎r闌道。 “???” “吵?!?/br> “我……”映晚被噎了一下,默默不語。 人家嫌她吵,她再繼續爭辯,就是真的吵了。 她得罪不起這位太子爺,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 映晚輕輕嘆口氣。 跟著他七拐八拐,寂靜的時候感覺時間過的極慢極慢,到絳芙軒時,映晚覺得已經過了許久。 絳芙軒門口掛著大紅的燈籠,亮亮地照著,可門口卻一個人都沒有,甚至連大門都緊閉著。 沈時闌臉色沉了沉。 映晚不語。 絳芙軒現在是李德松管事兒,但香草乃是皇后的人,李德松恐怕壓制不住她,今兒不知是誰的主意。 主子尚未歸來,先關了大門,這等行徑著實太過分了。 映晚上前一步,敲了敲門,門內侍女和太監的歡笑聲不絕于耳,可卻無一人回應她的敲門聲。 好像這聲音不存在。 若說不是故意給她下馬威,映晚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的。 她的目光轉向沈時闌,這會兒才終于感激起皇帝的安排,讓沈時闌跟著過來真是件好事兒,否則她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沈時闌拉過她的手臂,淡聲道:“后退?!?/br> 映晚聽話退了幾步,見他直接抬起腳,這位矜貴的皇太子今兒穿著一雙戰靴,厚實的鞋底泛著冷光,有著冷厲的氣息。 那只腳抬起來,輕而易舉地踹到門上,好似不費吹灰之力,可卻造出地動山搖的情景。 砰 一聲巨響。 那扇在宮中存活了上百年的木門就被毀在他腳下,顫顫巍巍掛在門框上,欲墜不墜。 這一聲,終于驚醒了里頭的人。 第8章 月兒高高掛在夜空中,冷清清的,幾盞燈籠落在地上燃燒起來,熊熊火光熱氣熏天。 映晚小步隨著沈時闌走進去,默不作聲瞧著里頭的人。 宮人們目瞪口呆看著走進來的二人,一時之間忘了反應。 沈時闌目光掃過他們,落在李德松身上,并不言語,只冷冰冰看著他。他慣常就是冷冰冰的,滿宮里無人不怕他,今兒卻更冷幾分,渾身寒意要將人活活凍死。 分明是大熱的暑天,映晚生生覺著有些冷,不由自主抱緊了手臂。 沈時闌目光掃過她,默不作聲地朝著大堂走去,映晚跟著他,二人身后的宮人們齊齊腿軟,跪在了地上。 李德松好不容易才撐住,招呼人亦步亦趨跟著走,頭低的不能再低。 大堂內還是走時的模樣,李德松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結結巴巴道:“奴……奴才,拜……拜見太子殿下,拜見郡主?!?/br> 沈時闌在主位坐了,低頭看著他:“說吧?!?/br> 李德松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一下比一下力氣大,“奴才絕無怠慢郡主之心,是香草姑娘的主意,都是她吩咐的,請殿下明鑒!” 香草本跪在他身后,聞言連忙膝行上前,“殿下明鑒,奴婢只是個二等宮女,哪兒支使得動李公公,李公公,你莫要含血噴人!” “你是二等宮女不假,但你別忘了,你是隨侍皇后娘娘身側的二等宮女,你說奉了皇后命令而來,我豈敢不從!” “皇后娘娘對郡主百般照拂千般寵愛,人所共知,她怎么會下這樣的命令?我奉命照顧郡主更是盡心盡力,絕無懈怠,又怎么會做這樣的事情?” “你……眾人皆可作證,今日香草親口所言要給郡主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我們宮中的規矩禮數,殿下,奴才絕無虛言!” “殿下明鑒,奴婢萬萬不敢!” 沈時闌只說了兩個字,香草和李德松二人便爭吵起來,上演了好一出狗咬狗的大戲。 可惜哪怕用腳想,也知道這件事兒兩個人都脫不了干系,一個皇后的宮女,一個絳芙軒的管事兒,兩個人但凡有一個不愿意,這大門就不可能關上。 現在咬來咬去踢皮球,當人是傻子糊弄嗎? 映晚一向好脾氣,沉穩大氣,輕易不與人爭執,這會兒卻著實壓抑不住在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壓制不住自己眼中的嘲諷。 幾個奴才,幾個下人,竟這般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