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目睹了他們倆毫不留情的攻擊手法后,已經沒有怪物敢上前自尋死路,因而四周顯得一片死寂,聽不見任何多余聲音。 伸手不見五指的階梯里沒有燈光,無止境的黑暗猶如深淵巨口,張大嘴唇等待自投羅網的獵物。只要穿過這段路程,他們就會抵達地下室的門前,亦是林妧心里最為恐懼的陰影中。 “準備好了嗎?” 遲玉斜睨她一眼,唇角帶著漫不經心的笑,似乎對一切都毫不在意,甚至不忘了挖苦她一句:“你不會害怕吧?” 林妧深吸一口氣,用輕微卻篤定的聲音回應:“走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噢噢噢下一章沖呀! 第120章 舊事(五) 通往地下室的鐵門處于虛掩狀態, 隔著細長縫隙,能隱約望見幾縷從房間里溢出的朦朧微光。 林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當指尖觸碰到冰涼門板時, 能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戰栗—— 對于她來說, 腥風血雨的廝殺與猙獰可怖的怪物都不值得畏懼, 但唯有這間地下室,是心中永恒不變的陰影?;蛟S對人類影響最深的情緒并非恐懼, 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愧疚與悲傷。 “別怕?!?/br> 身后傳來遲玉低沉卻柔和的聲音, 為周遭一片死寂的空氣注入了幾分生機:“我在這里?!?/br> 她安靜點頭, 深吸一口氣。 然后手指用力,親自推開了那扇被自己視為禁忌的大門。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團昏黃色光暈, 與想象中血流成河、四處回蕩著怪物哀嚎聲的場景截然不同, 房間里居然靜謐得令人心悸, 放眼見不到血色。 地下室里沒有家具, 空空蕩蕩的空間里彌漫著陳年腐朽的灰塵氣息。房間整體采用了良好的隔音建筑材料, 在外面聽不見內里的任何聲音, 加之裝潢簡陋、甚至可以稱之為“銅墻鐵壁”, 看上去像是一間秘密建造的地牢。 一團直徑超過兩米的碩大黑球立在地下室正中央,乍一看去如同凝聚成球的臟污黑水。球體仿佛擁有生命,在暗淡燈光的照射下不時輕輕蠕動,發出混沌水流聲音。 “那就是地下室里的惡魔?!绷謯€耐心解釋,聲如蚊吶, “它受了重傷, 無法化為人形, 只能寄居在俱樂部地下室里休養生息。也正是因為這樣, 俱樂部老板才得到機會與它達成交易——由惡魔賦予我們超越常人的力量,老板則按時向它提供祭品, 用以恢復實力?!?/br> 她說完凝神屏息,不安地環顧四周景象。 那團黑球似乎并沒有敵意,只是有氣無力地立在中央。這顯然不是欺詐師的風格,要想把林妧更好地玩弄于股掌之間,理應讓惡魔發瘋般朝他們發起進攻才對……現在的情況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里的疑惑還沒消退,身后便響起一陣腳步聲。林妧心有所感,皺著眉轉過腦袋—— 一個少年被兩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押送到地下室門口,然后一言不發地獨自踏入房間之內。工作人員在走廊里關上鐵門后自行離開,少年則抬眸與怪物遙遙相對,義無反顧地緩緩朝它走去。 燈光下瀉,光影流轉之間,林妧看清了少年人的長相。 那是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柳葉眉修長漂亮,細長的雙眼微微上挑,緊抿的嘴唇蒼白無血色,卻擁有流暢優美的線條。他看上去羸弱又安靜,與周圍陰暗的氛圍格格不入,但少年眼中并沒有任何恐懼與退縮的神色,當他直直看向純黑色的惡魔時,眸底滿是一往無前的決意。 秦昭。 她在心里默念出這個名字,心跳不由得加快許多。如今的景象應該是秦昭將她打暈,然后代替后者進入地下室完成獻祭,而欺詐師的用意昭然若揭——讓林妧親眼見到秦昭為她而死時的景象。 少年似乎無法看見她和遲玉,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向房間中央,與此同時惡魔發出桀桀怪笑,聲線含糊不清:“再近一點……近一點?!?/br> 不可以,絕對不能靠近它。 林妧暗自咬牙,記憶不自覺倒退回多年以前。 所有人都知道,俱樂部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向惡魔提供生人作為祭品。被選定為祭品的人們會被單獨送進地下室里,沒有人清楚他們究竟經歷了什么,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祭品無一生還。 競技者間對此議論頗多,有人猜測那團純黑色圓球會從中間張開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把闖入者一口吞沒,也有人說惡魔會短暫地化身為人類模樣,將祭品開膛破肚、像享受美食般一點點吃掉。 千奇百怪的猜想形形色色,無論是哪一種,林妧都不想見到由秦昭擔任犧牲者的景象。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向前邁開一步,試圖把前方的少年拉回門口??蛇€沒來得及朝他伸出右手,手腕就被身后的遲玉一把抓住。 他的手掌冰冰涼涼,仿佛一塊沒有溫度的白玉,聲音也同樣冷冰冰:“別沖動,那只是幻覺?!?/br> 林妧微微一怔,惘然注視著少年高挑纖瘦的背影。秦昭沒有出聲,和她記憶里一模一樣,不管處在怎樣的境況之下,脊背從來都挺得筆直。 “好香,好餓……” 惡魔的喃喃低語回蕩在地下室里每個角落,渾濁聲線讓人聯想起死氣沉沉的泥潭。 黑色圓球在陣陣低喃中開始不停顫動,從球體表面分裂出一條條觸須般的長條,與此同時黑球中央破開一個嘴唇形狀的洞口,仿佛極度饑餓般大大張開。 林妧渾身戰栗,一動不動地睜大眼睛。 觸須盡數前伸,將秦昭的大半身體禁錮其中,隨即猛地往回收力,把他整個人拉進圓球大大張開的裂口里。 像是悠哉游哉地把食物放進嘴巴。 正在這個當口,林妧隱約察覺從耳畔掠過一道輕柔迅疾的風,緊接著眼前一黑,被某種散發著溫和熱量的東西遮住了全部視線—— 遲玉伸出右手擋在她眼前,試圖阻止后者見到眼前這幅無比殘酷的畫面。他的聲音不知為何變得格外沙啞,低低沉沉地響起時,像是一片羽毛劃過耳膜:“別看?!?/br> 他表現得異常冷靜,一副置身事外、與這里的一切都沾不上邊的模樣,語氣冰冷得可怕。這兩個字出口的同時,遲玉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地下室中央。 隨著少年的身體逐漸被黑球吞噬,大張著的裂口漸漸合攏,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一起,看不出絲毫曾經裂開過的痕跡。地下室里沒有血跡,更不存在掙扎過的痕跡,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情如同夢境,唯獨見不到那個穿著白色上衣的男孩子。 林妧聽見惡魔發出心滿意足的低笑,在這古怪刺耳的笑聲里,毫無征兆地響起一道她無比熟悉的嗓音—— 那是已經被惡魔吞噬的秦昭在對她說話,原本清泠柔和的聲線嘶啞不堪,夾雜了滿滿的恨意:“都怪你?!?/br> 死去的秦昭對她說:“是你害死了我。一切都是你的錯……明明逃出去的那個人應該是我?!?/br> 在漆黑一片的視野里,緊接著傳來遲玉的聲音:“不要聽他的話,林妧。那只是欺詐師制造的陷阱,不是真正的秦昭?!?/br> 她當然知道耳畔響起的聲音不過是幻象,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些話的的確確是事實真相。 如果秦昭不代替她來到地下室進行獻祭,就不會在那么早的時候白白死去。按照正常軌跡,丟掉性命的理應是林妧,而他會在當天被特遣隊所救,過上與正常人無異的生活。他精通樂理、受過長時間的義務教育、性格平易近人,比起從小在競技場長大的林妧要好上太多太多,如果能順利活下來,如今的生活必然不會太差。 她能無憂無慮地生活這么久,歸根結底來看,其實是偷走了本應該屬于秦昭的人生。 林妧抬起眼睫,決然按住遲玉擋在自己眼前的右手,把它緩緩移開。 地下室里流淌著的昏黃光線再度涌入視線,黑色圓球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站立在地下室中央、渾身是血的少年人。 秦昭泛紅的眼眶里滿是血絲,縷縷鮮血從眼角和唇邊溢出來,無聲無息滴落在地??斩礋o物的雙眼里除了仇恨與怨念空無一物,直勾勾盯著她時,像兩把直戳心口的刀:“都是你的錯……我不想死,不想死!” 話音落下,聚集在秦昭腳下的鮮血竟憑空懸浮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林妧所在的方向猛沖。她一時恍惚來不及躲閃,好在遲玉眼疾手快,用手臂替她擋下子彈般呼嘯而來的血滴。 “不是這樣的。秦昭他……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br> 手臂被血滴貫穿的地方傳來刺骨疼痛,遲玉咬著牙回頭看她,神情隱忍而堅決。少年的瞳孔晦暗不明,覆蓋于其上的是夜空般純粹的黑色,細細望去時,能隱隱瞥見眸底滾動著的洶涌暗潮。 他雖然竭力把所有情緒都死死壓制,林妧卻還是能從中感受到化不開的悲傷與愁緒,像一團又深又重的墨點,悄然在眼睛里暈開。 遲玉說到一半便緊緊抿住嘴唇,她心如鼓擂,連帶著聲線也有了輕微的顫抖:“‘不是這樣的’?可你不是秦昭,怎么可能明白他的想法?” “因為我——” 他的眼眶微微泛紅,話語說到一半便哽在咽喉。僅僅是一段極為短暫的對視,碎玻璃般的眼神也足以讓林妧屏住呼吸。 遲玉的表情溫柔又克制,眼里仿佛藏匿了千千萬萬種厚重的情愫,口中似乎蘊含著許許多多無法說出的話,卻一絲一毫都不敢表露,只能無比迫切卻也無比膽怯地看著她。 狹小的地下室里一片寂靜,連劇烈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辨??上нt玉并沒有繼續說下去,反倒是從角落里響起一陣似曾相識的癲狂笑音:“是啊,你不是秦昭,有什么資格代替他說話呢?” 這是欺詐師的聲音。 林妧皺眉側目,正好對上男人半瞇著的眼睛。身為幻境制造者,欺詐師能在這個空間里來去自如,如今他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地下室,臉上還掛著諷刺意味十足的冷笑,顯而易見地居心不良。 “怎么,還是不愿意告訴她真相嗎?” 欺詐師說著把目光轉向遲玉,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你還真是倔……既然這樣,不如讓我來幫你們一把吧?” 遲玉的語氣比之前更冷更硬,甚至帶著明晃晃的殺意:“閉嘴?!?/br> “真叫人寒心,我只是想好心幫忙?!蹦腥搜鹧b無辜地眨眨眼睛,眼睛卻惡劣地瞇成月牙形狀,“明明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結果卻一句話都不肯說。就算你覺得無所謂,我這個旁觀者也忍不住心疼啊?!?/br> 遲玉……為她做了許多事情? 林妧倉皇轉頭,身旁的少年卻刻意不與她對視,擰眉望著站在不遠處的欺詐師。 “準備好了嗎?小姑娘?!?/br> 欺詐師朝她咧開嘴角,甜膩聲線里滿含笑意,聽起來像是爛掉的蜂蜜:“我為你制造的幻境可不止一個,林妧的夢境宣告落幕,接下來,請各位期待由我精心準備的禮物——屬于遲玉,或是秦昭的幻境?!?/br> 話音落下,四周的景象陡然變換。 林妧聽不見欺詐師癲狂的獰笑,也看不見遲玉匆忙向她伸出的右手,只感覺周身陰冷潮濕的氛圍盡數消失,再緩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置身于一個從未涉足過的地方。 那是一間裝潢簡潔干凈的北歐風格大廳,暖洋洋的日光從玻璃窗投射進房屋,像極了四散開來的點點碎金。深灰色沙發上坐著兩個熟悉的人,她一眼就看見了左邊的遲玉。 他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模樣,穿著件略顯寬松的白色家居服,被陽光籠罩時,蓬松柔軟的發絲閃爍出淡金色的微光。這副模樣與如今的他相去甚遠,如果不是那張一模一樣的臉蛋,林妧差點會直覺認為是另一個人。 “我答應了你爸媽,要好好照顧你?!?/br> 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個人說:“這趟渾水,絕不可能讓你去淌?!?/br> 這道聲音她是認識的。 林妧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把目光聚集在那張她無比熟悉的面孔上。 那是特遣隊的前任隊長,江照年。 想不通,完全想不明白。 林妧呆呆立在原地,安靜注視著客廳里并肩而坐的兩個人。 江照年是把她從夾縫俱樂部里救出來的特遣隊隊長,也算是林妧半個養父;遲玉則是常年被關押在地下六層的異常人類,根據德古拉所言,幾乎從來不會出現在生活區。他們之間似乎并沒有太多可以交匯的點,更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關系要好地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共同商議某件事情。 和之前在地下室里一樣,幻境里的人們看不見她,只能旁若無人地自顧自進行交談。林妧細細打量二人的模樣,暗自咬緊下唇。 遲玉的容貌雖然并沒有太大變化,氣質卻判若兩人。林妧所熟知的他陰沉孤僻、從來都冷著一張臉不說話,就算偶爾勾起嘴角笑一笑,也是滿含不屑與輕蔑的嗤笑;可眼前的少年雙眸明亮柔和,如果說幾年后遲玉深不見底的瞳孔讓人想起漆黑泥潭,那么他此時此地的眼睛更像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輕柔和緩地慢慢向前流淌,偶爾蕩漾出一點點漂亮漣漪。 毫無緣由地,她莫名想起秦昭。 “我明白。但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合適的人了吧?夾縫俱樂部等級森嚴,對于工作人員的審查考核制度尤其嚴明,收容所沒辦法在工作人員中安插臥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與怪物搏斗的競技者里?!?/br> 遲玉輕輕笑笑,語氣里聽不出多余的情緒:“要想在與異常生物的競技中活下來,必須具備程度不低的格斗技巧;為了查明夾縫俱樂部幕后的組織者,需要經過潛行和搜查的相關培訓;同時要能對收容所自始至終保持忠心,確保不會中途放棄或投敵;最重要的是,俱樂部里被迫競技的人幾乎全是十幾歲和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放眼整個收容所,處在這個年齡段的人都屈指可數。從以上幾個方面的闡述來看,我是執行這項任務的最佳人選?!?/br> 任務……? 籠罩在心頭的輕紗被這個詞語戳開了一個小洞,那些困擾林妧多年的秘密終于一點點浮上水面。她本應感到開心才對,可如今填滿心緒的,卻全是憂慮與惶恐。 不知道為什么,她居然有些害怕親自揭開殘酷的真相。 江照年凝神嘆息,無奈地按揉眉心:“不行,我不答應。夾縫俱樂部過于危險,稍有閃失就會丟掉性命,你爸媽已經在任務里出了事,作為他們的朋友,我不允許你也加入這種九死一生的渾水里?!?/br> “我從小跟著你和爸媽學習,不就是為了能在長大后加入特遣隊嗎?”遲玉端起茶杯抿一口水,在漸漸騰起的水霧里瞇起眼睛,“我早就做好了冒險的思想準備,更何況夾縫俱樂部害得無數人白白殞命,背后的老板卻一直查不出身份,如果不盡快找到他的身份和幕后組織,一定會有更多人因此丟掉性命。我們不能再拖延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