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與以往不同,這回她速度奇快,凌懷古才走沒多久,她就熄了火,把里頭還沒成型的藥泥送到郁九歌面前。 神識一分兩用,一份繼續起火煉新藥,一份叫醒郁九歌,讓他把藥泥吃了。 藥泥瞧著黑乎乎的,氣味也不怎么好聞,甚至是有些犯沖。然而就是這種沖,竟叫郁九歌好受些許,他啞聲道了謝,立即吞服。 見他服下藥泥后,不消半息,臉色猛然漲紅,又猛然恢復,心知這是起作用了,凌夜問:“感覺如何?” 郁九歌答:“尚好?!?/br> 凌夜道:“這藥只能暫時壓制,不能根治?!?/br> 想解毒,還是要白云酒一盞、青天淚兩滴、仙臺澤三捧為主藥,其余藥草做配,以神火反復煉上幾天幾夜,最后煉出僅剩的一顆靈藥,才是解毒良藥。 郁九歌道:“我知道,勞煩你費心了?!?/br> 凌夜一聽,明白許又是郁欠欠和他說的,擺擺手,回身繼續煉藥。 這第二回煉的,等凌懷古回來了,也才剛剛起步。 見凌懷古與走時無甚不同,身上沒多出任何東西,也沒多出任何神識和氣息,凌夜看他一眼便不再看,好似對他是否真的是去如廁一點都不在意。 也不能說是不在意。 她想引蛇出洞,看會不會真的如她所想,是金玉露前來救他。奈何他到現在都沒什么動靜,她又急不得,只能這么等下去。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最多再過兩日,他們就會到凰族。 凰族一到,七界一開,想入七界的人比起金玉宮的少君之爭只多不少。 到時赤凰山修者齊聚一堂,魚龍混雜,換作是她,她定不會放過這個天賜良機。如此,凌懷古可是也打算在那個時候見機行事?畢竟過了赤凰山,再想碰到這等混亂,就沒那么容易了。 凌夜想著,手中換了法訣,子時火溫度瞬間升高,把舊王鼎內的藥草烤得噼啪作響。 濃郁藥香漸漸彌漫開來,不知何時,凌懷古找地方睡下了,郁九歌也結束調息,走了過來。 女兒吟徹底壓制下去,此時的郁九歌瞧著狀態極好,和人大戰個十天十夜都不成問題。 他先布了道屏障,免得凌懷古偷聽,才問凌夜:“能談談嗎?” 凌夜說能。 他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子時已過,周遭愈發靜謐,普通火焰在神火的威壓下不敢發出聲響,就更顯得安靜。一時間兩人誰都沒說話,不約而同地盯著靜靜燃燒著的子時火,姿態仿佛從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如出一轍。 沉默片刻,郁九歌忽的道:“上次在玉關洞天,是你吧?” 他說得含蓄,但凌夜一下就聽明白他的意思。 當即心中一緊,子時火失控,險些把鼎中的藥液給烤成空氣。 她定了定神,及時穩住了,方回道:“……是我?!?/br> 郁九歌問:“為什么不辭而別?” 凌夜道:“想打架?” “……不是?!?/br> 他說完又沉默了,好似重天闕附身,好一會兒都沒能再說出半個字。 只等凌夜以為這事就此翻篇了,才要松口氣,就聽他繼續開口。 “我……”他有些卡殼,說話吞吞吐吐,聲音更是壓得極低,“我,我……我想以身相許?!?/br> “……” 這回換成凌夜卡殼了。 她沒有驚訝,也沒有害羞,只覺得難以置信。 以身相許? 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他是想了什么,怎么就能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她不由開始反思。 他們兩個可是一起上過天入過地的真正的生死之交,他拿她當兄弟看,她也拿他當姐妹看。仔細算來,他們認識二十年,頭幾年可謂是水火不容,見到就打,后來才慢慢惺惺相惜,然后談心交心,視彼此為知己。 直至最后,同進同出都算不得什么,基本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郁九歌都必定會陪著她。為此江晚樓都曾多次調侃他倆是一對兒。 莫非是她誤會了什么,其實他以前就像江晚樓所說,并不拿她當兄弟看? 他以前也想像現在這樣,對她說出以身相許這四個字來? 還在想著,就聽郁九歌問:“好不好?” 凌夜:“……” 她仍在卡殼中,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見她不答話,他便又說了遍:“嗯,好不好?” 不知怎的,凌夜覺得他這會兒的聲音半是低沉半是沙啞,聽起來頗有些撩人。 再看他人,漆黑火光映在他眼底,本是極黑的,偏生能叫她再一次地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唇角微抿,神色間有著不易察覺的緊張和無措,手指更是緊緊握著,用力到指甲都有些發白。 凌夜看著他,仍沒回話,只下意識地想,她對著這張臉看了那么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覺得他長得不是一般的好看。 第41章 負責 凌夜以前一直覺得, 郁九歌能那么受追捧,除了他是圣尊和顏好之外,他身上的白衣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的比重。 在她見過的人里, 有不少都是喜好穿白衣。 只是各人氣質不盡相同, 白衣穿出來的味道就也各有千秋。有飄逸如云江晚樓, 也有昭昭日月如金樽, 更有風雅、神秘、穩重等,林林總總, 數之不盡。 然那么多穿白衣的人里,沒一個能穿出郁九歌那等韻味的。 那等似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的韻味,不管何時何地,只要同他站在一起,那就是蒹葭倚玉樹, 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自慚形穢之感,從而再也不敢和他同處一室。 譬如最初凌夜見他的時候, 第一反應就是我的天,好大一朵高嶺之花。 能讓她產生這種印象的人少之又少,因而玉關洞天一別后,再次見面, 兩人開打, 她越打越覺得這人可真能裝,比帝王天子還帝王天子,架子端得老高,放都放不下來。 等成了他手下敗將, 看他收劍伸手, 要扶她起來,君子得很, 她又想難怪能被封圣尊,對手下敗將都這么彬彬有禮,這樣的人可真是了不得。 再后來…… “你怕是至尊里最像圣人的一個了?!彼嫘膶嵰獾貙λf道,“指不定你上輩子就是圣人,然后投胎到九重臺,就成了郁九歌?!?/br> 對此,他只是笑,招手讓她過來寫字,修身養性。 當然,也不是沒人去跟風模仿,意圖學得圣尊半分風采,好借此沾點圣尊的運氣,成為蕓蕓大眾中的翹楚。 奈何以凌夜的眼光,那些人全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別說能有那么一丁點像了,根本就是東施效顰,怎么瞧怎么尷尬別扭,徒增笑料。 是以在凌夜的心里,她見過那么多人,沒一個有郁九歌長得好,也沒一個有郁九歌氣質佳。 他渾身上下,哪哪都好。 而眼下,月光在子時火的照耀下顯得晦暗,微風交錯間,又明滅不定。 便在這明滅不定里,這哪哪都好的人半是緊張半是小心地和她說,以身相許好不好? 凌夜克制地想,他能這么說,顯見那天他是有所察覺的——或者他當時醒了,只是她沒注意到——他本就是個有涵養的君子,故此明明是她做的壞事,偏生他覺得他要負責,這才會對她說出這么一句話。 平心而論,談婚論嫁這種事,她是從未考慮過的。 修行修行,越往上行,就越是薄情無義,除了要維護人間大義,基本那些情情愛愛就都遠離了去。同樣的,也沒人敢不知所謂地找上至尊,大言不慚地說我要和你結親。 可郁九歌和她這么說了。 還非常認真,并不是在開玩笑。 凌夜認真思考一番,又捫心自問,真要她接受,也不是不可以。 他們本來就在一起很長時間,不是夫妻卻勝似夫妻。且雙修都修過了,她要是矯情點,那天就不該走。 更別提后來天天嘴上說要帶郁欠欠找他,結果壓根沒付諸實際行動,到頭來反倒是他先找上她。 說到底還是她欠他,莫說是以身相許,就是想要她這條命,她也立馬洗干凈脖子給他。 于是沉思許久,凌夜剛要點頭說好,看著他的神情,卻又止住了。 等等。 有個問題。 他還未像以前那般,同她打一打,再同她聊一聊。他還不了解她,怎么這才短短半天功夫,他就肯冒著極大的風險,要和她這樣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談婚論嫁? 難道在他看來,責任就這么重要? 這樣想著,她也就這樣問了。 “你我二人在今日之前素昧平生,你就不怕我其實是個陰險小人,以后會借你圣尊的名頭到處惹是生非?” 未料她沒說好與不好,居然會反問這么一句話,郁九歌頓了頓,才答:“真正的小人,是不會說出這等話的?!庇值?,“你或許不知,我在郁欠欠身上留了神識,他經歷了什么,我全都清楚?!?/br> 凌夜這才明白,難怪玉關洞天關閉后,他會這么快找過來。 接著又聽他說:“你不必自謙,你是個好姑娘?!?/br> 許是覺得自己一上來就以身相許,的確有些過于孟浪,便再度補充道:“是我著相了。我不逼你,你可以慢慢想?!?/br> 凌夜沉默。 她暗暗地想,不管是以前的郁九歌,還是現在的郁九歌,這人對她,當真都一如既往的溫柔。 郁九歌也沒再說話。 兩人都陷入了更加深層的思考中。 不知過了多久,忽而一道衣料摩擦的聲音響起,兩人下意識地循聲去看,是凌懷古翻了個身。 見凌懷古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兩人不約而同地收回目光,然后巧之又巧的,堪堪對視。 時間仿佛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