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凌懷古。 她的父親。 她那位永遠冷淡到近乎于冷血,任誰都無法在他心中留下半點痕跡的父親。 凌夜才看到他,眼神還沒變上一變,心中也還沒生出什么想法,就見凌夕不知何時到了他身邊,正又驚又慌地伸手去拽他衣袖。 隔了這么遠,凌夜也猶能聽清凌夕的話。 便聽她對凌懷古哭道:“父親,父親!凌夜要殺我,jiejie要殺我,你要替我做主!” 凌懷古沒說話,只轉過頭來,遙遙和凌夜對視了一眼。 說是對視也不盡然,因為他并不能看清此刻的凌夜具體是站在哪里。 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個方位,然后約莫是某種感應,他竟也知道凌夜在看他,于是有意無意的,他神色更淡了。 淡得仿佛即便這個女兒已經成了至尊,可在他眼里,在他心里,她也仍舊什么都不是。 比陌生人還不如。 而凌夜也不甚在意他的表現。 她把斷骨召回握在手中,往身后一背,同樣平淡地回視。 還是尋常時候愛穿的藏藍衣袍,顏色極厚重,偏生凌懷古氣質冷淡,便把那厚重生生壓成了陪襯,教人只覺得他不怒自威,輕易不敢在他面前撒野。 凌夕自然也是不敢的。 但這會兒,好容易見著自家人,她什么也顧不得,只委屈又憤怒地哭道:“父親,jiejie枉顧人倫,一心要殺我,若不是我機警,只怕父親您現在見到的,就是我的尸體了!” 凌懷古不說話。 凌夕還要再說些什么,就聽風聲驟響,有誰從極遙遠處瞬間來到這湖畔,驚得身后才平息不久的湖面,再度變得動蕩起來。 “轟??!” 夜空中雷鳴也是再度響徹,震得不少修者頭皮發麻,竟齊齊后退開來。 電閃雷鳴間,凌夕若有所覺地一回頭—— 看到來人是誰,她下意識地往凌懷古身后一藏,一顆心如墮冰窖。 她哆哆嗦嗦地道:“凌,jiejie……” 踏水借風,乘云攜霧,凌夜背著斷骨,飄然落地。 看整個玉關湖赤色淋漓,凌懷古則站在近處,靜靜地望著自己,凌夜想這還真和那天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她沒被凌夕和沈千遠一人捅上一劍。 她還好端端地站在這里,以從未有過的姿態,與她的父親對峙。 ——要再當著凌懷古的面,殺一回凌夕嗎? 她想著,身后斷骨一翻,帶起一蓬尚未流淌干凈的鮮艷血色。 便見立在湖畔的人單手持刀,刀上鮮血滴入湖泊之中,蕩開陣陣漣漪。 細看去,她臉上也染了些許血跡,眼角更是有著一抹不知何時留下的傷痕,令她看起來危險無比。 斷骨斜斜抬起,直指前方。凌夜看著凌懷古,神色極淡,眼角那抹紅痕卻透著極度的艷,于是連那隨風飄揚著的兩束白發,都在此時彰顯出一種難言的詭譎的瑰麗,攝人心魄。 而她開口,聲音沙啞,言語中滿是凜然殺機。 “真是好一出父女情深啊?!彼f道,“我這個當女兒的,真是謝過父親了?!?/br> 對面凌懷古聞言,剛要說話,就見她目光一轉,看向哪里。 這一看,她先是一怔,而后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什么,低低嘆了口氣。 “原來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黑歷史開篇那段了! 然后要開始準備大章了,周二上午十點見呀,以后日更走起,挨個親一口=w= 第29章 不言 白衣臨世。 有風卷長空而過, 鋪開血氣彌漫成霧。那白恰似紅爐點雪,在烏壓壓的人群中,最是鮮明。 相隔不過數丈, 頭頂是雷鳴不歇, 身前是人頭攢動。而她微微仰首看他, 眼底倒映不出那些人, 也倒映不出那些景,好似她的眼里, 千般萬般,也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看他一人獨立于高處,長身鶴立,神容寡淡,一如既往的高不可攀, 凌夜眸光閃了閃,終究輕輕一斂。 卻是還沒把目光轉到別處, 就聽有人驚道:“是圣尊!圣尊來了!” 圣尊郁九歌—— 無數人立即看向立在最高處的那個白衣人。 就連江晚樓也是奇道:“郁九歌?他什么時候出來的,我怎么不知道?”轉而問身邊的重天闕,“你知道嗎?” 重天闕搖頭。 至尊同至尊之間,其實有著一種極為特殊的感應, 否則他二人初見凌夜, 也不會一眼看出凌夜是新生的至尊。 至于郁九歌,他中了重天闕的女兒吟,所以重天闕對他的感應要比平時更加明晰。 明晰到何種程度? 即使郁九歌徹底斂了氣息,重天闕也還是能感應到他所在的大致方向。而假如兩人之間距離近些, 那感應就會更清楚, 重天闕要找到他,簡直是輕而易舉。 可事實是, 打從郁九歌消失開始,到得方才他出現的這段時間里,重天闕完全沒有感應到他的存在。 仿佛郁九歌是真正的消失了,抑或是死去了,以致于看到此刻萬眾矚目的人,重天闕面上雖不顯,但心里也是著實詫異。 郁九歌有什么手段,他焉能不知?可偏偏郁九歌熬過了女兒吟,這會兒又突然而然地出現,饒是重天闕再沒什么頭腦,也要第一時間認為此間定然有什么蹊蹺古怪。 他這樣想著,轉頭看了眼凌夜,而后又轉向隱于人群之中的郁欠欠。 起初他還覺著那小孩就算不是郁九歌的兒子,也一定是郁九歌的什么侄子外甥??裳巯?,見郁欠欠竟是看都不看郁九歌,只密切盯著凌夜,重天闕想了想,低聲對江晚樓道:“那人恐怕不是郁九歌?!?/br> 江晚樓說:“你怎么會這樣覺得?” 重天闕說:“你發現什么了?” 江晚樓指了指郁九歌,道:“你仔細看他身上的東西?!?/br> 重天闕依言細觀。 這一看,方才發覺,難怪他感應不到郁九歌的存在,原來郁九歌身上有件法器,把女兒吟遮擋得嚴嚴實實,任誰都瞧不出這人其實正被劇毒折磨著,靈臺都要崩潰了。 “倒也不愧是圣尊?!苯順呛翢o誠意地感嘆道,“換作別人,哪還有心思去鍛個新的法器出來?早要被折騰死了?!?/br> 重天闕沒說話,但觀其神態,明顯是默認了。 于是他再看了看郁欠欠,見后者已經把目光轉移到了郁九歌身上,一副擔憂且緊張的模樣,他想了又想,還是把那個不切實際的想法給抹去了。 只是個尋常孩子而已。 他想,身份再特殊,也不會有郁九歌本人來得特殊。 當即重新望向郁九歌,果見這人沒看他們任何人,只遙遙睨向正高高坐著的郁欠欠。 接著唇微微一彎,竟露出個淺淺的笑容來。 剎那間流風回雪,月朗風清,連周遭升騰而起的血霧都不忍玷污一般,若有若無地繞開了去。 郁欠欠也咧嘴沖郁九歌笑,天真之態純然天成,不帶絲毫偽裝。 兩人對視一眼,很快雙雙收回目光,再沒看向對方。 周圍人也只循著郁九歌的視線打量郁欠欠一番,沒看出這小孩有什么特別之處,便繼續對著郁九歌猛看,企圖把圣尊天人之姿細致到頭發絲兒都能記得是什么樣,好拿來以后在別人面前吹噓。 這樣一來,便也無人發覺,郁欠欠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握了握,又慢慢松開。 還好。 郁欠欠冷靜地想,沒人看出異常來,和他預想的一模一樣。 就是凌夜…… 他不知想了什么,才松開的手指,又握緊了。 旁邊有人這時反應過來,疑惑道:“聽那位姑娘方才所說,她認識圣尊?可看圣尊的樣子,好像并不認識她?” “這有什么稀奇的。我也認識圣尊,可圣尊也不見得認識我啊?!?/br> “她可是新尊!” “那又如何?圣尊常年呆在九重臺,鮮少外出,你何時見過圣尊到處跑了?” 說得也是。 那么凌夜是何時認識的郁九歌? 為什么他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除了…… 郁欠欠皺了皺眉,心中忽而沉甸甸的。 一個不太美妙的想法漸漸生出,迫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如果事情真是他以為的那樣,那么他想他終于明白凌夜當初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失蹤數日的圣尊突然出現,眾修者好好瞻仰了一通,便把注意力放回在凌夜和凌懷古的身上。 于是好容易才緩和些許的氛圍,一下就又恢復了先前的緊張。 雷鳴再度響徹,湖水翻涌,血腥之氣寸寸蔓延開來,天地間,一片肅殺。 而那握著刀的人,分明毫無動作,只單單站在那里,就讓無數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手心都不自知地出汗。 躲在凌懷古背后的凌夕更是面色慘白,渾身發抖。 她近乎失態地死死盯著凌夜,生怕一個眨眼的功夫,凌夜就會一刀劈過來,把她劈得頭破血流,橫死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