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但他面上絲毫沒有半分心中不滿,恭敬應道:“是?!?/br> “先去做事吧?!被实鄣?,心中卻在嘆氣,太子好像太過于軟弱了些。 太子從正殿走了出去,上午都過了大半,天空中卻不見寸縷陽光,心中的愁郁漸漸升起。自己非在皇宮長大,從民間回來,晝夜發奮,才能在朝中事務上,說得上話。 自己的母親只是民間身份低微的女子,盡管自己做了太子,陛下不過是追謚了一個婉貴人的稱號,靈位上的姓氏都不是真的。因為除了皇帝,沒人記得她叫什么??苫实坌闹凶允贾两K,只有馮貴妃一人。 又想到,自己何嘗不是只有一個太子名號,朝中重臣,都不將自己放在眼里。像毅王爺這樣,只忠于皇帝,對自己雖恭敬,可有錯都是直言相諫的。像太師趙誠,因為自己做過他的門生,始終居功自傲,想cao縱自己行事。 他知道,只有擁有足夠的勢力,才能使自己,不受拿捏。 望著顧辰飛進了天成殿,太子平復了一下心緒,去往東宮,還有許多折子等著自己。誰料沒走幾步,遇到了趙太師。 “太子殿下?!壁w太師行禮說。他一早要去后宮,去見趙淑妃。 “太師?!碧訉τ谧约旱睦蠋?,一直很是恭敬。 “殿下覺得此人如何?”趙太師同樣看見了進了天成殿的顧辰飛,望著背影問道。 “毅王世子年少有為,日后必定前途無量?!碧硬粍勇暽卣f道。 “幾年前聽他聲名狼藉,沒想到竟有這般才干?!壁w太師笑道。 “年少輕狂,想來也是有的?!碧拥?。他心中卻在想,為什么顧辰飛在頑劣了那么多年后,可以輕輕松松地做了將軍。 “倒是聽說他娶的夫人,頗有手段,將昔日的浪蕩子,整治的服服帖帖?!壁w太師不明意味的笑了笑?!耙阃醺宕M心盡力輔佐,殿下日后得此忠臣良將,想來也是一段君臣佳話?!?/br> 陳襄的臉色卻是有些惶恐,“我只盼著太師長命百歲,能輔佐我一世,便是莫大的榮幸了?!?/br> “太子言重,老臣一生一世,必定會盡力輔佐太子?!壁w太師見太子對自己依舊恭敬,心中高興?!安贿稊_太子了,老臣先去宮中看娘娘了?!?/br> “太師請去?!标愊逭f道,旋即轉身,原本溫潤的眼光,慢慢變冷。 趙太師去看了自己女兒,商量了一番,回到太師府,當即命人喊了趙冉過來?!敖袢瘴业綄m中,同娘娘商量了你的婚事?!?/br> “孫兒最近事務頗多,無心于婚事?!壁w冉道。 “天天都是這句話,你把自己誤到今天,到底是有什么正事?能有結一門合適的親家,找個岳家襄助你重要嗎?”趙太師指責一通,便說出今天商量的結果:“蘇家的那個小女兒,家世好,聽說在家中也頗受寵愛,對你一直傾慕,最近正在尋婿,我命你姑姑,同她母親說?!?/br> “祖父為何執意于蘇家,蘇家姑娘對我并無心意?!壁w冉自然知道祖父提起的人是蘇懷瑾,可在圍獵之后,蘇懷瑾再也沒理過自己。 “我為你結這門親事,還不是為了我趙家!只要毅王府在一日,我們的威勢就躍不過去,你父親不成事,幸而養了一個你!我年紀已經大了,蘇家正值鼎盛,幾個兒子也都出息,只要娶了蘇家的小女兒,我們兩家合力,必定能在太子掌權后,把持朝政?!壁w太師說道。 “太子是太子,我趙家不過是臣子?!壁w冉凝重道:“祖父曾教我君臣之道,如今為何發此悖逆之言!” “太子生性懦弱!日后繼位,不過是被人拿捏。是我將他從民間尋回,是我讓他有了如今的權勢富貴,我既然擔任他的老師,拿捏他,又如何?”趙太師說道。他一生從貧寒的讀書人做起,有了今日的成就,原本是想做臣子中的首位,可始終不能,多年來,已經成了一份執念。本來已經灰了心,卻發現自己一個不太起眼的門生,便是流落民間的太子。 他覺得這是天意,失落的心燃起了斗志。 “可我不能如此行事。祖父拖著趙家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卻不能如此?!壁w冉絲毫沒有被祖父的一通訓斥威脅到。 “你是自覺有了根基,想同我叫板?”趙太師罵道。 趙冉沒有說話。 趙太師簡直恨鐵不成鋼,指著他許久方道:“這蘇家的姑娘,你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我明日就讓你姑姑,你娘,都去蘇家,務必將這婚事定了。滾出去!” 趙冉心中憋悶,祖父一向野心勃勃,如今籌謀著日后架空太子,自己來做權臣,這一番作為, 日后敗了如何是好。 他徑直回到自己的院子,像一個人清靜清靜,卻于半道上,遇見了胡蓮心。 “冉哥為何愁悶?”胡蓮心真切地關心道。 “無事?!壁w冉并不想與她多言。 “哎?!焙徯膰@口氣:“既然如此,那我也沒有心事了?!?/br> 趙冉聽著話不像,便多看了一眼,她旁邊的丫鬟背了一個包袱。 “你這是?” “我的病好了。麻煩了冉哥許多日子,原是想當牛做馬,報答恩情的,可現在你越發厭煩我,就想著離開,今日是想同冉哥告辭的?!焙徯拿嫔嫌袔追质?,卻是在努力掩飾著。 “你的病才剛好,暫時不急著離開?!壁w冉攔道,畢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冉哥要成親了,趙夫人一向不喜我,怎好繼續叨擾?!焙徯倪€欲再說,一陣風過來,她趕忙遮起帕子,連聲咳嗽了起來。 小丫鬟忙撂下身上的包袱,幫著小姐拍起背來,好久,才緩過來。 見她身體依舊孱弱,趙冉便道:“好不容易醫好的病,現如今春天風大。再多留一個月,好歹等著風停了再說?!?/br> “可你們都厭了我?!焙徯你挥?。 “不會有人趕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壁w冉見她一副柔弱的樣子,想她當年是為了救自己,才落下病根,成了病怏怏的模樣。無論如何,實在不該薄待她。當下不再像先前那般淡漠,溫和地說:“原是我這陣子忙碌,才忽略了你,你可得好生著?!?/br> 聽到他出言安慰,胡蓮心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淚。一陣哭泣之后,她又同意留了下來。 趙冉又道:“母親那里,我會同她說,你就先安心住下好了?!?/br> “嗯?!碑斚聼o憂,丫鬟扶著胡蓮心回去了。 趙冉轉身離去,卻不小心踩到了一物,低頭一看,是胡蓮心收拾的包裹,剛才丫鬟只顧著扶胡蓮心回去,所以落在了地上。 他嘆口氣,左右看了看,二門那邊有個丫頭,瞧著隱約像胡蓮心院里的打雜丫頭,便過去讓人提了包袱,給胡蓮心送過去。 還未開口,丫頭趕著上來問:“少爺,馬車來了,胡姑娘還走嗎?” “不用了。給點銀子,直接打發他走吧?!?/br> 丫頭討好地說道:“我就想呢,從這里到湖州,可遠的緊呢,為什么要坐馬車?!?/br> “誰去湖州?” “胡姑娘啊,我以前聽她的丫頭說,老家是湖州的。剛才聽她們說要回老家,卻只叫我去叫馬車?!毖绢^忽然恍然說:“啊,現在想過來,我剛才是想岔了。她們必定是要坐著馬車去碼頭那里,轉水路回湖州的。我從未坐過船,差點忘了這茬?!?/br> 不對,哪里不對!趙冉想到,她不是當年救自己的那個人。 當年自己陪母親回鄉探親,可中途祖父急命他回去。他只得帶了幾個忠心仆人,連日趕路。路過渭水,自己不小心落了水,被河邊的姑娘搭救。當時他同姑娘聊了幾句,將自己的隨身玉牌送給了她,約定過幾年來找她??赡莻€姑娘當時說,自己是京城人,過幾年家中會過來接。 “她的丫頭,當真說過?”趙冉臉色鐵青。 “真的啊?!毖绢^覺得少爺面色不對,心中緊張,隨即道:“去年我約她一起偷著喝酒,她多喝了幾杯,便說自己和小姐都是湖州長大,如今卻要學這勞什子京城話。我當時不信,她還說了幾句湖州話,和廚房那個湖州來的大娘,一模一樣,我聽得真真的?!?/br> 趙冉臉色更加難看。當年返回京城,自己年少,沒有半個中用的下人,大了一些,才命人打聽了京城在外地鄉下寄養的人,可其中沒有渭水邊的人。 沈瑤月是因著先天不足,在荊州的鄉下靜養,一開始,自己對她比別人好些,也是想到了當年那個下水救自己的鄉下姑娘。 始終是尋不到蹤跡,趙冉只以為那個姑娘是被京城富商養在外面的女兒,畢竟她身體硬朗,不像是在鄉下靜養,只是身份尷尬。 正當他灰了心,一人在首飾店,卻撞見一個丫頭拿著自己當年托付的玉牌,想要典當,她便是胡蓮心的貼身丫頭。 看到玉牌的那一刻,他原以為是上天垂憐,讓自己找到了那個姑娘,沒想到從頭到尾,只是一場騙局。 “你想個辦法,把那個丫頭叫出來,不許多說一個字,只說你自己有事找她?!?/br> “是?!毖绢^忙去了。 過了一會兒,胡蓮心的貼身丫頭小桃兒到了趙冉面前。 “趙公子?!?/br> “你和你家小姐,究竟是哪里人?” “京城人啊,從小在渭水邊上長大?!边@套說辭,小桃兒記得很牢靠。 趙冉冷冷地看著她:“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如果不說實話,我保證你再也見不到你家小姐?!?/br> 丫頭震驚地看著趙冉,在她心中的趙冉,對自家小姐一直關懷備至,溫和有禮,頭一次見他如此疾言厲色。她心中雖然有些害怕,可想到自家小姐從來不許自己談及過去,當下咬牙道:“我沒撒謊啊?!?/br> “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我雖不屑于管內宅家事,只消把你交給管家,或者是我母親,或打或賣,你想想你的結果?!?/br> 丫頭不怕什么管家,可趙冉的母親,卻是宅院里一等一狠辣的女人。自家小姐平日在太師府里多受為難,若不是趙公子一力維護,早就被扔了出去。她老老實實地說:“湖州人士?!?/br> 趙冉吸了口氣,走到了胡蓮心的院子里。 胡蓮心剛才咳嗽成那般樣子,卻見方才趙冉沒有像以前那般親自送自己回來,不免心中失落,正要躺下休息,卻看見趙冉過來了。 “冉哥?!?/br> 趙冉心中情緒激烈,面上卻同往常一樣說道:“咳嗽好了,我剛才命人請了大夫,待會就過來了?!?/br> “不必麻煩了,已經好了?!焙徯娜崛跻恍?,帶著幾分羞怯。 “不用就好?!壁w冉道:“我剛才忽然想起了以前,我們倆在渭水河邊初見的時候?!?/br> “那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冉哥竟都記得?!?/br> “對啊,每一天,我都不會忘?!?/br> “也就是冉哥這樣的人,才能將微不足道的小事,記這么多年?!焙徯囊詾樗忠崞甬斈甑纳菩?,忙謙虛道。 “救我的那個姑娘,是京城人,被父母藏匿在了西北鄉下,在那邊長大?!壁w冉說道:“你告訴我,你因為重病發燒,過去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br> “冉哥這是什么意思?!焙徯挠X得哪里不對。 “你的玉牌,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的?” “是當年冉哥送我的啊?!焙徯男闹芯o張,面色卻不顯。 “你明明是湖州人?!壁w冉眼神犀利地盯著胡蓮心,在她眼神中,發現了一絲慌亂。 本想繼續說謊的她,因為一瞬間的驚悸,避開了眼神。 “你為何騙我?”趙冉怒道。 胡蓮心為了保密,一直不主動提起當年的事情,從來都是附和趙冉的說法,如今東窗事發,她很快猜到了原因所在。她抿著唇扶著桌子站起來,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道:“我從沒撒謊,我當時快要死了,只剩一個玉牌,便讓丫頭去當了。是你跑來說我救過你,承諾了我許多事情。我病了許多年,記憶早已混成了一團,當時哪有力氣分辨。后來,我喜歡上了你,縱有疑心,也以為是上天給我們的緣分,便不多想?!?/br> “原是我的罪過了?!壁w冉怒極反笑。他明白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被她利用來看病的,她的話,她的委屈模樣,現在半點都不入心中。 他心中只剩一片寒涼,一眼都不想再看到這個女人:“你走。今天立刻就走,從今以后,都別讓我再看見你?!?/br> 他生氣地離開了胡蓮心的院子。 “小姐,怎么辦啊小姐?!毖诀咝√覂嚎薜?,她沒有想到,自己在酒后的一句話,讓小姐瞞了這么久的身世,直接暴露。 胡蓮心倒沒有多慌張,只是平靜地用手絹擦干凈了眼淚,說道:“太師府能說得上話的,未必只有他趙大公子?!?/br> 她因著一塊別人的玉牌,來到了太師府,依靠著他們的錢財,醫治了重病的身體。也能依靠著太師府,去一個更好的地方。 對她來說,世間的人,都可以作為自己的借力。至于真心,那是半點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