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聽到沈瑤月梳洗好了，早已做好準備的顧辰飛急急過去。

    “出去?！鄙颥幵聫你~鏡里看見他輕手輕腳，本來平復的心境，更是氣了。當下依舊背對著他，冷聲道。

    “哎哎，別趕我?！鳖櫝斤w無視嫌棄，厚著臉皮蹭上來說。

    “也是，這是你顧少爺的家?！鄙颥幵吕湫Φ溃骸耙咭苍撌俏易?。你休書準備好了嗎？”

    “別走別走，昨晚是我莽撞了?！鳖櫝斤w忙道歉：“我錯了，求你原諒我?！?/br>
    “彤兒，紫煙，收拾包袱?！鄙颥幵路愿勒f，人走到了外間。

    “你別走，我娘會打斷我的腿的?！鳖櫝斤w忙道，他現在一點都不敢惹自己的那個娘。要知道毅王妃將門虎女，嫁了夫君后，在功勛之家看朝堂風云迭起，什么風浪沒有見過？可一向彪悍的她昨日突然心痛哭泣，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我出身微寒，就像你昨日說的，比不上你們毅王府。王妃若是管教兒子，也是她自己的事情，關我何事？”沈瑤月毫不動容。他會說的狠話，她難道不會么。

    “今天沒有馬車?！鳖櫝斤w道：“壞掉了，我讓他們全都抬去修了?！?/br>
    “我還走不回去嗎？”沈瑤月道，她在鄉下那幾年，爬幾座小山都不在話下，雖說現在體力不如以前，可多走幾步路，倒是難不倒自己。

    “別啊，你家到我家十里地，走回去容易累著你?！鳖櫝斤w討好道。

    “我就算累死，也不能留在這兒，惹你的眼?！鄙颥幵碌?。

    “不惹眼，我特別樂意看到你?！鳖櫝斤w非常真摯地說，讓人感覺下一刻就能把一顆真心呈在心上人眼前。

    沈瑤月吵到這兒，反而是眼圈一紅，差點哭出來。她真的快沒脾氣了，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想說什么。

    “別哭呀?！鳖櫝斤w覺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他真的錯了，他不知道姑娘該怎么哄才能好?？粗齻某蛇@般模樣，他想，自己昨晚到底為什么會做那種事。

    沈瑤月轉身回了里間，顧辰飛正要追上去，彤兒放下門簾，將他擋在外面。

    “少爺快走吧?！蓖畠旱溃骸拔覀儎倓窈霉媚?，又被你氣哭了。難道你在這里，要繼續氣她么？”

    顧辰飛聞言，覺得有點道理，此時的自己，當真是不討人喜歡。當下思索片刻，便從屋子里出去了。

    等她先緩緩。若再哭下去，嗓子該啞了。

    其間幾次，顧辰飛想進去，都被拒絕。

    偏生刑部上次那個幫過自己忙的小吏嚴舒要找自己，他又不好將人隨便打發了，只好囑咐明春。

    明春看他失敗，甕聲甕氣地說道：“少爺有什么吩咐?！?/br>
    “今日若是少奶奶要回娘家，務必攔住了?！?/br>
    “可少爺之前趕人回家，少奶奶也當了真。若是換作我說，恐怕是人微言輕，不如少爺的一番話有分量?！泵鞔荷頌橥蹂H自挑選的丫頭，說話想譏諷人的時候，倒有幾分功力。

    顧辰飛訕笑道：“就當我求你們了，把昨天的話忘了行嗎？總不能真的讓她回去吧，她那個家……”

    明春最終還是同意了。

    顧辰飛忙去了刑部，等到回來已經是傍晚。發現沈瑤月真的沒有走，他松了一口氣。

    “少奶奶今日一直坐在屋里？”

    “嗯?！泵鞔捍鸬溃骸吧倌棠虥]吃東西的，午間王妃過來勸，勉強喝了碗粥?！?/br>
    夏天天長，想著她一天沒怎么吃飯，又因著同自己慪氣，只待在屋里不肯出門。顧辰飛琢磨了片刻，知道拖不得了，再拖下去身子骨得出大問題。

    “姑娘好歹用點東西吧。這樣干熬著，怎么受得住?！弊蠠焺竦?。

    “放那吧，我實在吃不下?！鄙颥幵聭脩玫卣f，她早上把顧辰飛攆走了，可見他真走了，又沒回來，心里一直有點放不下。

    “可……”

    “不好了姑娘?！蓖畠壕o接著進來說：“姑爺來了，他帶著搓衣板來的?！?/br>
    “搓衣板？”紫煙驚訝道：“姑爺不會是要跪這個吧?！?/br>
    “理他呢?！鄙颥幵吕浜叩?，他雖不羈，可沒到這份上。

    “姑娘，既然少爺已經軟了態度，要不就給個臺階吧?！弊蠠熞灿X得不可能跪，但此時還是需要勸著些。

    “姑娘都說了?！蓖畠翰煌庾蠠煹目捶?，又要關門道：“少奶奶還是不許您進去?！?/br>
    明春同明夏交換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

    顧辰飛一手托著搓衣板，一手撐著門道：“好歹讓我勸勸她，都一天沒吃飯了。你們放心，我保準讓她吃飯?！?/br>
    彤兒猶自不信，紫煙過來將人拉走了：“先走吧，解鈴還須系鈴人?！?/br>
    進了門，顧辰飛看著沈瑤月半靠在窗邊的小榻上，比平日更顯柔弱。他心里一陣慚愧，試探問：“還生氣嗎？”

    “出去?！鄙颥幵逻B頭都沒回。

    這要再出去，還算是人？顧辰飛氣勢十足，將搓衣板扔在地上，猛地一跪：“娘子，我錯了?！?/br>
    “你這是做什么？”聽到動靜不對，沈瑤月回頭一看，愕然問道。

    “你不能離開我?！鳖櫝斤w死皮賴臉地說道，他跪得地方，既不算近，怕煩到她，又不算遠，恰好能觀察到她的細微變化。

    沈瑤月只是皺著眉，剛一開口忍不住帶著泣聲：“你也不必如此。高興來哄我，不高興就讓我走?！?/br>
    “那天是我太沖動了，我不是人！”顧辰飛痛心疾首。

    沈瑤月看他這樣，心里一亂，笑不出來，竟是又哭了：“你不用和我扮些沒趣的東西，這里有沒戲臺，你又不是那混飯吃的小生?！?/br>
    “我知道你生我氣，但好歹顧慮自己的身子?！彼粫参咳?，當下手足無措起來，想了半天跪在搓衣板上來了句：“要不你打我吧，好歹能解解氣。真的，求你了?！?/br>
    “誰稀罕打你?！鄙颥幵卤焕p得沒辦法，有點嫌棄地說。

    “為著這事，昨夜我娘想打我來著?！鳖櫝斤w回答說。

    “王妃一向疼你，倒不敢說為著我?！鄙颥幵伦焐蠀s不肯認輸。

    顧辰飛嘆道：“你知道我娘為什么一直待我好，萬事都由著我嗎？”

    沈瑤月對他家中諸事，一直有些好奇，卻是沒有趕著問。

    “我九歲那年，生了一場病，身體一直不好。后來找了名醫，醫治好了以后，她特別擔心我，生怕我有什么閃失，故而百般寵愛我。我因為一些事情，和我父親關系一直不太和睦?？伤龔膩聿挥X得，只是一味的偏袒我，愛護我。我有時候都在想，何德何能，我會有世上最好的娘?！鳖櫝斤w停頓了一下，方才說道：“可后來有一天我知道了一件事。她并不是我親娘，我是我爹和另一個人的孩子?！?/br>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承諾這是男主最后一次摸不著頭腦的cao作。

    第52章

    “什么？”沈瑤月本來看他說些什么出來, 可聽到這個，也吃驚起來。這些時日，毅王妃對顧辰飛, 當真是無可挑剔。連自己都被愛屋及烏, 在王府里過得極是稱心。

    “你也驚訝對不對?！鳖櫝斤w嘆道：“我十一歲那年重病, 我娘當時忙碌無暇管我，是堂姐顧蓯帶著我去西邊求醫?？捎腥饲那恼f, 我不是她生的, 所以不被管。后來有一次同我爹發生爭執, 提及此事, 我爹告訴我, 我確實是他和別人所生，并令我不許說出去, 怕我娘知道傷心?！?/br>
    “懷胎十月，王妃怎么可能不知道？”沈瑤月覺得不可思議。

    “懷孕是真?？晌夷锂斈陸言袝r身體不好，那個孩子生下來沒多久就沒了。因著難產，大夫說她這輩子都不能有孩子。我比那孩子早生了半個月, 便被我爹抱了過來，頂替了他?！?/br>
    “這么多年，王妃真的什么都不知么？”

    “我娘當年從邊境來到京城，只帶了一個嬤嬤。而那個嬤嬤也怕她傷心, 就答應我爹隱瞞真相?？山裢砦矣X得，她大約是知情的?！鳖櫝斤w苦笑一聲：“也是，自己的孩子, 怎么可能分辨不出來。不過，我雖和你攤開說了，但她只要一日不說，我們都要裝作不知道?！?/br>
    “我省得?！鄙颥幵庐斚聭?。

    “你答應不走了？”顧辰飛很快順桿往上爬。

    沈瑤月不為所動：“你繼續講?！?/br>
    “哦?！鳖櫝斤w眼神灰暗下來，方道：“以前我以為生母是因為出身低下，才被我爹隱瞞起來?？勺罱腥烁嬖V我，我的生母，來歷并不普通?！?/br>
    “是何來歷？”沈瑤月已然明白，這才是顧辰飛決意攆走自己的理由。

    “是南詔郡王的女兒?！鳖櫝斤w說道：“四十年前，南詔吉慶郡王出使中原，同一個漢女，有過一段緣分，有了一個女兒，便是我生母。而那位南詔郡王，從沒有管過這對母女，她們便一直居住在京城?！?/br>
    沈瑤月明白了。本朝近些年看起來平安無事，實際上有兩個十分強大的敵人，南詔和戎族。四十年前，那位郡王回到南詔國，沒有兩年，便掌控了南詔的實權，同中原起了一場戰事。盡管那場戰事后，南詔國并未再起戰事，但毅王爺同南詔王室之后有這段事情，若是被人獲知，必會引起朝廷疑心。到時候，甚至可以告毅王爺勾連外族，這可是禍及全家的罪名。

    毅王府雖有丹書鐵券，沈瑤月知道，丹書鐵券可保護貪官、佞臣，卻不會維護與外族勾連的jian細。

    而顧辰飛，便是勾連的活證。

    知道他是想在事發之前將自己摘出去，沈瑤月嘆道：“你站起來吧?！?/br>
    “你不生氣了嗎？”顧辰飛語氣有點飄。

    “你跪著是打算明兒個把膝蓋跪腫了，等著我伺候你嗎？”沈瑤月嫌棄說。

    “不敢不敢?！鳖櫝斤w直直地站起來，實則膝蓋處有點麻，當下假裝無事發生，坐在一旁。

    “是誰告訴你的，當真可靠？”沈瑤月問道。

    “上次在行宮，有個老侍衛一直盯著我，你記得他吧?！?/br>
    自然記得。沈瑤月點點頭，終于知道那個老頭為何當時那般反常。

    “他以前是生母的下人，后來生母離世，他武功不錯，便做了巡城侍衛?，F在年紀大了，去年被調去行宮做些看崗哨，防備山上野獸的活?！鳖櫝斤w想了想，將自己左手的衣袖向上挽了幾圈，說道：“我胳膊上這幾個紅點，自小便有的，我一直以為是胎記，老侍衛告訴我，這是我當時的奶娘不小心用香灰燙的。前幾日，我特意去找了城東那個擅長治療燒燙傷的，他告訴我，確然是后天燙傷?！?/br>
    “除此之外呢？”沈瑤月覺得，雖然顧辰飛的生母的確不是王妃，胎記一事勉強算是證據。只是如此便認定自己是南詔王室的后代，太草率了。

    “老侍衛給了我生母留下的幾件東西，我比對了一下，上面有南詔王室的印記。我尋了當年的住址，可宅子早已焚毀于火災。我想辦法查了些卷宗，發現宅院的地契，曾經掌握在一個人手里。而那個人，常年隱于暗處，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那人是我爹心腹。還有……”顧辰飛當下將老侍衛提供的所有證據，和他一一核實的事情講了一遍。

    沈瑤月仔細聽了，確然如那老頭所說，顧辰飛的母親來自南詔。對照證據后，他必然覺得，毅王府上下，早已脫不了關系，可她若是同毅王府撕破臉面，這幾年就算是被人嘲笑?？扇粲幸惶?，身世被揭穿，她能因為被休棄，安生保住一條性命。

    想清楚關竅，沈瑤月忍不住問：“你就不信我能與你共患難？”

    “我相信?！鳖櫝斤w毫不懷疑，那日才執意寫休書。

    “那你還攆我？”她重生一次，不怕與人患難，只要身邊的人真心相待，就算真的不圓滿也沒什么。

    顧辰飛看著她，慢慢說道：“可我娶你，不是為了讓你吃苦的，更不想讓你有性命之憂?，巸?，我希望你能一世平平安安的?！?/br>
    他總是在許多時候，悄悄做事，想要維護自己。兩人對視良久，沈瑤月強壓情緒，繼續問道：

    “你的生母，是因何離世的？那座宅子……”她覺得故事中的毅王爺好像有點不對頭。

    “你不用擔心老頭。我當年問他，他不肯告訴我生母是誰，無非是怕我年紀小，泄露出去。我也不敢追問狠了，畢竟一旦動靜大了，娘會知道?！鳖櫝斤w講了些他們家奇怪的相處之道，最后總結說：“他這個人，一輩子都在做忠臣，對自己的家人不管如何，都是一味護短。他做不出殺母留子的事情，老侍衛也肯定過，生母是病逝?！?/br>
    沈瑤月放下心來，問道：“以后你打算如何呢？”

    “我如今想好了，先瞞著，老侍衛說了，此事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他自己，只是想見見我，并沒有別的意思。我爹當年做事仔細，將宅子都毀掉了。好端端的，大家不會疑心我的生母是南詔人。既然如此，我就好好混出個名堂，讓毅王府依舊保持屹立不倒。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就讓皇帝想動我們，也動不了?！鳖櫝斤w篤定地說道，第一次對權勢顯露出來野心。

    這才是上輩子他的死因嗎？因為位居高位，身世卻是可疑，當時的皇帝動不了他，便直接找人刺殺了他。

    沈瑤月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

    “你這是嚇到了嗎？我就是說說今天的想法，而我就算要朝著權臣努力，一路上也會聽你的話，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啊?！鳖櫝斤w保證道，還以為是自己的野心嚇到了她。

    她想，這輩子，自己要好好活著，省著萬一顧辰飛再去易于埋伏的荒山野嶺給自己上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