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沓畫稿要扔么？”彤兒問道。

    “都扔，回頭收攏起來了，你找個火盆燒掉?！鄙颥幵吕砗靡豁钞嫾?，放在桌面上，正要拿鎮紙壓好。

    一陣微風拂過，一張畫紙飄了出去。她伸出手，卻是沒能抓住，只看見廢稿飛出窗外。她忙追出去，看見一夜未歸的顧辰飛拿著那張紙，揉著額頭看了一會兒說道：“你整天就在屋子里畫些這個？”

    “哪個？”最近畫的一摞廢稿全都堆在一處，她不太確定飄出去的畫稿是花鳥還是人物，探頭一看，是那個假道士的畫像。

    顧辰飛嘀咕道：“這個丑男人怎生有點眼熟?！?/br>
    “我照著古書上畫的人物，可惜全都畫走了型?！鄙颥幵抡f奧，一時不知道怎么說家里那團烏遭事情，何況牽連著顧辰飛信任的人。希望盡快有點頭緒，才能同他說。

    “這樣啊?！鳖櫝斤w語氣意味不明，聽不出信了還是沒信。

    “你昨晚怎么一直沒回來？”沈瑤月轉移話題說。

    “大理寺那邊有人過來，我就幫了會兒忙，一看天色晚了，索性歇在刑部了?！鳖櫝斤w一時改不了撩人的毛?。骸霸趺戳?，想我啦？”

    “看你揉額頭，還以為你一夜沒睡?！鄙颥幵抡f這話面色十分坦然，毫無曖昧之意。

    顧辰飛打量了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待要說話，只聽彤兒跑過來說。

    “不好了，姑娘，出事了?！?/br>
    “怎么了?！鄙颥幵聠柕?。

    “舅夫人讓你去尚書府，說是，說是，派去的那個梨花同少爺，在同一張床上，出了事情?！蓖畠航辜钡卣f，說話也有些磕磕絆絆的。

    “套車，馬上過去?！币宦牭艿艹鍪铝?，沈瑤月忙將手里的畫團成一團，隨手擲在桌子上，回里屋換出門的衣服。一切收拾妥當，出來發現顧辰飛也換了一身衣裳。

    “別慌，我同你一起過去?！边@日正值休沐，顧辰飛又是剛忙完回來，倒沒什么事情要做。

    沈瑤月愣愣地點了頭，說不出什么拒絕的話。

    顧辰飛本想插科打諢幾句，緩和一下緊張氣氛?？纱藭r的沈瑤月臉色實在難看，他只好安慰說：“冷靜一點。你弟弟那性子，怕是只有人坑他的，沒有他睡了別人不敢承認的。你想他當日來找我那氣勢，怎么可能是放浪之人?！?/br>
    “就知道他容易被人陷害，所以才會再三小心。如今舅母都不能整治，只怕事情有些棘手?！鄙颥幵滦睦镫y受，她那天就應當直接將梨花退還回去。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連嬤嬤們都沒有盯住。

    “沒事，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連我那兩個嬸嬸在你這里都撲騰不了什么事情，更何況只是幾個丫鬟?！鳖櫝斤w安慰道，猶豫了下，拍拍她的胳膊。

    沈瑤月點點頭，冷靜下來：“走，過去?！?/br>
    到了盧府，阮氏冷著一張臉，一旁的丫鬟給她揉著心口。直到看著沈瑤月，面色才好了些。再看著旁邊顧辰飛陪著來的，有點沒想到。

    “這是姑爺？”

    顧辰飛上前行禮?！熬四赴埠??！?/br>
    “都快坐下吧?！比钍蠂@道：“遠舟，你和你jiejie講一下，昨天發生了什么?！?/br>
    “jiejie?！鄙蜻h舟崩了一早上的神，一邊擔心著自己的冤屈不能洗刷，一邊擔憂著自己今天的溫習計劃沒有完成?，F在看到了沈瑤月，才覺得松懈點，當下快速地講起了恐怖經歷。

    因著今年秋闈的期限越發的近了，沈遠舟每日里都是三更睡，五更起，十分發奮。他身子骨本就弱，根本經不起這樣折騰，是以嬤嬤們時常為他煮些補湯。

    昨夜的補湯是梨花送的，沈遠舟受人提醒 ，本來也有些提防?？煽此苯映鋈?，毫無留戀，就打消了疑問，喝掉了。

    喝掉之后他覺得頭有點暈，還以為最近連夜發奮用功，太疲憊了，又不敢和嬤嬤們說身體不適，又要驚擾了jiejie，就躺下睡了。

    黑甜一覺，本想天不亮起床，可人卻是一直昏睡。直到外面吵嚷起來，他才發現自己旁邊有個丫鬟，穿著里衣，在床上哭泣。

    沈遠舟只是個死讀書的，哪見過內宅之中，有這種算計。當下，他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時半會都緩不過來。

    嬤嬤們一時間沒了主意，急忙報知了阮氏，阮氏忙來問梨花，梨花卻一口咬定，她和沈遠舟在一起已經兩月有余，只是沈遠舟不許她說，說著開始頭暈嘔吐。

    阮氏忙命人請了大夫，發現人已經懷孕，知道事情不好，急急地請了沈瑤月。

    一發現有孕之后，梨花越發鬧將開來，正要撞墻尋死，陣仗極大。誰都知道，沈遠舟年紀雖然不算大，可房里若是添個丫頭，都是平常的事情，能鬧成這樣，自然有異。

    “我如今把那梨花關在屋子里，讓兩個婆子看著她，別出什么事情?！比钍显顼埗紱]好生吃，倦色更深。

    “累舅母cao心了?！鄙颥幵旅Φ?。聽了梨花竟還是同前世一樣，依舊愛爬床的行徑，心下厭煩更深。

    當時胡蓮心離世沒有多久，趙冉對她僅有的一點尊重消失，當眾下她面子。而她因為cao持家事，過于繁忙，一病倒了。沒過兩天，趙冉就命人禁了她的足，斥她居心不良。

    在病中的沈瑤月一無所知，以前收服過的下人紛紛冷臉。病好之后，她才知道梨花借著她的名義，爬了趙冉的床，趙冉覺得自己被算計了，當下怒了。

    “我沒什么cao心的，只是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對得起你母親啊?！比钍祥_始抹眼淚。

    “舅母先別急，我們先把事情都問清楚了，再做打算?！鄙颥幵聞裎苛艘粫?。

    “唉，那現在你全權處理吧?！比钍系?。盧府素重賢名，對于家下人也都是一貫的要求，頭一次見到胡攪蠻纏的仆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分辨。

    新仇舊怨，沈瑤月早已有了考量。

    第41章

    沈瑤月打發沈遠舟回去歇著, 命人將跟了沈遠舟的內院仆人，全都叫過來，挨個詢問。

    “你們都細想想, 誰常到少爺這里來？從同窗到小廝, 一個一個記起來, 說與我?！鄙颥幵抡Z調不高，也無怒氣, 聽得人卻是心中一凜。

    眾人忙說了來往之人的身份名姓, 聽起來沒有異常之處。

    沈瑤月又問：“那平日里誰同梨花走得近呢？”

    “回, 回姑娘。上次姑娘讓我看著點梨花, 我偶然注意到, 她好像和洛家二少爺湊近了，不知道說些什么?！币粋€嬤嬤搶先開口。

    “不止呢。我還見過洛少爺送過她什么東西。只不過離得遠, 瞧的不算真?！绷硪粋€婆子緊接著道。

    “既是私相授受，就不可能沒有證據。查?！鄙颥幵路愿赖?。

    紫煙帶著幾個婆子過去，挨個將梨花的住處翻了個遍。

    “稟姑娘，梨花的房里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物件。只有一個銀錠子, 看著不像她的東西?！?/br>
    要知道梨花這等丫頭，因著當日陳氏的安排，做了大丫鬟，一個月一兩銀子?？墒? 她做大丫頭才半年功夫，也不是個愛攢錢的，搜出來的銀錠子足足有二十兩。

    “她家里人是做什么的？”沈瑤月問道。

    “在太太那邊管漿洗?！标憢邒叩? 自從沈瑤月將她叫進內院來，又帶著她全家一起去了毅王府，算得上心腹之人了。她在永寧侯府待了許多年，對誰和誰有親，有名姓的丫鬟是哪一個門戶出來的，都是一清二楚。

    “派人去他們家那邊仔細查查，有什么變化沒，不要讓人發現?！鄙颥幵碌?。

    “我去安排人查?！鳖櫝斤w在旁邊看了半天自家娘子指揮人做事，思路十分清晰，一直沒有開口。此時能用得上自己，忙說道：“刑部最近追查一些案子，正好查到那條街上，我直接找人問問?！?/br>
    “他們那邊是發生了什么大案子？”沈瑤月心中有些警惕，那里只是一群家下人住的地方，按道理講不應當有什么大事。但又想到公事有諸多煩難之處，忙又說道：“若是不便，不用告訴我?！?/br>
    “不過是發現他們和一伙流竄作案的假道士，有些勾連?！鳖櫝斤w道。

    “你說什么，假道士？”沈瑤月有些驚訝，不會這么巧吧。

    “之前城東發生一起案子，大理寺在追查，因著涉及三等公，故而和刑部通了氣?！鳖櫝斤w說道：“當時報案說家里丟失了銀錢，但據我們推測，應當只是個幌子，而且領頭的不是京城人士，而是一個從西域過來的假道士，恐與關外的異教有關，故而復雜了些?！闭f完去安排人查證。

    “你早上就知道了是不是？”沈瑤月想起早上他看見畫作時的奇怪反應，忽地想通了關節。她同時明白，為什么柴大人會出現在那里。

    “對啊，你畫的要比他本人好看些?！鳖櫝斤w說道。

    那你還說丑男，沈瑤月自然知道他當時沒有戳穿，純粹是不想逼迫自己，嘆口氣說道：“其實我那個家……”

    顧辰飛放軟聲音道：“這些家事，沒什么好瞞我的。你看我家那些腌臜事，你也都看了，不要覺得為難?！?/br>
    沈瑤月便將當年因命數之說被送到鄉下，實際上道士有假的事情，說了一遍。

    沈瑤月自小在鄉間長大的事情，許多人都知道。但當時永寧侯府給出的解釋是，大小姐身子骨弱，須得去鄉下靜養。后來沈琴月曾經將刑克父親這件事情，同不少姑娘說過，私底下都在議論。但顧辰飛一向離人群有點遠，卻是從沒聽過。今次第一次聽到，臉色變了變。

    她的那群家人，竟然這樣對她。那日他回門宴上，他以為只是一般的勾心斗角?？上胂胍郧暗囊恍┦虑?，他意識到，沈瑤月在鄉下的日子，大約十分的不好過，雖然她從來沒有講述過從前。

    “以后你在我們府上，定然不會有這等事情發生?！鳖櫝斤w下意識地想拍拍沈瑤月的肩膀，胳膊抬到一半，覺得不合適。中途改了動作，隔著衣袖，輕輕握了一下沈瑤月的手腕。

    溫熱的感覺傳來，沈瑤月明白他的安慰，笑道：“我知道，那些事情都過去了?！?/br>
    盧夫人見狀咳嗽了一聲：“不知道大理寺什么時候能有消息?！?/br>
    “我去催下?！鳖櫝斤w收回手，假裝無事發生。

    “麻煩你了?！鄙颥幵碌?。

    “客氣什么?！鳖櫝斤w轉身出去了，沒用多久，自去安排。過了一會兒，有了緣故?！安榍宄?，梨花的鄰居都說他們家最近闊綽了，甚至在城外添置了宅子田地?！?/br>
    “大約是了?！鄙颥幵曼c頭說。

    “還有，刑部調查梨花的家人，是因為假道士說，梨花的家人曾經為自己的主子，請他去陷害自家小姐。假道士前一陣子想逃出城，本是想從梨花家訛一筆銀錢的?！鳖櫝斤w剛才已經獲知真相，當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沈瑤月的臉色。

    “他們父母竟是當年出面請假道士的人，我真是沒想到?！鄙颥幵驴嘈陕?。前世她曾對梨花十分信任，沒想到，自從她父母起，自己便一直受害。

    看她在自嘲后慢慢恢復如常，顧辰飛方才問道：“你覺得這錢是誰給的？你那繼母，還是那個洛家幾少爺?！?/br>
    “八成是洛家少爺吧。我那繼母，只肯給自己的兒女花錢。就算是派梨花來陷害我們，也不可能出手這么闊綽?！鄙颥幵吕湫Φ溃骸安贿^梨花他們家……”

    顧辰飛沉默了下，做出幾分害怕的樣子，“看你現在的臉色，我覺得他們要慘了?！?/br>
    沈瑤月被他逗笑，原本幾分苦澀的笑容，全都消失，吩咐道：“把梨花帶上來?！?/br>
    “姑娘，梨花到了?！?/br>
    梨花被拖進來，凄慘地嚎泣道：“姑娘，你要為我做主啊。兩個月來，我已經同少爺……就算不能給我一個名分，可我腹中的孩子，算是你的侄兒啊，總得顧惜一番?！?/br>
    據嬤嬤們說，她從早上到現在已經接連嚎了一個半時辰了?？粗娏俗约郝曇粲指吡?，沈

    瑤月不禁皺了皺眉，旁邊有人殷勤地遞過來一杯水。一看，竟然是顧辰飛。

    “先潤潤嗓子?！鳖櫝斤w說完默默站在一邊，也不坐下，好像是在壯聲勢。

    沈瑤月摸不著頭腦，慢慢地抿了口茶，方才對梨花道：“來歷不明的孩子，我還真不敢認?！?/br>
    “姑娘這是什么意思？”梨花面色慘白起來，眼看又要開始喊叫。

    “你要死，還是要活？”沈瑤月放下杯子，輕描淡寫道。

    “姑娘是威脅我？”梨花沒想到沈瑤月說話如此直接。

    “嗯?！鄙颥幵绿谷怀姓J。

    “可姑娘大約是忘記了。我如今沒有賣身契，你發落不得我。姑娘之前賞給我了，我早就撕毀了?！崩婊ㄐΦ?。而陳氏為了讓她盡心辦事，便沒有再訂立賣身契。

    “你覺得，我上次給你的賣身契，是真的？”上輩子遭遇她的背叛，沈瑤月怎么可能半點不提防。

    梨花變了臉色。

    彤兒上前將賣身契展在梨花臉前：“可看清了？”

    “你怎么能這樣！”梨花被人按住胳膊，動彈不能。

    “對你這等背主刁仆，為何不能？”沈瑤月反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