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請您活下去

    看著晦暗無光的眼眸漸漸明亮起來，扶意不后悔自己的決定，她又坐下了，說道：“太醫估算時日，皇后該是在秋日里分娩，眼下月份尚淺，皇上并沒有昭告天下，僅是靠進宮見過的女眷一句句往外傳，因此還沒能傳到您這兒?！?/br>
    大夫人在內心一陣激動后，又猛地冷靜下來：“你騙我，哄我玩兒？”

    扶意道：“事關皇嗣，天家香火，豈敢玩笑？此刻的話傳出去半個字，難道我不要命了嗎？”

    大夫人的身子，不自覺地向前傾，聲音虛弱且顫抖：“當真，涵之又有身孕了？”

    扶意說道：“宮里游園會時，各府小姐少夫人們，都見過皇后害喜的模樣，京城里已人人皆知，公爵府早就收了一波賀禮?！?/br>
    大夫人長長舒了口氣，又靠在了床頭，可她深知扶意的精明，一時又懷疑上心頭：“你方才為何不說？”

    扶意道：“不難判斷，您雖是養病，等同是被太后軟禁起來，來見您之前，太后叮囑過不許我刺激到您，現在想來，太后的本意是，不許我多嘴?！?/br>
    大夫人冷冷道：“沒那么復雜?！?/br>
    “是?！狈鲆庹f，“怪我多慮?！?/br>
    大夫人閉上雙眼，笑得凄涼：“所以，是見我快死了，忽然憐憫我，才決定告訴我這些事？”

    扶意搖頭：“是看見了門邊的遮陽傘，想起白天這里的侍女告訴我，您怕曬黑，就算曬太陽，也一定要她們為您遮陽?！?/br>
    大夫人睜開眼：“什么意思？”

    扶意道：“您依然在乎自己的容顏，縱然重病，您也沒有放棄的，不僅僅是容顏，還是有生命，您想活下去?！?/br>
    大夫人眼神忽閃，別過臉：“年輕人，就愛胡思亂想?！?/br>
    扶意說：“您和皇后娘娘之間的恩怨，不該我多嘴，可這些日子陪伴在皇后左右，我知道，您若不在了，娘娘會很傷心。只當我私心作祟，請您康健地活下去，哪怕只為了娘娘一人?！?/br>
    大夫人嘴硬地說：“沒必要，生死有命?！?/br>
    扶意搖頭：“人要活下去，總要有個信念，您不想見自己的外孫嗎？”

    大夫人冷笑：“見不著的，她不會讓孩子靠近我?！?/br>
    扶意說：“哪怕遠遠地看一眼？”

    大夫人眼中的渴望，已然出賣了她的心，晦暗的雙唇抿了抿，像是要把什么話咽下去。

    扶意起身道：“自然，這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可若是死能解脫，您也不會等到我來?！?/br>
    大夫人自顧自地說著：“我以為，她會來看我，看見你，我就絕望了，沒想到……是她來不了?！?/br>
    虛弱的人，臉上有了一抹淺淺的笑意，可她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笑容，都變得不會笑了。

    扶意的心安定下來：“但愿您的身體，能好起來，太子妃很擔心您?！?/br>
    大夫人側目看向扶意：“你這話里有話？”

    扶意道：“久別再見，太子妃神采飛揚，比京中那些貴族女眷的氣色強百倍。想來，是此處人杰地靈，太子妃時常隨太子在山間行走，吸納了天地靈氣?！?/br>
    大夫人微微瞇起眼睛：“你又想說什么？”

    扶意道：“太子于您，不亞于親生子，曾經您一心一意要為他守護儲君之位，如今您是否愿意，繼續為他們守護，他們想要過的人生？”

    大夫人惱道：“又說什么古怪的話，言扶意，你……”

    可她并不傻，自幼在權欲和斗爭中長大，一輩子被家族利益推著走，她還能不明白這幾句話背后的意思？

    更何況，太子是她親手幫著撫養長大，太子妃與她親厚，孩子們也喜歡她，大夫人其實一直都明白，太子的抱負和志向，和他母親完全不在一條道上。

    扶意又道：“父親他突然和您恢復了書信往來，這讓家里人十分不安，于是我們軟禁了他，切斷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聯絡?！?/br>
    大夫人冷笑：“我早與他恩斷義絕，再無瓜葛，我和他書信往來作甚？”

    扶意欠身：“那就是了，就不該再讓那些書信，出現在這世上?！?/br>
    大夫人眼神一晃，不禁握緊雙拳，她想到了……

    扶意福了福：“夫人，愿您保重，晚輩先告退?！?/br>
    大夫人忽然出聲：“你站住?！?/br>
    她看向扶意，眼中帶著滿滿的懷疑，像是懷疑扶意，又像是在懷疑其他人或事，到最后，也沒再說什么，只是收回了目光，淡淡一句：“你走吧?！?/br>
    扶意行禮，安安靜靜地退下，離開時，她又看了眼門邊的遮陽傘。

    來之前，大jiejie并沒有什么額外的叮囑，且都默認了有身孕的消息已經傳到此地。

    大jiejie說一切分寸由她自己拿捏，橫豎他們沒有見不得人的事不可言說，但要自己千萬小心，別被楊太后算計。

    一路往外走，扶意在心中盤算，楊太后必然希望meimei活下去，否則她如何利用meimei的存在，去達成她長遠的目的。

    細細想，連此刻自己出現在封地，必定都在楊太后的算計中，她料定了祝承乾不會來，皇后也不會來，但生母的確病入沉疴，皇后又不會冷血無情地坐視不理。

    扶意徑直離開了這里，宮門外，平理百無聊賴地等候著，見了扶意便抱怨：“早知道，我們約個時辰相見，也不必我在這里傻等?！?/br>
    “辛苦了，方才沒顧得上，也沒想到會這么久?！狈鲆饫⒕蔚卣f，“難為你在這里守了半天?！?/br>
    平理來攙扶嫂子上馬車，叔嫂二人靠得近了，扶意便問：“你在這里大半天，可見到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平理機敏，嚴肅地說：“沒有，您想我看到什么？”

    扶意頷首：“回住處再說?！?/br>
    且說他們一路往封地來，沿途都住在各處驛館，到了這里也不例外。

    待車馬到了住處，平理安頓好了人手，便敲開了嫂嫂的房門，兩人合計了半天后，平理才離開。

    是日夜里，平理便只身闖入太后殿閣，躲在隱蔽之處，那么巧，遇上太子來向母親道晚安。

    楊太后看著兒子說：“你成日里往山上跑，可有什么收獲？”

    太子笑道：“也不缺一口rou吃，就不糟踐那些山里的飛禽走獸，怪不忍心的?！?/br>
    楊太后卻是怒道：“你爬得那么高，見江山在你的腳下，就沒半點念頭？”

    太子的笑容頓時散了：“母后，您？”

    楊太后怒道：“難道你真以為，我帶著你來這里，就打算這么一輩子渾渾噩噩地活下去？”

    太子反問：“既然如此，當初您為何不讓我和弟弟們放手一搏，反而選擇背叛父皇，帶著我們全身而退？我還以為，是您想明白了，是您終于把皇權富貴放下了?！?/br>
    楊太后冷聲道：“留得青山在，當時你拿什么去拼，命嗎？”

    太子底氣十足，和平理從前見過的人有了很大的改變，他質問母親：“不然呢，現在不一樣，還是要拿命去拼?！?/br>
    楊太后痛心疾首：“傻兒子，他早晚會殺了你，我們活不久的?！?/br>
    太子說：“如您這般，野心不滅，還想著奪回皇權，我們才活不久。好，就算怎么都活不久，那么還活著的這些日子，我不想再算計，不想再提心吊膽，不想去考慮明日的生死，母后……不，母親，我只想和妻兒，平靜自由地度過此生?！?/br>
    楊太后怒道：“就困在這窮鄉僻壤，要你所謂的自由和平靜？”

    太子道：“皇帝并沒有限制我的行動，只是眼下新君才繼位，總要有些顧忌。再過幾年，我就會帶著妻兒走，江山在腳下，要真正走到了才在腳下，做個皇帝困死在龍椅上，真的擁有江山了嗎？”

    平理看見了楊太后臉上的絕望，母子倆更是不歡而散，再后來，平理又看到太后接了幾封書信，且在看過之后，就隨手燒了。

    這一切，原原本本地傳到扶意耳中，平理嚴肅地說：“您猜得不錯，太后果然野心不滅?！?/br>
    扶意嘆道：“也不怪她野心不滅，她是想到了，皇帝早晚會對他們動手，以絕后患。歷朝歷代，就沒有他們這樣的人能活得長久?！?/br>
    第532章 皇后娘娘都算計好了

    平理說：“可是太子態度堅決，還說過兩年不必再顧忌時，要帶著太子妃和孩子們去云游四海，說是既然命不在手，又何必考慮生死?！?/br>
    扶意頷首：“你哥哥曾提過，太子比起眷戀龍椅皇位，更想親自去看一眼大齊的江山，如今也算是遂愿了，今日我見太子妃，脫胎換骨似的變了個人，這人就要活得高興了，才能好不是？”

    平理說：“太子走后，太后還派人打聽，您今天都和大伯母說了什么?！?/br>
    “這我料到了，她就是想找個人來，給大夫人一些活下去的希望?！狈鲆獾?，“她甚至算到了，我會是來的那個人?！?/br>
    平理嘖嘖：“還以為，當初能放棄先帝，投靠王爺和世子，這一位是真放下了，沒想到竟出爾反爾?！?/br>
    扶意說：“這位可是扶持自己的丈夫度過幾十年壓抑動蕩歲月，最終屹立于高處睥睨天下的人。我想，那時候她不是放下了，而是識時務?！?/br>
    平理問道：“這皇權天下，誰又不是用性命作抵押，人活一輩子，到底圖什么呢，大jiejie她，也是越來越狠心?！?/br>
    扶意笑問：“平理，將來，你想做些什么？”

    平理說：“聽太后和太子說話時，我想通一件事，其實誰掌兵權，皇帝都懷疑，不然當年勝親王和世子又怎會被迫害。如此說來，大姐要我顧忌的事，原沒有這個必要，只要我自己心術正意志堅定，只為保家護國，那就什么也不怕?！?/br>
    扶意問：“你還是要去從軍?！?/br>
    平理點頭：“念完書，不論家里答不答應，我立刻就走，若是無處收留，就去投奔姑父。不過這事兒，我還沒對人說過，嫂嫂，替我保密，三哥也不能說？”

    扶意笑道：“就這么信任我？”

    平理說：“自從您來了我們家，公爵府真是大變樣，大伯二伯房里的事我不多嘴，就我娘，她要還是從前那樣，我和我爹還有慧之，能頭疼死?！?/br>
    “這也不是我的功勞，我什么都沒做?！狈鲆庹f，“三嬸嬸一心一意為了你們兄弟姐妹，為了三叔，又孝順奶奶，她骨子里原就是最好的?！?/br>
    平理笑道：“那您也是那個改變了一切的貴人，是促成所有好事的變數，盼著嫂嫂保佑，我的前程也能一片光明?！?/br>
    他一面說著，竟然朝扶意合十，拜菩薩似的虔誠，口中還念念有詞。

    扶意又氣又好笑，惱道：“平理，你做什么呢，我可是要告訴你哥哥的?！?/br>
    平理哈哈大笑，請扶意早些休息，便就離開了。

    夜深人靜，大夫人獨自在房中，靠著床頭擁被而坐，燭火尚未熄滅，在她視線所及之處，侍女將那把遮陽傘，靠在了屏風邊好讓她看見。

    看著看著，不自覺地捧起自己的雙頰，摸到了粗糙干澀的肌膚，縱然固執地要求避開陽光以免曬黑，但虛弱的身體和不再精細的保養，都讓她迅速老去。

    言扶意那丫頭，實在細心，竟然從一把傘里，就能看出自己的心意。

    不錯，她不想死，若要死，也不必拖到今日，她這輩子，還沒能為了自己好好活著。

    門外有動靜，燈火驟明，是侍女們簇擁著太后到來，楊太后繞過屏風，不小心踢了那把傘，似乎原本心情就不好，不禁斥責婢女：“怎么回事，東西到處亂放，絆倒了夫人怎么辦？”

    大夫人看著長姐，勸道：“您別動氣?！?/br>
    楊太后怒的是兒子不爭，怕的也是他性命不保，自己一生要強，到頭來丈夫靠不住，兒子沒出息，成了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