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我要和離

    下人們送來大夫人的風衣，她輕掃一眼，問：“你父親呢？”

    祝镕道：“先帝將父親判罪下了大獄，父親眼下還在牢中?！?/br>
    大夫人蹙眉：“可你們不是已經……”

    話未完，她嗤笑出聲，滿眼的輕賤與嘲諷，撐著桌面緩緩起身，更推開了想要攙扶她的婢女，冷聲命祝镕：“你先退下，我稍后就來?！?/br>
    “是……”

    “等等?！贝蠓蛉擞值?，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涵之呢？”

    “長姐一切安好，如今在家中主持一切，也曾命人來接您?！弊ｉF道，“母親若無其他的事，兒子在外面等您?！?/br>
    “別再叫我母親，我不是你娘，橫豎皇帝也死了，無所謂欺君?！贝蠓蛉苏f，“往后，不論人前人后，煩請你忘了這個稱呼?！?/br>
    祝镕躬身：“是，我記下了?！?/br>
    走出嫡母的屋子，門外冰冷的空氣令人精神一振，祝镕負手而立，看著眼前的院墻，還記得孩提時，曾隨家人來此游玩。

    彼時春意正濃，墻里墻外花團錦簇，他爬上墻頭采摘，大夫人從屋檐下出來，責備他：“摔下來如何了得，還不趕緊下……”

    興許以為自己是二哥或平理，祝镕清楚地記得，嫡母當時的關切和擔心，但走近看清了模樣，連話也沒說完，她扭頭就走了。

    當時年少天真的自己，卻高興地舉著花束喊著娘親，結果不慎從墻上墜落，所幸沒傷筋骨。

    父親大怒，將院里院外的下人全打了一頓，那時候他還很小，聽到外面的鞭笞聲哭喊聲，嚇得瑟瑟發抖。

    他被留在父親的屋里休息，睡不著也不敢睜開眼，后來聽見有人進進出出，有下人在抱怨：“為了他一個人，一院子的人遭罪，真是個禍害精?！?/br>
    但祝镕至今都記得嫡母當時的回答，她說：“你家老爺偏心罷了，你和孩子計較什么，他才多大？”

    事到如今，祝镕分辨不清這句話，是他臆想出來安慰自己，還是真的曾經有過這么一句。

    可是，不論如何對于那時候滿心害怕的孩子，這句安慰，足以讓他安然睡去。

    一直以來，對待嫡母，祝镕只是當尊敬的長輩，若非后來扶意屢遭欺負，他和大夫人之間本算得上無冤無仇，自然，這僅僅是他自己的想法。

    “三公子?！鄙砗笥醒诀叩穆曇魝鱽?，祝镕轉身，便見眾人擁簇著嫡母出門。

    大夫人忽然停下腳步，問祝镕：“祝承乾關在何處？”

    祝镕道：“您的意思是？”

    大夫人說：“我要先去見他一面?！?/br>
    祝镕心下一轉，便道：“眼下禁止探視，不如您先見了皇后，請皇后下旨恩準?！?/br>
    大夫人白了他一眼，撂下句“都一樣”，便徑直向前走去。

    祝镕一時沒明白，什么“都一樣”，唯有安然將人送入皇宮，他還要趕回家中，看看家里狀況。

    涵元殿一切如舊，甚至連為先帝喪葬的白幡白燈籠都還沒掛上，大夫人一步步走來，她的jiejie，正抱著小皇孫哄睡，面上是溫柔慈祥的笑容，哪里像是剛失去江山，又失去丈夫的人。

    姐妹相見，大夫人勉強行禮，心里有怨恨，更有些茫然。

    皇后命乳母將小皇孫送回東宮太子妃身邊，而后對meimei說：“好些日子不見，你這氣色可不好?！?/br>
    大夫人環顧四周，問：“您還能在這里待多久？”

    皇后道：“大行皇帝出殯之后，我就要搬走?！?/br>
    大夫人問：“接著是做太后？”

    皇后頷首：“是太后，但我不會住在宮里，會離皇權遠遠的?！?/br>
    大夫人咬牙問：“您就這么放棄了？”

    皇后反問：“那我該怎么做？”

    “您……”大夫人一時語塞，稍稍冷靜后，說道，“jiejie將我送去郊外，是為了保護我？”

    皇后已經無所謂了，淡淡一笑：“看你怎么想吧?！?/br>
    “我，要和祝承乾合離?！贝蠓蛉说?，“我不想再做祝家的人?！?/br>
    第455章 我們家誰是老大

    “你要什么？坐下，坐下說?！被屎蠛苁且馔?，轉身就將宮女們都屏退了。

    大夫人坐下，自行斟茶，從郊外莊子坐馬車來，好半天的路程，她確實渴了。

    喝茶時就察覺jiejie盯著自己，待放下茶杯，見她還看著，便問：“您不相信我？”

    皇后收斂驚訝的神情，苦笑：“我信，只是很意外，你對祝承乾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些?！?/br>
    大夫人左右看了眼，但見中宮內一切如故，皇帝雖然死了，可皇后依然保持著她的尊貴，方才來時，她還聽見jiejie為了逗孫兒高興發出的笑聲，她問道：“先帝駕崩，您不悲傷？”

    “項堯年用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脅大內高手放下刀?！被屎笕×瞬柰?，輕輕拂開茶沫，優雅端莊地飲下一口，說道，“可是他，叫囂著喝令大內高手殺了他的弟弟，絲毫不在乎我的生死?！?/br>
    “也許他是明白，郡主不會殺您?！贝蠓蛉说?。

    “可若反一反，明知他們不會下殺手，我也會妥協?！被屎笳f，“更何況內宮佳麗無數，我所堅持的早已不是那份夫妻情，既然他先舍棄了，我絕不會糾纏不放?！?/br>
    大夫人說：“jiejie從小的性情，便是拿得起放得下，這一點上，我不及您半分?！?/br>
    皇后問：“所以，你要與祝承乾和離？”

    大夫人道：“原本來見您之前，該先去見祝承乾，告訴他我的決定，但祝镕說他們被嚴加看管禁止探視，要我來求您的旨意?！?/br>
    皇后道：“不過是緩兵之計，我這兒如今，什么也說了不算的?！?/br>
    大夫人很是心疼長姐，辛苦了一輩子，到頭來一場空。

    皇后卻不以為然：“不要這么悲憫地看著我，我把一輩子的心都算計完了，接下來的人生，該停下來，好好看一眼云卷云舒，不枉費來這人世一遭?！?/br>
    大夫人問：“jiejie愿意收留我嗎？我不想回娘家，我也無處可去，你和太子去哪里，我跟你們去哪里?！?/br>
    皇后笑：“可我們能好好說話，撐不過半個時辰，這往后還不得天天吵架，我經不起這份頭疼。自然，你若實在無處可去，就來找我，我們姐妹相伴，共度余生?！?/br>
    大夫人點頭：“我知道您不喜歡我，可往后，我沒什么可對您吵的了，我什么都聽您的?！?/br>
    皇后說：“我并不贊同你與祝承乾和離，將來涵之成為皇后，祝承乾就是國丈，因此不論他犯了什么罪，新君很快就會為他平反，總要維護皇后母族的體面吧。如此，你若與祝承乾和離，成為大齊的笑話，令涵之難堪，要她這位未來的皇后，如何立足？”

    大夫人眼神飄忽：“可我……”

    皇后道：“你自己想想吧，我不阻攔你，但我不贊同你，我希望你能為了涵之忍一忍，不為楊家也不為別人，只為了你的女兒?！?/br>
    大夫人不自禁地抓緊了裙袍，纖長的指甲幾乎將精細的刺繡抓爛，而堅韌的線，也非輕易就能被破壞，被勾住的指甲，險些被扯斷，疼得她恍然清醒過來。

    “你好好想想，回家去吧?！被屎笳f，“你可能還不知道，公爵府被抄家，這會子正亂著，你家老太太被流放去了北方，兩個妯娌往東走，但應該已經被救下，陸續就會回來?？傊＜椰F在，沒個正經做主的，你回去好好打理一番，暖一暖涵之和家人的心，也算……”

    “我不想再做祝家的人，他們的冷暖和我不相干?！贝蠓蛉怂砷_了手，有一片指甲下，已隱隱沁出血跡，她眼神發直，但腦中并非空白或混亂，清清楚楚地告訴長姐，“我要和祝承乾和離?！?/br>
    皇后沉沉地一嘆：“你自行處置，我這里，還要張羅皇帝的后事?！?/br>
    忠國公府里，家人陸續相聚，芮嬤嬤已經張羅出一桌飯菜，祝镕再見到二嫂，十分高興。

    柔音這會兒也放松了好些，畢竟祝家的人，暫時還沒遇上不好相處的。

    平珞要啟程去接祖母和扶意，眾人齊刷刷看向祝镕，平理大口吃著飯，口齒不清地嚷嚷：“三哥，你就不能自己去接，你就不覺得嫂子她很可憐？”

    韻之和閔延仕坐在一旁，她專挑閔延仕愛吃的菜夾給丈夫，聽見平理嚷嚷，她也要幫腔，被閔延仕攔下了。

    平珞看向弟弟：“你要去嗎，趕緊做決定，不耽誤時辰了?！?/br>
    祝镕道：“我自然想去，但朝廷上的事，先帝馬上要出……”

    他心里有遺憾，遺憾沒能最終和皇帝說上幾句話，在西平府時，攢了一肚子的話要問，結果人就這么死了。

    但此刻想來，在皇帝臨死前說那些話，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去吧?！逼界笳f，“你留下，王爺和世子需要可信的人，來處理京中的事務?！?/br>
    涵之忽然開口：“該是镕兒去，這就走吧，你餓不餓，不餓就別吃了?！?/br>
    祝镕下意識地放下了筷子。

    涵之掃了他一眼：“不吃，那就走吧?！?/br>
    “哦，好……”祝镕仿佛犯了天大的錯，慌張地看了一眼在座的家人，不自覺地就站了起來。

    韻之憋著笑，湊在閔延仕耳畔，輕聲說：“知道我們家，誰最大了嗎？你見過我三哥這么慫嗎？”

    平理則一臉得意地朝三哥揮了揮手：“哥，早去早回，啊，也不行，車馬太快，奶奶受不了?！?/br>
    祝镕瞪了他一眼，又看向閔延仕，示意他跟出去。

    閔延仕在大jiejie跟前，莫名其妙也變得拘謹，好不容易出來后，不由得松了口氣。

    祝镕拉著他到邊上說：“開疆的事，你盯著些，郡主不會放過他，可那小子連我都不肯解釋，你到底是郡主的表兄，幫襯著些?！?/br>
    閔延仕一臉茫然：“我能幫什么忙？”

    祝镕嫌棄地說：“看著辦就是了，再勸勸開疆?！?/br>
    只見初雪跟出來，迅速打包了一些干糧，讓弟弟帶在路上吃，叮囑他千萬小心，待祝镕離去后，他們姐弟也有了機會獨處。

    初雪問：“家里怎么樣了，貴妃娘娘的性命，能保得住嗎？”

    閔延仕道：“傷的很重，暫時不好說，至于家里，還沒受牽連，之后應該也不會有事?！?/br>
    初雪說：“我聽緋彤和奶娘講，你把母親告發了，是因為她虐打韻之？”

    閔延仕點頭：“還有件事，我要離開閔家了，族中兄弟眾多，家業不怕沒有人繼承，從今往后，我和家里再無瓜葛，jiejie往后若不找我，也沒必要再回那里去?！?/br>
    初雪摸了摸弟弟的胳膊：“jiejie支持你，韻之她會很高興，她一直就盼著，和你有個小家?！?/br>
    猛聽得屋里傳來一聲哀嚎，姐弟倆俱是一驚，趕緊跑回來看。

    只見剛才還沖著他三哥嘚瑟的平理，在桌邊晃來晃去，若非壓抑著，恐怕就要上躥下跳，韻之在一旁，死命憋著笑。

    “我明天就回贊西邊境，我答應了那里的兄弟?！逼嚼砑钡脻q紅了臉，走到他爹身邊，“爹，您說兩句啊，您剛才答應我的?！?/br>
    三老爺喝了一口酒，對孩子們說：“家里的事，就交給你們了，明日一早，我動身去接你們嬸嬸，接到她之后，我們直接往靖州去，再把姑娘們接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