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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清明上河圖密碼6:醒世大結局在線閱讀 - 第61節

第61節

    自從安樂窩的團頭匡虎在蘆葦灣戰死后,翟秀兒便沒了依傍。整日只在街市間游走,先還能仗著自己秀容勾搭些閑漢,這兩年年紀漸長,便更少了營生來處。

    金兵圍城后,天寒地凍,衣食短缺,尋根草棍都難。他已經餓了一天,縮著肩膀聽識字人念那榜文。原來,朝廷在招募六甲神兵。

    有個叫郭京的法師,號稱能施六甲神法,可掃蕩金兵,生擒二帥,其法須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朝廷封他為官,賜金帛數萬,使他自主募兵,所需兵丁不問技藝,只擇年命合六甲者。

    翟秀兒聽了大喜,忙趕到旁邊募兵處,見那里排了幾道長隊,他忙排到后面。在冷風里挨了許久,幾乎凍僵,才算輪到他。一個年輕法師問過他的生辰,說合六甲,發給他一套軍服,一張紙上寫了他的六甲軍號。讓他去那邊城墻下六甲軍營。他進到那營里,照軍號尋見所屬營帳,那里竟有熱湯飯。他忙喝了兩大碗,這才止住饑寒。

    朝廷屢屢催促郭京出兵,那法師卻說:“非至危急,吾師不出?!?/br>
    翟秀兒想,這法師恐怕是真有神術,否則不會等危急之時。他也樂得延期,這軍營中有吃有住,整日自在。聽人們議論軍情,也始終勝負相半,并無危機,翟秀兒更是歡喜。

    直到這兩天,情勢才漸漸不好起來。尤其昨天,戴樓門一千敢死之士沖出城門去偷襲,一半人落進冰水中淹死,兵卒們再無斗志。

    今天,又下起大雪,六甲營中忽然傳來出征號令。

    翟秀兒頓時怕起來,排到隊中,領了把長槍。頂著風雪來到南薰門下。那法師郭京頭戴鐵冠、身披鶴氅,立在城樓上,一眼望去,果然如神仙,并高聲下令,讓城上守御兵卒盡都下去,不得竊窺,只留張叔夜與他,坐在城樓之上施法。

    隨即,法師高舉手中桃木劍,大喝一聲:“大開南薰門,六甲神兵出城滅敵!”

    翟秀兒手握長槍,跟著隊伍,踏著冰面,心驚膽戰走出城去。幸而今天天寒,冰面未裂。才過了護龍河,便聽見一陣呼喝之聲從前方傳來。又前行了一陣,猛然見風雪之中,金兵喊殺奔來。翟秀兒尖叫一聲,轉身便跑,身旁那幾千六甲神兵也全都奔逃回城。

    翟秀兒剛奔到河邊,便見城門關了起來。他頓時哭起來,回頭一看,金兵分成四翼,黑壓壓圍了過來。翟秀兒跑過冰面,來到城門下,邊哭邊用力拍門。其他六甲神兵也圍擠過來,一起哭叫哀求。

    身后金兵殺喊聲越來越近,翟秀兒被擠貼在城門上。他盡力仰頭,朝兩邊望去,只見幾十座云梯搭上城墻,金兵紛紛爬了上去,上頭毫無阻攔。金兵如螞蟻般源源不絕,攀上城墻。

    他正望著,忽然覺得后背松了,轉頭一看,身后的六甲神兵大半已被沖來的金兵砍倒。他又尖叫一聲,一邊用力拍打城門,一邊不住回頭看,身后的六甲神兵越來越少,金兵離他越來越近。

    正在這時,城門忽然打開,他幾乎撲倒,等站穩身子,抬眼一看,面前不是宋兵,是金兵,他頓時驚住。

    最前頭那個金兵一刀向他砍來,晃眼間,他似乎看到當年父親揮來的那把柴刀,只是那回他逃開了??

    四、死斗

    “城破了!金兵殺進來了!”

    董謙聽見街上叫嚷,忙出門去看,見漫天大雪中,人群驚叫哭喊、慌急逃奔。他忙將院門閂緊,奔回屋中,叫侯琴抱著孩兒,他則從墻上抓下那柄寶劍,一起躲到臥房床腳,側耳聽著街上動靜。

    五年前,秦檜尋見他,拿侯琴性命脅迫,讓他裝扮那紫衣妖,之后便將他囚禁在郊外。鄧雍進聽了趙不尤之言,派人將他救了出來,那場禍事也終于了結。他守滿三年的孝,趕緊將侯琴迎娶過來。他也終于等到職缺,雖說只是在太常寺任個小禮官,卻也安閑,又是在李綱手下辦事,常能聆聽忠厚剛直之訓,讓他極為受益。

    一年后,侯琴產下一女,這個月才滿周歲,卻已在牙牙學語。董謙愛得不得了,加之夫妻和美,他已不知還能有何他求。誰知,金兵兩度殺來,他才發覺,女兒何其不幸,生在這倉皇亂世。

    每日到城邊望著將士們在城樓上拼殺,三萬兵卒大半傷亡,他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這時才領會那句“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日日憂悶不已,又聽聞朝廷竟信了那術士郭京,任其為官,招募六甲神兵,寄望于這術士去殺滅金兵。今天,那郭京果然登上南薰門城樓,撤去防御,調遣神兵。董謙在城下望見后,便知京城不保,淚水頓時涌了出來,忙趕回家,守住妻女,等待慘訊。一個時辰不到,果然便來了。

    他們躲了半晌,外頭忽然靜了下來,女兒卻突然哭起來。這一向家中存糧將罄,董謙雖盡力忍饑,將飯食讓給侯琴,卻仍不夠。侯琴奶水減了許多,女兒又不肯吃粥,時時哭餓。

    董謙忙叫侯琴哄住女兒,打開床邊柜門,讓她們躲進去。自己則悄步走到臥房門邊,攥緊了手里的劍,側耳聽著外頭。半晌,遠處隱隱傳來吼叫聲,嗚哇刮耳,不是漢話,金兵果然沖進了城。

    董謙心頓時提緊,隨即便聽見踢撞門扇聲、慘叫聲、怪笑聲。金兵沿著這條街,在挨戶屠殺。那刺耳聲響越來越近,已經到隔壁兩三戶外,柜子中女兒卻仍在哭。董謙手不禁抖起來,險些連劍都握不住。

    左隔壁的院門被撞開,腳步咚咚沖進房中,隨即傳來那一家人哭喊慘叫聲。董謙聽得頭腦欲裂,身子更是顫個不住。隔壁忽然靜了下來,那咚咚腳步離開院子,轉向他的院門。幸而這時女兒終于不再哭,董謙聽那些腳步聲停到院門外。他忙將臥房門拉開,自己縮身藏到門后。

    “咚!”院門被踢開,咚咚腳步聲分開,有三個人,一個進到堂屋那邊,一個去了廚房,另一個則朝臥房這邊走來。董謙緊貼著墻,氣不敢出。那人走了進來,卻停在門邊,朝里尋視,董謙只瞥見一把刀尖,沾滿了血,不住滴落。

    片刻后,那人轉身離開,和另兩個人嗚哇說了兩句,隨后三人一起離開了院子。右隔壁那家人早已逃走,院門鎖著。三個金兵徑直走向下一家。

    董謙這才出來,忙去打開柜門,見侯琴驚望向他,懷中女兒竟咧著小嘴,在朝他笑。董謙心頭一暖,也不由得笑起來。

    他笑,不僅為女兒,也為自己。剛才躲在門后,那金兵轉身前一瞬,董謙忽然不怕了,他握緊了劍,只要那金兵走近柜子,他便立即沖出去,一劍刺死那金兵。為了妻女,便是千軍萬馬,他也不再懼怕。

    范大牙一身疲累,回到了家中。

    金兵殺進京城,屠掠一番后,幸而旋即議和退兵,卻要以太上皇為質。新官家不忍太上皇受屈,便自家出城,到城南青城金營,簽下降書,割讓黃河以北。金人又索要金一千萬錠,銀兩千萬錠,帛一千萬匹,騾馬萬匹。

    絹帛還好,宮中內藏的元豐、大觀兩庫存有多年貢賦絹帛。朝廷差軍民搬了十多天才搬完。金人嫌浙絹太輕疏,全都退回,另又用河北絹補足。

    左藏庫金銀上回已經搬盡,宮中庫藏遠遠不足,于是又向民間大括金銀。

    新官家被金人拘留數日后,放還京城。金人急索金銀,才過數日,見所納數額遠遠不足,官家只得又往赴金營。

    宰臣忙增加侍郎官二十四員,滿城再行根括,搜掘戚里、宗室、內侍、僧道、伎術、倡優之家。

    范大牙便是被分派了這差事,跟著侍郎官,與一伙衙吏,闖入富室人家,四處搜掘,釵、釧、钚、鈿等細瑣金銀也不能漏過。他從未見過如此多金銀,也未聽見過如此多哭聲。

    可即便搜盡全城每一家富貴之戶,金銀仍是遠遠不足。官家又被拘禁在青城,已過了五日之限。城中百姓日日盼著官家回來,紛紛將自家所藏些微金銀全都上繳??蛇@京城已如一只瘦羊,已刮過幾回脂油,哪里還有多少剩余?

    范大牙搜檢一整天,也只搜出了幾十兩。整個京城進到正月,也總共才括到金十六萬兩、銀二百萬兩。

    他回到家中,他娘一把抓住他,從懷里取出一根金簪:“兒啊,咱們把這支簪子也納上去吧?!?/br>
    這是他父親給他娘的那支金簪。那晚他們父子說開后,他答應了娘,讓那人住到家里來。那人心懷感愧,雖無其他本事,卻日日陪著娘照管那假髻鋪子,所有略重一些或跑腿的活計,他都攬了去。對娘,他更是盡心盡意照料。娘微感些風寒、略咳兩聲,他都立即緊忙起來。娘從未被人這般疼惜過,那張臉時時掛著笑,又甜又有些難為情。

    只是,前年那人得了急癥,救治不得,幾天便走了。娘雖哭得傷心欲絕,心里頭卻極知足。這兩年,時常捏著這支金簪,落一陣淚,又笑念幾句,命一般。這幾天官府挨家搜括金銀時,才埋到了墻角土里。

    直到那人死之前,范大牙都未叫過一聲“父親”,連心里都沒有??粗@金簪,他心里忽然一陣難過,險些落下淚來,強忍著說:“這簪子抵不得事,留著吧?!?/br>
    “佛經不是說,聚沙成塔。我聽著滿城人都在獻納,連一個福田院貧民都將保命的一點銀子拿了出來。你爹若在,也一定答應?!?/br>
    范大牙忽而有些惱:“留著便留著,說這許多!”

    “兒啊,一來那是咱們的官家,咱們不救誰救?二來娘是為你著想。娘這一輩子已滿心滿懷地足了,你卻還年輕,連媳婦都還沒娶。金人若不放官家回來,咱這大宋便散了,往后你如何存活??!”

    “去了新官家,宮里還有個老官家,如今還不滿五十歲,仍能坐回皇位。便是沒了老官家,金人正在謀立新帝,這天下也自然有其他人當皇上。我活我的,他活他的。我窮我苦的時節,怎么不見他來救我?這兩個多月,京城里死了上萬人,他可曾救過?若不是他父子無能怯懦,能到這地步?”

    “噓,放輕聲!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出口?”

    “怎么不敢?我實話跟你說吧,這大宋已經亡了。從前我們靠自家,往后我們也一樣靠自家。沒有官家,我們照舊活,官家若沒了我們,卻一天一刻都活不得,這叫天變地不變。這金簪你留著,你辛苦一輩子,只得了這支簪子,還要去救那昏君?他御桌上隨意一道菜肴,也比你這簪子貴。他卻早已吃厭,箸兒都懶得拈。金人捉了他去,才會停戰,我們才得安寧。救他回來,就算停了戰,他一定又會像他那個父皇,又吸民血,又造艮岳??”

    范大牙發覺自己忽然明白了許多道理。

    管桿兒和他的嬌娘子躲在家中。

    上回京城被圍困后,管桿兒得了教訓,只要賺些銀錢,便先將米缸填滿、炭筐壘足。如今京城雪深數尺,一斗米漲到三貫,貧民凍死餓死無數,街邊到處尸首,他卻儲足了米炭臘rou,和渾家兩個閂緊門,天天在屋里燃起火盆,炙烤臘rou,對飲幾杯,反倒從沒這般安逸過。覺著外頭安全時,才出去走瞧。

    到了正月,金人索要元宵燈燭,將京城道觀、佛寺、正店所有燈都搜盡。正月十四在南城金營試燈,令城內居民到城上觀賞。

    嬌娘子愛燈,年年元宵,管桿兒都要陪嬌娘子去宣德樓前看燈。金人的燈,他卻不敢去瞧。嬌娘子卻說,如今官家都在金營里,怕什么?他只得陪著去,風大雪大天又黑,他扶著嬌娘子,好不容易才登上南城樓。朝南一望,見城下一大片亮光雜彩,密匝匝、亂麻麻,如同精心整辦好的數百樣精絕菜肴,上菜時,卻統統倒進一只粗大陶盆里。管桿兒年年看燈,早已看厭。這時看著金人的燈糟亂到這般模樣,忽然憶起宣德樓燈會的好來。不知為何,他竟悲從中來,哭了起來,又怕嬌娘子怪,忙扭過頭,裝作擤鼻涕,趕緊把淚水抹掉。

    接下來,他每天都忍不住出去瞧望。

    金人不斷索要,先是玉冊、冠冕、大禮儀仗、大晟樂器、后妃冠服、御馬裝具、御駕、御鞍、御塵拂子、御馬、司天臺渾儀、明堂九鼎、三館圖書文籍、國子書板??從五代以來,宮中所藏珍寶器皿,盡都搬空,不住地往城外運,每日上百輛車,從不斷絕。

    索要完珍物,又索要人,先是女童六百人、教坊樂工數百人,接著是宮中內夫人、倡優及童貫、蔡京、梁師成等家聲樂伎,即便已出宮、已從良,也要追索。開封府遣出公吏到處捉捕,追得滿街哭號。

    繼而又索要學士院待詔、內侍、司天臺、八作務、后苑作、僧道、秀才、畫工、醫官、染作、鞍作、冠子、帽子、裁縫、木工、石匠、鐵工、金銀匠、玉匠、陰陽、伎術、影戲、傀儡、小唱、百戲、馬球弟子、舞旋弟子、街市弟子、筑球供奉、吏人??一隊一隊,上百上千的人,被拴在一處,強送出城。

    后來,又照著皇族宗譜,索要宗室子弟三千多人,悉令押赴軍前。為防逃躲,官府令坊巷人戶,五家為保,不許藏匿。

    管桿兒不住感嘆,整個汴京城都被他們搬空了!搬空了!

    他不忍再看,重又躲回了家,連吃rou喝酒的興都沒了。嬌娘子問他是不是著了病,他頭一回朝嬌娘子冒火:“是著了??!大??!”惹得嬌娘子盤腿坐到床上,咧嘴大哭起來。他也頭一回不愿去哄逗,只垂頭悶悶坐著。

    半晌,外頭有人敲門。他出去剛打開門,一個婦人倏地鉆了進來,唬了他一大跳。那婦人容色秀雅,卻穿了件舊襖子,她慌忙把門關上,低聲哀求:“這位大哥,我姓趙,是宗室女。金人正在捉我,可否讓我躲一躲?”

    “宗室女?這,這恐怕不成??”

    “啥不成?”嬌娘子不知何時走了出來,“這位夫人,快進來!”

    那夫人連聲道謝,忙躲進了屋里。管桿兒才要進門,院門又重重拍響,不等他去開門,一群開封府公吏踹開門,沖了進來,一把將他推開,直奔進屋里。管桿兒聽到哭喊,忙跟了進去,見嬌娘子把那夫人護在墻角,正在推搡一個吏人。那吏人手里握著刀,一刀將嬌娘子砍倒在地。

    管桿兒頓時瘋了一般沖過去:“金人你們不敢惹,自家人便這等隨意打殺?”他抓起插在炭火里的火鉤,朝那吏人戳去,火鉤燒得通紅,將那人戳得一陣慘號。管桿兒忙看嬌娘子,見嬌娘子捂著臂膀,瞧著傷得不算太重。

    他卻無比心疼惱怒,見那幾人舉起刀,作勢要來砍,他頓時大罵起來:“敢傷我的嬌娘子?我今天不燙死你們這些對外軟似蛆、對內狠過狼的賊卵子,我便不是你爺!”

    他厲聲怪叫,瘋舞著那鐵鉤子,朝那幾人沖殺過去。那幾人見他如此兇狠,頓時怕起來,頭一個一退,其他也全都慌忙轉身往外逃。管桿兒吼罵著追了出去,那幾人越發害怕,沒命地逃奔。

    管桿兒一直追到巷口,見他們跑得沒影兒了,這才快步回家:“這里待不得了,那些卵子一定會找人再來,咱們快躲到黃胖家去!”

    五、長生

    王小槐站在南薰門外,等著瞧道君皇帝。

    上回離開京城后,他回到家中,將田產家業該送則送,該賣則賣,全都散盡,自己只留了那把沉香匙和一只銅碗。而后他便一路向東,走到泰山,困了睡草窩,餓了向人乞討。他存了半袋干糧,在泰山后嶺尋了個山洞,鉆進去,坐在里頭,照著自己背誦的那些道經修仙??尚蘖耸畞硖?,干糧吃盡,卻毫無所驗。

    他想,恐怕還是得尋個師父才成,便下了山,到處去尋師父。尋了這幾年,從江南到湖湘,又從巴蜀到秦川,幾乎走遍了天下,卻沒尋見一個真正得道之人。幾個月前,他又回到了汴京。

    這時,他已經十二歲,高了許多,臉也不再像猴子,倒像是一塊尖棱的青石。

    他將京中那些道觀一座座全都走遍,但凡有些名號的道士,一個個都問了過來,卻沒有哪個真會修仙。

    最后,他想起了道君皇帝。當年林靈素說道君皇帝是神霄玉清王,上帝長子,號長生大帝君。王小槐雖已不信,可再無可問之人,心里便又生出一絲希冀。

    只是,那道君皇帝人在宮中,哪里能見得到?王小槐甚而生出凈身入宮之念??删驮谶@時,金兵殺了來。天寒地凍,王小槐被玉清宮一個道士收留,才免于凍餓。

    今天,他聽說金人要道君皇帝也去金營,忙趕到這南薰門外,站在寒風雪泥里,等了許久,幾乎要凍僵。終于見一隊金人鐵騎護擁著一輛牛車緩緩出了城門。兩邊許多人也候在那里,見到那牛車,頓時哭喊起來:“太上皇!”

    王小槐瞪大了眼睛,一直瞅望著。牛車行了過來,車上坐著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頭戴黑冠,身穿紫錦袍,白白胖胖,哭喪著臉,似乎還在抽泣。

    這是道君皇帝?王小槐頓時有些失望,等牛車經過時,忍不住還是大聲問道:“太上皇,你真是長生大帝?”

    道君皇帝居然聽見了,扭頭望向他,臉有些漲紅,眼里有些驚,有些慚,又有些厭,竟像是聽見自己當年的丑名。

    王小槐頓時明白,眼含鄙夷,朝道君皇帝撇了撇嘴,便轉身離開了??

    三月二十七,程門板趕到了城東北的劉家寺。

    太上皇和皇上都被囚禁在此處金營里,今天便要押解啟程。許多都人已經圍在那里,數千金兵執刀擋在前頭,不許靠近。

    程門板從開封府狀冊上看到,金人將押解隊伍分作七起,這之前已經走了三起。這次金人所擄,皇后、妃嬪、王子、公主三千余人,宗室四千余人,貴戚五千余人,官吏、工匠等三千余人,教坊三千余人??總共一萬四千人,將皇城貴族及百工雜藝搜劫一空。

    經歷了這四個月浩劫,程門板早已麻木,說不出話,也難得再傷悲,但看到那名冊時,心里仍一陣陣痛。

    這時,營寨前忽然一陣sao動。一隊金人鐵騎從寨中行出,隨即聽到一陣號泣和金人呵止聲。一匹黑馬走出寨門,馬上坐著個盛年男子,身穿青衣,頭戴氈笠,壓得極低,只看得到半張臉。旁邊的人紛紛高呼太上皇,一起伏地跪下,痛哭起來。他才曉得,此人竟是道君皇帝。

    他從未見過道君皇帝,一直覺得高在云端之上,形貌也必定神異。誰知竟被金人裝扮成這般,如同一個胖漁翁。

    他身后,跟了一支馬隊,十一個皇子、兩個郡王、八個國公、數十個駙馬、皇孫,盡都身穿布衣、垂首哀泣。馬隊后,則是一千多個宮女步行跟隨。兩側數百金兵騎馬監押。

    已近四月,春風和暖,綠草遍野,但這恓惶長隊,卻如被人拿線繩穿起的秋蟬一般。四周人都在慟哭,程門板卻木然而立。

    他原先便有個念頭藏在心底,連自家都不敢碰。這幾個月來,看盡各般慘狀,這個念頭隨之不住跳出。這時,望著道君皇帝那虛胖背影,他心中才堅定道出:這場國難,罪魁禍首便是你趙佶。

    望著趙佶行遠,他正要轉身,卻見那長隊中一個宮女腳似乎有傷,行得慢了,旁邊一個金兵用槍柄朝她后背重重一戳,那宮女頓時栽趴在地。旁邊兩個同伴忙將她扶起,一起攙住,疾步向前,沒聽到一絲哭聲。

    程門板見那宮女嬌嫩稚氣,恐怕只有十一二歲,自己女兒一般大小,尚還是女童。不知這千里艱途如何挨過?

    他不忍再看,忙扭過頭,淚水卻不由得滾落……

    第十六章 北狩

    朕夙夜追咎,何痛如之!

    ——宋欽宗?趙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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