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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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興裝作看街景,暗暗留意,發覺這兩撥人目光并無交視,應該是兩路人,恐怕分別是冷臉漢和摩尼教所使,卻無法判別各自是哪方。 梁興不由得有些起疑,這兩方人恐怕不只想謀害自己,當另有所圖。他迅即想到紫衣客。冷臉漢和摩尼教都想爭得紫衣客,卻恐怕都未發覺紫衣客被梁紅玉劫走。他們跟蹤我,是想從我這里尋到線頭。他不覺笑起來,正怕這些人輕易罷手,有了紫衣客這個餌,兩邊自然絕不肯甘休。不過,眼下不能輕易讓他們得知紫衣人下落。 他正在暗暗盤算,鄰座有兩個潑皮吃了茶,卻不付錢,起身便走。茶肆那個跛足老店家忍氣白望著,看來是常被兩人白欺。梁興頓時有了主意,連同兩個潑皮的十文茶錢,摸出二十五文錢擱到桌上,朝老店家指了指兩個潑皮,而后起身趕上兩個潑皮,低聲說了句:“快走,你們仇家就在后頭?!眱蓚€潑皮一愣,不由得一起回頭尋望,那廂車車夫和靴店前兩個漢子也正望向兩人。兩個潑皮頓時慌起來,梁興又低聲說:“莫回頭,快走!”兩個潑皮聽了,忙加快腳步,跟著梁興一起向北急走。 走到任店街街口,梁興又低聲說:“進任店?!眱蓚€潑皮滿臉惶疑,茫然點點頭,跟著他走進了店里。這任店是汴京七十二家正店之一,楚瀾曾邀梁興來這里吃過酒,一頓便花去七十兩銀子。這時已近正午,店前站了幾個大伯在高聲招徠,梁興說:“要二樓閣間?!币粋€大伯忙引著他們上了樓,進到一個臨街華美閣間中,梁興先走到窗邊,裝作看景,有意露出臉。跟蹤的那兩路人各自停在街對角,那車夫和兩個漢子都盯著這邊疑惑張望,廂車簾子也掀開一角,里頭隱隱露出半張臉,似是個年輕女子。莫非是摩尼教那個明慧娘? 梁興裝作不見,望了片刻,才回身笑著讓兩個潑皮坐下:“到了任大哥這里,他們不敢造次——這位大伯,你好生伺候我這兩位兄弟,多薦幾樣你店里的上等酒菜,上回來吃的那石髓羹、煠蟹、兩熟紫蘇魚都甚好,我去跟任大哥說句話便來?!闭f著便走出閣間,沿著過廊轉到樓角,那里有道梯子通往樓后。他快步下樓,穿過后院一道小門,來到后頭一條小巷,曲曲折折繞到貢院街。 后頭雖再無人跟隨,他卻仍不敢大意,一路穿街拐巷,從東北邊陳橋門出了城,到郊外一個步軍營里尋見幾個軍中朋友。那幾個朋友許久未見,并不知他近況,只知他去了高太尉府,盡都道賀,紛紛出錢,買了些酒rou果菜,吃喝說笑了一場。日頭落山后,梁興才離開那里,沿著土路,繞到南城外,才沿著官道,大步趕往紅繡院。 趕到紅繡院時,夜已濃黑。他繞到西墻,騰身翻進后院,來到梁紅玉住的那座繡樓。樓上樓下都無燈光,梁紅玉自然是去前頭接客了。梁興先去樓底下那幾間房門前試推,門都沒有鎖。他又輕步上樓,一間間試過,也都未鎖??磥碜弦氯瞬⑽床卦谶@樓里,除非有暗室。 他依鄧紫玉所言方位,尋到梁紅玉臥房,推門進去,一陣馥雅香氣撲來。里頭暗不見物,他摸尋半晌,才摸到一把椅子,走得有些困乏,便坐下來等候。等了許久,酒意困人,不覺睡了過去,直至被一陣腳步聲驚醒。是兩個人上了樓,腳步皆輕巧。走到門前時,一個女子聲音:“你去歇息吧,我坐一坐,消消酒氣再睡?!笔橇杭t玉。另一個年輕女子應了一聲,隨即離開,輕步走向西側房間。梁興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門被推開,燈光先映了進來。隨后梁紅玉走進了屋子,頭戴金絲盤玉花冠,身穿朱紅銷金衫裙,手里挑著一只鑲銀琉璃燈籠。一眼看到梁興,她猛地一顫,但旋即恢復鎮靜,臉上現出些笑意,輕聲問了句:“梁大哥?” 梁興不由得暗暗贊服。見她瑩白面容添了些酒暈,月映桃花一般。一對明潤杏眼不避不讓,直視過來,有些英寒逼人。他不由得站起了身。梁紅玉卻像無事一般,仍含著笑,輕步走到桌邊,從一個黑瓷筒里拈出一根發燭,伸進燈籠里燃著,點亮了銀鷺燭臺上的紅燭,隨后輕輕吹熄了燈籠,轉身擱到旁邊的博古架上。這才回身又望向梁興,笑著說:“我猜你要來,不過,那人不能交給你?!?/br> 梁興越加欽佩,也笑著問:“你劫走那人,是要替父兄報仇?” 梁紅玉面色微變,并不答言。 “鐘大眼船上那個紫癍女是你?!?/br> 梁紅玉只笑了笑。 “那紫衣人的信息,你是從楚瀾處得知?” 梁紅玉又露出些笑,卻仍不答言。 “楚瀾夫婦先前躲在你這里?你可知他們是借你為刀?” “他們搭船,我行舟,各得其所而已?!?/br> “以你一人之力,哪里敵得過摩尼教成百上千徒眾?” 梁紅玉又不答言,只笑了笑。 “你既能與楚瀾為伍,何不與我聯手?” “好啊。不過,眼下還不敢勞動梁大哥,等——” 梁紅玉話未說完,窗外忽然閃起火光。梁興忙走到窗邊,推窗一看,火光是從樓底升起,并非一處燃著,樓下周遭一圈皆被火焰圍住?;鹬幸还捎蜔煔?,是被人潑油縱火,火勢極猛,迅即便燃上二樓,即便院里眾人來救,也已難撲滅。梁興正在覷望,忽聽得一聲銳響撲面飛來,他忙側身疾躲,一支短箭從耳側射過,嗖地釘到了后墻一只木柜上。 他忙躲到窗側,向外望去,透過火光,隱隱見對面樹下藏了個黑影。再一看,不止一人,草叢樹影間,還有兩個黑影??峙抡鶚嵌急画h圍,只要從門窗露身,便有弓弩狙射。而那火焰攜著濃煙,已燃至門窗外,灼熱嗆人?? 四、三英 張用一直等到第二天晌午,才聽見院外傳來開鎖聲。 聽腳步聲,進來的是三個人。他們先走進了中間正屋,張用則在左邊的臥房。這臥房什物全空,只有一面光土炕,張用便橫躺在這土炕上。他聽到那腳步聲離開正屋,向這邊走來,忙在麻袋里側轉過身,臉朝向屋門。麻袋上有道小縫,正好在眼前頭,他便透過那道小縫瞧著。 門被推開,三個男子先后走了進來。由矮到高,依次各高出一個頭,如同三級人梯一般。他們走到炕邊,仍前后排成一列,又都身穿同一色半舊團繡深褐綢衣,乍一看,像是個三頭人立在眼前。張用在麻袋里險些笑出聲。 前面那個最矮的手里搖著一根香椿枝,瞇起小眼,用鼻孔哼道:“居然真的送來了?!?/br> 最高那個張著空茫大眼:“大哥,這筆買賣還作數嗎?” 中間那個睜著不大不小呆瞪眼,忙跟著點了點頭。 最矮的悶哼了一聲:“我倒是想,可佛走了,廟空了,這香燒給誰去?” 最高的又問:“對岸那莊院人雖走了,房屋還在。我們搬過去,丟進那院里不成?” 中間那個忙又點頭。 “從這里搬出去,上百斤重,走到下頭那座橋,再繞回對岸,至少二里地。不要花氣力、耗糧食?不但沒處討酬勞,萬一被人瞅見,閑惹一頓官司?!?/br> “早知如此,清明那天,咱們在東水門外便該將這人捉回來?!?/br> “那時東家只叫咱們盯梢,吃人飯,聽人言,這是規矩?!?/br> “唉,可惜又是一頓空碗白飯?!?/br> “白飯?連著這幾夜,我們去對面那莊院里搬的那許多東西,不是錢?你從前穿過錦緞?你身上這綢衫哪里來的?” “這些都是人家丟下不要的,值錢的恐怕全在那后院里,你又不讓進去?!?/br> “那里頭你敢進?你又不是不知后院那場兇殺。那可是汴京城天工十八巧,任一條命都貴過你百倍。一旦牽扯到咱們身上,你有幾張嘴去辯?幾顆頭去挨刀斧?咱們走江湖,保命是第一?!?/br> “大哥總說帶我們走江湖、摸大魚,至今莫說吃魚rou,連魚湯都沒沾幾口。如今住處也沒有,整日在那破鐘廟廊檐下躺風吃雨。這江湖到底在哪兒?” 中間那個忙用力點頭。 最矮的重重哼了一聲,用香椿枝指了指腳下:“江湖?你大哥我在哪里,哪里便是江湖。走,跟著大哥繼續乘風破浪去,遲早在這汴京闖出個滄州三英的名頭來?!?/br> “炕上這人就丟在這里?” “不丟在這里,難道背走?你問江湖,咱們江上行船,這人湖底沉尸。這便是江湖。走!” 三人列成一隊,走出門去,從外頭將院門鎖上。張用聽見最矮那個邊走邊高聲吟誦:“莫問此去歸何處,滿地江湖任風煙。莫嘆萬人沉尸處,且飲一盞浪底歡??” 張用等三人走遠,才掏出那藥鋪店主留的一把小刀,割開麻袋,鉆了出來,展開四肢,平躺在那炕上,回想方才三人言語??磥?,自己本該被送到對岸一個莊院里,可這三人的雇主已不見了人,那莊院也空了。那雇主難道是銀器章?他用那飛樓法遮人眼目,和天工十六巧一同隱跡遁走,難道是躲到了對岸那莊院里?最矮那人又說那后院里發生了一場兇殺,更牽扯到十六巧,他們難道遇害了? 他再躺不住,翻身跳下土炕,踩著院角一口空缸,爬上墻頭,跳了下去,到河邊朝對岸望去。那邊樹叢間果然露出一座大莊院,院門緊閉,看不見人影。下游一里多遠處有座木橋,他便大步走了過去,過橋繞回到那莊院門前。 門上掛了只大銅鎖,門前土地上有四行車轍印,看那印跡,已隔了數天。院墻很高,他繞到旁邊,沿墻一路尋看,見東南角上有株大柳樹,一根粗枝彎向墻頭。他便笑著過去,抱住那樹干往上爬??伤孕∶宰碛诠ぜ?,從沒爬過樹,只大致記得其他孩童爬樹的姿勢,似乎得用雙腿盤住樹身??赡橇鴺涮?,伸臂都合抱不過來,兩腿根本盤不住。他試了許多次,都爬不得幾尺。倒覺著自己像蠢蛤蟆攀井壁一般,不由得倒在地上大笑起來。 笑過之后,他有了主意,去摘了幾十根長柳條,三根編作一股,箍住樹身扎緊,邊上編一個蹬腳環。向上每隔兩尺,一道道編上去。邊蹬邊編,不多時,便攀到那根粗枝上。他爬到枝頭,卻發現離墻頭還有三尺多遠,得跳過去才行。他從沒做過這等事,又怕又歡喜,瞄準墻頭,大叫一聲,奮力跳了過去。那凌空飛躍之感,讓他無比歡欣??商綁︻^上后,雙腳根本難以立穩,身子晃了幾晃,倒頭栽了下去,重重摔到地上,頓時昏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日光在頂上刺眼閃爍,已是正午了。 我昏了一個多時辰?他分外驚喜。 他一直好奇人昏過去是何等情狀,曾叫犄角兒拿搗衣木槌用力砸他,犄角兒卻始終不肯用力。他便自家朝墻上撞,頭破血流,卻仍沒昏成。犄角兒哭嚷著死拽住他,他只得作罷。這回終于領略到了。 原來,昏過去便是昏過去,除去墜地時咚的一聲、后背和內臟跟著猛一震痛,其他全記不得。倒是醒來這會兒的滋味極新鮮,并未嘗過:頭發暈,腦里有嗡嗡聲;眼珠有些發脹,看物似乎有些虛影;后背酸痛,第四、第五兩節 脊椎骨尤其刺痛;左邊肺葉似乎被震傷,有些揪痛??細細體察過后,他左右一瞧,那株大柳樹竟在身側,自己仍在墻外,并沒有栽進墻里。他一愣,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內臟被扯痛,疼得咧嘴大叫。 半晌,他才費力爬起來,周身似乎處處都痛,一條腿扭了筋,卻還能走動。他笑著想,若是摔殘在這里,動彈不得,又沒人救,那等情形才更絕。不知自己是要竭力求生,還是索性躺在這里,細品等死的滋味?從一端看,求生是造物之力,等死是自己之心,不知造物和己心,哪個能勝?從另一端講,造物也有致死之力,等死乃是順從;求生,則是不愿聽命,以己力抗造物。此外,這兩端之間,還有個中段——在這絕境之中,毫無求生之望。若依然竭力求生,是用己力助造物,以求奇跡;若只等死,則是看清己力與造物之限,無須再爭,休戰言和??他越想越好奇,竟有些遺憾自己沒有摔殘。 當然,沒摔殘也有沒摔殘的好。比如如何翻過這高墻。爬樹看來不成,他便瘸著腿,慢慢往前,一路查看。 繞到后墻,見那里有扇小門關著。他過去推了推,那門竟應手而開—— 五、舞奴 陸青飽睡了一場,醒來時,日頭已經西斜。 他睜開眼,見窗紙被霞光映得透紅。這一向,他疏于清掃,桌面、椅面、箱柜上都蒙了一層灰。原先,他若見屋中不凈,心便難靜。這時瞧著那些灰塵,細如金沙,竟有一番空靜寂遠之美。他不由得笑了笑,凈與不凈,因境而轉,自己之前太過執于一端。 他出神許久,才起身洗臉,生起火,煮了一碗素面,坐到檐下那張椅上,邊吃邊瞧院里那株梨樹。那梨樹新葉鮮茂,被夕陽照得金亮,渾身透出一股歡意,要燃起來一般。他又笑了笑,連它都不安分了。隨即又想到,萬物皆動,何曾有靜?又何須執守?正如《周易》中那句“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他對“自強”二字仍覺不甚中意,強便少不得勉強,勉強便不順暢。人間大多煩惱皆來自這“強”字。不過,這一句總意,他頭一回有些贊同,細忖了一番,去掉一字,又調了一字,改作:“天行健,君子自然不息?!?/br> 這樣一改,他才覺順意。面也吃罷,便去將碗箸洗凈,取了些錢裝進袋里,出去鎖了院門,緩步進城,去尋訪一位名妓。 有人曾見王倫與唱奴李師師同上游船,李師師乃汴京花魁,等閑不會見人,陸青因此想到了舞奴崔旋。 五六年前,一個妓館老鴇帶了一個女孩兒,來請陸青相看。那女孩兒便是崔旋,當時才十三四歲。小臉尖秀,雙眼細長。眉如燕尾,向上斜挑。身形瘦巧,又穿了件深紫窄衫,乳燕一般。老鴇牽著她進來,要她施禮,她卻甩開了手,先走到一邊,仰頭看那墻上掛的邵雍先天圖,那圖集合伏羲八卦與文王六十四卦,演化乾坤流變之象。她瞅了一陣,才扭頭問:“這勾勾叉叉,畫的是些什么?”一對小眼珠異常黑亮,目光則銀針一般,直刺過來。陸青并未答言,她一撇嘴:“你也不懂,白掛在這里唬人?!崩哮d忙擺手阻住她,將她拽到陸青面前:“陸先生,您給相看相看,這女孩兒將來可成得了個人物?她樣樣都好,只是這性兒,小驢子一般,叫人心里始終難把穩?!?/br> 陸青注視崔旋,崔旋也斜著頭,回盯過來,毫不避讓。瘦嫩小手還不住摳彈指甲,剝剝響個不住。陸青當時給她判了個“反”字,時時逆向人意,事事都求不同。運得巧,技驚世人;行得拙,自傷傷人。 陸青當時還見到,這女孩兒心底里,有一股怨痛已生了根。正是這怨痛叫她如此反逆難順,此生怕都難消難寧。他卻不好說破。崔旋聽他講解時,先還一直冷笑,后來似乎覺察,目光一顫,卻迅即扭開了臉,又去望那墻上的先天圖。直至離開,都沒再看過陸青一眼。 過了三四年,崔旋以精妙舞技驚動汴京,名列念奴十二嬌。她事事都好逆反,慢曲快舞,輕歌重按,更能立在倒置花瓶上,或靜佇,或急旋。又只愛穿烏衫黑裙,人都喚她黑燕子。 歌不離舞,十二奴中,她與唱奴李師師最親近,陸青因此才想到去她那里打問。 崔旋的妓館在朱雀門內曲院西街,原先名叫尋芳館。她成名之后,改作了烏燕閣,那樓閣彩畫也盡都涂作黑漆。陸青行至那里,已是掌燈時分。見那黑漆樓檐掛了一排鑲銅黃紗燈籠,配上彩簾錦幡,倒也別具一番深沉嫵麗之氣。 他走進正門,那老鴇正在里頭催罵仆人點燭,扭頭見是他,忙笑著迎了過來:“陸先生?您下仙山、降凡塵了?這兩年,您閉關鎖戶,我這里女孩兒都沒處叫人相看。那些相士眼珠里印的全是銀字銅文,哪里能瞅清楚人影兒?” “林mama,我今日來,是有些事向舞奴討教。不知是否方便?” “旋兒?陸先生有什么事問她?” “唱奴?!?/br> “李家jiejie?她們姐妹倆已經有許多日子沒聚過了?!?/br> “此事關乎我一位故友,只問幾句話便走?!?/br> “這??旋兒這兩日又犯了舊脾性,昨天蔡太師的次孫蔡小學士邀她去西園賞牡丹,她都推病不肯出來。好在那蔡小學士性格寬柔,一向知疼知憐,并沒有說什么,還差人送來了些鮮牡丹。又托話教我好好惜護旋兒,莫要損了她那嬌軀燕骨。陸先生,您先隨我到后頭閣子里坐坐,我上去問問,她若不肯下來,我也只好赤腳過河——沒筏子?!?/br> 陸青點頭謝過,跟著林mama走到后院一間閣子里,林mama叫人點了茶,而后便上樓去了。陸青見那閣子里也一色黑漆桌椅,裝點了些彩瓷、銅器、錦繡,甚為雅麗。正中靠墻一架黑漆木座上,擺了一只建窯大黑瓷瓶,插了十幾枝鮮牡丹,紫紅與粉白紛雜,如云如霞,是牡丹絕品,號稱“二喬”。陸青一向不愛艷物,這時見那牡丹襯著一派墨黑,艷氣頓消,如嫵麗佳人深坐幽閣,妍容自珍。 他正在默賞,錦簾掀開,一個女子走了進來,渾身上下一色黑,裊如一筆東坡墨柳。第二眼,陸青才認出是崔旋。比幾年前高挑了許多,卻也越發瘦細,那雙細長眼帶著深冷倦意,望過來時,目光似有如無。她嘴角微啟,強帶出一絲笑,懶懶問了聲“陸先生”,隨即走到那黑瓷花瓶前,去瞧那牡丹,口中淡淡問:“mama說,陸先生有話要問我?” “我是來打問唱奴李師師?!?/br> “她?”崔旋冷冷笑了下,“陸先生問她什么?” “她與我一位故友近日在一處——” “哦?她已經失蹤了三個多月,又活回來了?” “我那故友名叫王倫,不知——” “我不認得?!贝扌焓终乱欢淠档?,片片揪下花瓣,不住往地上丟。嘴角笑著,目光卻射出一陣冷意,“人都說我和李師師好,陸先生難道也沒猜出,我恨誰,才會跟誰好?” 陸青心里一沉,卻不好說什么,便抬手一揖:“多謝崔小姐,叨擾了?!?/br> 他剛要轉身,崔旋卻忽然喚道:“陸先生,你當年相看我時,從我心里瞧見了什么?” “恨?!?/br> 崔旋先一愣,隨即笑起來,但旋即眼中竟浸出淚來:“這恨仍在嗎?” “已化入骨血?!?/br> “無救了?” “有?!?/br> “怎么救?” “燈盡莫怨夜云深,梅開試尋當年月?!?/br> 崔旋低下頭,望著手中那半殘牡丹,靜默半晌,才輕聲說:“多謝陸先生。你去尋琴奴吧,她和李師師是真親真好。你拿這根簪子去,她便不會拒你——” 第六章 舊事 無滋蔓,無留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