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要說什么，但沈一然已經進來了，便沒再說話。

    沈一然有些局促地站在他們面前，很有禮貌地輕輕向職人俯身點了點頭，職人也立刻回應了一下，大眼睛不住往他身上打量。他看沈一然看久了，心里就有股火氣。

    “坐?！鼻鹆_并不直視沈一然，微微一偏頭，讓他坐下談。

    沈一然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下，兩手有些緊張地在膝上摩挲了一下，開口道：“我剛剛知道夏蔭的那件事，那并不是我授意的，我不知道那孩子在想什么，也沒有想過要破壞你們現在的感情，希望你們不要誤會?！?/br>
    他用普通話說的，語速很緩，慢吞吞的，聲音意外的很好聽。

    “夏蔭的事還在調查，具體跟你有沒有關系我們會等調查結果，我和職人都沒有參與調查過程，你想撇清關系應該去軍區找調查組解釋，跑來跟我們說這些沒有用?！鼻鹆_漠然地看著他。

    沈一然神情一下變得有些難堪，他避開丘羅毫無溫度的視線，微微低著頭說：“我知道，我會配合調查的。我來只是想說一聲，怕你誤會?！?/br>
    “怕我誤會？”丘羅語氣變了，冷漠中多了一股諷刺，“我一個微不足道的誤會就能讓沈主任主動登門了？”

    沈一然臉色逐漸蒼白了起來，他聽出來了，丘羅恨他，曾經恨他，現在也在恨他。

    第86章

    “對不起?！鄙蛞蝗缓粑鼇y了節奏, 不住地輕喘著，一度沒控制好自己的表情險些哭出來，又艱難地忍住了, 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對不起, 對不起丘羅，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我不應該再出現打擾你的生活，可我……我真的不想讓你誤會我對你的愛人有什么敵意……我之前根本不敢面對你, 所以一直躲著想逃避少容的死, 我怕你怪我，我怕你恨我，如果不是我少容就不會出事……”

    沈一然最終還是沒忍住, 越說聲音就越抖，說到少容時再也控制不住情緒, 難堪地轉過身用手背用力地擦著眼淚。

    職人忽然平靜地說：“丘羅從來都沒有因為少容的意外怪過你, 那不關你的事，丘羅也不是這樣的人，你和丘羅在一起那么多年, 會不知道這一點嗎？是你自己因為這件事自責，就以為丘羅也會責怪你，你怕被責怪, 不敢面對, 就一直躲著丘羅, 那你有沒有想過失去少容后丘羅是什么心情？在這種情況下你又躲起來不肯見他, 丘羅又是種什么心情？”

    沈一然紅著眼睛轉頭看向丘羅, 丘羅并沒有什么激烈的反應，看過來的眼神依舊是冰冷厭惡的。

    這個眼神擂得沈一然心里發痛。

    “你不怪我嗎？”沈一然哆嗦地看著丘羅問。

    “不怪你, 從來沒有怪過你?！鼻鹆_靜靜地漠然說。

    沈一然內心的一切因為這句話猛然間就崩塌了，他輕輕自嘲地哼笑了一聲，隨后彎腰捂著臉崩潰地痛哭起來。

    “我一直以為你是怪我的，我害死了少容，我以為你會恨我恨得開槍殺了我！你現在告訴我你根本沒有因此怪過我？那我……”那我這么多年來的折磨到底是因為什么？

    他不是不愛丘羅，反而是太愛丘羅了才更受不了丘羅丁點的責怪甚至是仇恨。

    少容出事后他怕極了，根本不敢面對丘羅，慌得只想逃避。剛開始丘羅在頻繁找他，甚至在他家門口等了整整兩天，他始終沒敢出去。后來漸漸的，丘羅找他的頻率降低了，再后來就徹底沒了消息。

    從少容出事的時候沈一然就斷定他和丘羅之間完了，他后來的所有行為都建立在這個錯誤的想法上，使他離丘羅越來越遠，最終徹底失去丘羅。

    現在卻忽然得知原來當初只要他哪怕有一點點勇氣面對丘羅，和他談一下，后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當初他要是開了門，丘羅根本不會捅他一刀，只會把他擁進懷里。

    這一刻懊悔帶來的痛苦比這兩年的自我折磨更洶涌。

    對于沈一然，職人一直是很氣憤的。他向來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有人在他面前哭得這么傷心崩潰，職人怎么也會心軟地安慰兩句，但這人換成沈一然他就不會了。相反，沈一然的眼淚讓他覺得很心煩，他有什么好哭的，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想哭的應該是當年失去弟弟又被戀人無情拋棄的丘羅才對吧。

    職人直到現在都不敢去想丘羅當年是怎么熬過來的。

    他很生氣，想對沈一然發脾氣，往他臉上扔些什么難聽的話，但是他的教養和脾性又讓他張不開嘴。

    “你害的不是少容，是丘羅?！甭毴藵M心憤怒，也只是說了這么一句。

    丘羅似乎是察覺到職人生氣了，握著他的手輕輕捏了捏。職人仰臉看著他，丘羅小聲笑道：“我沒事，你別激動?！?/br>
    職人一下也有點想哭，他不知道丘羅在經歷過這些后，是花了多大的力氣熬過多少痛苦才能重新笑起來。

    盡管他一直對當初強行把丘羅接到帝國來感到愧疚，但這一刻他很慶幸那時候自己吵著鬧著要跟丘羅在一起?，F在丘羅讓他時刻都感到開心幸福，他同樣也讓丘羅重新感受到這些，不再活在沈一然帶來的陰影里。

    職人沒來得及哭出來，只是眼底沁了一層薄淚，丘羅看到后就慌忙哄他了，“怎么了？別哭?！?/br>
    職人不想當著沈一然的面哭，覺得有點丟臉，但一有人哄他就忍不住了，一眨眼淚珠就往下掉。

    丘羅頓時態度就嚴肅了起來，也顧不得沈一然還在這里，直接把職人抱到自己腿上，低頭去看他的臉，小聲詢問他：“怎么了？先別哭?！?/br>
    “沒事?！甭毴俗ブ囊聰[輕輕吸了吸鼻尖，用力地搖頭。

    丘羅似乎懂了，輕笑一聲，大手摩挲了他腦袋兩把。

    沈一然逐漸管理好了自己的情緒，把所有翻騰的情感都忍了下來。他平靜地看著丘羅輕哄職人的模樣，直觀的感受到丘羅是真的不愛他了，因為職人沒有任何地方有一點是和他的相似的。

    丘羅穿著一身擱以前他絕不會穿的卡通圖案睡衣，耐心又溫柔的哄著自己那小小年紀的小愛人，他這幅樣子，沈一然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未曾見過。

    在此之前沈一然尚且還有點忐忑的幻想，丘羅還愛他嗎？哪怕一丁點，對他還有一絲的感情嗎？

    丘羅沒有回答過他，但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沒有。

    “我可以和你單獨說會話嗎？”沈一然忽地說。

    職人看他一眼，未等丘羅說話他就主動從他腿上離開，坐到一旁。

    丘羅蹙眉望向沈一然，職人跟他說：“沒關系，你們談吧?！?/br>
    丘羅之前也動過要跟沈一然談談的念頭，但也沒想過要跟他單獨說什么，即便不為了職人，丘羅也不怎么愿意跟沈一然獨處，“你有什么話直說?！?/br>
    “求你了?！鄙蛞蝗患t著眼睛說，即便是剛才那些話，當著職人的面已經讓他覺得十分難堪了。

    丘羅沉默一會，最終松開了職人的手站起來，也沒去找個單獨的房間，起身后就徑自去了客廳的露臺。他能為沈一然創造出的獨處環境，頂多就是把露臺的玻璃屏蔽門關上。也許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職人在客廳里能透過屏蔽門看見他們。

    沈一然難堪地微微低著頭跟上他。

    職人偏頭看了他們一眼，丘羅這個舉動太乖覺了，職人心里一下子就覺得挺開心的。他也不好奇他們在露臺說什么，反正他要是想知道，丘羅也會告訴他。

    職人自己在客廳無聊，高高興興地打開了電視瞎瀏覽起來。

    沒一會沈楓的房門終于打開了，他睡了十多個小時，估計是渴醒的，切利趴在他頭頂，沈楓端著水杯出來倒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水下肚。他又重新倒滿一杯，發現職人在客廳，一臉沒睡醒地走過去。

    沈楓剛要說什么，忽然跟見了鬼一樣睜大眼睛看著露臺上的沈一然，一度懷疑自己還沒睡醒。手里的杯子也一個沒拿穩，掉在地上咔嚓摔成了碎片。

    沈楓被這動靜驚醒，發現不是在做夢，露臺上正在跟丘羅說話的人真的是沈一然，神情頓時更驚悚了。他茫然地蹲下來要去收拾碎片，切利從他頭上跳下來，把他手拍開。

    “我來收拾，你別把手劃傷了?！鼻欣f。

    沈楓便真的不管了，貓著腰往沙發上的職人身邊撲，結果讓地毯絆了一下直接摔趴了。

    “你沒事吧？”職人去扶他，地上明明什么都沒有。

    “他怎么會在這里??？！”沈楓顧不上摔疼的膝蓋，坐在職人身邊偷偷往露臺看了幾眼。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職人撿重要的跟沈楓概述了一遍，偷偷看了一眼在不遠處收拾玻璃碎片的切利，壓低聲音跟沈楓說：“不要告訴二哥?！?/br>
    夏蔭的所作所為比在這里看到沈一然更讓沈楓震驚，聽完好半天沒說話。

    “他忽然跑來說，他沒有教唆夏蔭?！甭毴丝粗驐鲉枺骸澳阌X得呢？”

    沈楓看著職人的眼睛，抿了抿唇說：“這件事上我說我相信他，你會生我的氣嗎？”

    職人立刻搖頭。

    沈楓靜靜道：“沈一然雖然膽小自私了點，但不是那種心眼特別壞的人，我相信他對你是沒有敵意的。他對不起丘羅，自己應該也很后悔。后面他試圖挽回，丘羅去帝國前在k市修養的那半年，沈一然幾次想去見丘羅，都被費川小刀他們擋下了。他不是什么壞人，但他傷害了丘羅，我們這些朋友不會原諒他，也不會帶著這份偏見去污蔑他?！?/br>
    職人點點頭，“丘羅說等調查結果?！?/br>
    沈楓應了一聲，嘆氣道：“他不該找過來的，自己難堪，也給你們添堵?！?/br>
    “也還好，我沒覺得堵?！甭毴撕翢o芥蒂道。

    沈楓跟他一起看向露臺，相互猜測他們在說什么。

    屏蔽門外，沈一然看著丘羅筆挺卻冷漠的背影一時有些口干舌燥，他其實沒想過還能再見到丘羅，想和他單獨聊聊，一時卻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他摸到口袋里的煙盒，走到丘羅身邊遞給他，輕聲說：“要煙嗎？”

    “戒了?！鼻鹆_漠然道。

    沈一然怔了許久，才默默抽出一根煙自己點上，眼里有些難堪。

    以前有煙癮的那個人是丘羅，沈一然是煙酒不沾的，曾經他也跟丘羅提過戒煙，丘羅嘗試過幾次始終沒能戒掉。闊別兩年丘羅為了別人成功把煙戒了，他自己反倒抽起來了。

    “我沒有結婚?！鄙蛞蝗坏那榫w似乎已經完全平復了，站在丘羅身邊望著遠處的云朵，眼神寂寥地抽著煙緩緩說道：“我當初去軍區找你說這個的時候，我都快崩潰了，其實那時我希望你能挽留我。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感情，我就會扔下一切回到你身邊?！?/br>
    “太晚了?！鼻鹆_說。

    那一次是少容死后一年，他們第一次見面。

    沈一然逃避了一整年終于鼓起勇氣想回來找丘羅，一面是唾手可得的輝煌前程，一面是相愛七年的戀人，他打定主意如果丘羅還愛他，原諒他，他會不顧一切回來的。如果丘羅不再愛他，他同樣也有一個令人艷羨的退路。

    丘羅并沒有在原地等他，他對沈一然的感情早在這一年里磨沒了，連句好好的話都沒耐心說，直接轉頭走了。

    當時的場面沈一然是想象過的，可是真正發生時，他并不能像自己想象中那樣鎮定地面對，從容地步入自己準備好的退路中。

    最后沈一然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向女方坦白，并愿意承擔任何代價。女方是大軍區少將的千金，性格教養都很好，最后實在沒忍住甩了他兩耳光，當是把事了了，看在他主動坦白的份上也沒再多計較。

    沈一然還是在退路和丘羅中選擇了丘羅，他知道丘羅氣性大，并且十分記仇，軍區一別他不確定丘羅當時是不是還在跟他置氣，他想挽回，但如果結了婚，他和丘羅之間就真的完了。

    可沒想到，他沒結婚，丘羅卻先他一步和別人結婚了。

    他沒有結婚這個最后能挽回丘羅的希望，跟他當初去軍區找丘羅時一樣，晚了，遲了，毫無意義。

    一根煙燃盡，沈一然苦笑道：“對不起，我是個自私的膽小鬼?！?/br>
    “你沒有必要一直道歉，我不會接受，也不會原諒你，但我不會對你做什么，只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再我的生活里?！鼻鹆_看著他漠然道：“我和小職以后會經?；貋?，我不希望再有人冒出來給他添堵，林淘也好夏蔭也罷，他們的動機是出于想維護你，具體跟你到底有沒有關系我會徹查。沒有最好，以后也不要有?！?/br>
    這是一個警告，沈一然微微咬了咬牙，“我可以保證我沒有，但是……除了這些你就沒有別的想跟我說的了嗎？”

    “沒有?！鼻鹆_的眼神冷漠得近乎無情，跟注視職人時的溫柔縱容天差地別。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嘎的地雷投喂~

    第87章

    沈一然十分認真地注視著丘羅的雙眼, 想從這雙熟悉的眼睛里找到一點曾經的溫柔，但是丘羅回饋給他的眼神、情感、態度都是令他感到陌生。

    除了軍區那次，丘羅從未用過這種冰冷又無情的眼神和話語對過他。

    “我以為再見面, 你至少會想問我些什么?！鄙蛞蝗浑y堪地說：“我們分開后我一直逃避你，整整兩年的也從未跟你解釋過什么, 你就一點也不想聽嗎？你不怕我是出于什么苦衷從而誤會我嗎？”

    聞言，丘羅臉上的冰冷神色也沒有任何變化，“你有苦衷嗎？即便有, 我也不在乎。我不管你當初是出于什么目的躲起來, 就算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我都不在乎。你大可以找我言明，你有任何困難我都可以幫你解決, 但你沒有，那你的事就和我無關了?！?/br>
    沈一然怔楞了一會, 自嘲地笑了笑：“是啊, 我忘了，你就是這樣非黑即白的人?！?/br>
    真論起來，丘羅比沈一然更不近人情。沈一然自私, 丘羅則是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