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騾道士被她這理所當然的態度給驚住了,心想這人好生不要臉,抓了他當牛做馬,竟然還要他教法術? 不過他也有心想探探她的底,便問:“你應當是有師承的,連如何對付鬼物都不知曉?” 辛秀:“哦,我之前光顧著玩去了,很多東西還沒來得及學,誰知道這么早就要出門。唉,出門在外,技多不壓身,不多學點東西,我也不好意思回去見江東父老?!?/br> 騾道士不明白江東父老是個什么梗,他只覺得這人胡言亂語,摸不透底。 辛秀:“你要是肯用心教我,也算對我有教導之恩,我也會回報你的,等你帶我到了項茅附近,我就放了你,怎么樣?” 騾道士當真開始考慮此事,他確實沒想到辦法逃脫,與其這樣耗下去,不如還是按照這小輩所說??蛇@么想著,他心內又很是不甘,若不能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他難消心頭之恨! 辛秀丟出一個誘餌,就一直哼著白龍馬蹄朝西,坐在騾子上畫素描。她剛好畫完一張,把圖伸到沉思的道士騾臉前,“你看,畫的像不像你?賊像對吧?!?/br> 騾道士騾臉往后一縮,瞪大眼,被這現代素描以及專業繪畫工人辛秀的技術所震驚。 辛秀等他看夠了才把畫收回來,幽幽道:“我把你畫下來,送回去給我師父,以防萬一。要是我放你走,你恩將仇報要報復我怎么辦,有這畫在我師父手中,萬一我出了什么事,他就知道該找誰替我報仇了?!?/br> “師父只我一個徒弟,非常疼愛我,他又是個厲害人物,我要是有個好歹,天涯海角,他都會為我報仇的?!?/br> 她說的和真的一樣,但其實壓根不準備把人放走,現在先騙騙他而已。想要讓騾子跑,當然要吊根胡蘿卜在前。 慚愧慚愧,從前九年義務教育,她思想品德課從未認真聽過,全看武松打虎和猴子偷桃去了,才會變成現在這個亞子。 騾道士,徹底沒脾氣了。他不斷寬慰自己,算了,此子肯定來歷不凡,忍一時之氣,算了。如此翻來覆去念上幾遍,好不容易才按耐下殺心。 之后的路程,他就不斷在按捺自己的殺心。 故意把人氣得血壓飆升,再把人安撫下來,辛秀在試探騾道士崩潰的邊緣反復橫跳,快樂學習。 令她有點詫異的是,這騾道士竟然對鬼物之類了解甚多,手段也不少,還會自己改良驅鬼符咒,她越發覺得自己真是運氣不錯,誤打誤撞就把這么個家伙給降服了,省了多少事。 學到手不少實用捉鬼術,辛秀非常想立馬找個鬼來試試,可惜真想找反而找不著。 這日,一人一騾路過一條山道,忽聽得峭壁底下有人呼救。 辛秀立馬拽騾子的耳朵,略期待地問道:“是不是山間的精怪魅惑路人?”她昨日才聽騾道士講起山間的鬼魅之類,有些就會偽裝出人聲,等待人路過時出聲求救,騙得人掉落山崖摔死,然后它們就會從山崖縫隙里爬出來,銜著尸體回巢啃食。 被她拽耳朵的騾道士從一開始的怒火沖天,到如今已經能心如止水平靜以待,說:“不是,是普通人?!?/br> 辛秀可不信他,自己去查探,結果發現還真是個普通人,大約是走夜路不小心滑到山崖下的。這邊一片山多,開鑿的山道陡峭,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這人運氣不錯,抓了到一根凸起的樹根,才得以保住性命。 騾道士催促她:“趕緊走吧?!币粋€凡人有什么好在乎的。 辛秀自顧自甩出繩子,把下面那個倒霉鬼拉了上來。那是個看著面容寬厚老實的男人,大約四五十歲模樣。 絕處逢生,大叔老淚縱橫,拉著辛秀語無倫次表達感謝。他自稱是個小商人,這次是去出門談樁生意,結果不小心摔下山道,跟著他的一匹老馬摔死了,他自己僥幸抓住樹根才堅持了一天。 在這人的熱情邀請下,辛秀不得不隨他一起回去。 這年頭的人表達感謝,就是一定要請吃飯。出門在外,想好好吃頓飯不太方便,辛秀就欣然應允了,而且大叔說他家就在山下那個鎮子上,她剛好可以去借宿一宿。 辛秀出門前,從師父那里拿了很多金銀,這也是一種煉器材料,主要是裝飾用的,她拿了不少,還分給了弟弟meimei們,告訴他們出門沒錢寸步難行。但是,她發現自己失策了,因為經過的十有八九是荒村,根本沒有多少能用錢的地方,能投宿的旅店也特別少。 商業不發達,旅游業基本不存在,有錢都用不出去,只能偶爾行俠仗義蹭點吃喝維持生活這樣。 她把大叔安全送回家中,果然得到了這一家子上到大叔他老娘老婆小老婆,下到他兩個小女兒的感謝。 吃了一頓還算豐富的飯菜,被女主人安排了個干凈屋子休息。只是這女主人看她的目光有點奇怪,又探究又好奇。 辛秀這一路沒少見過類似的目光。在這個地域,年輕的女子獨身出門在外,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更別說她這模樣太過干凈了些。不僅是衣著外貌的迥異,氣質也與這里的人完全不同。 這家里還有個年紀大些的仆婦,晚間過來給她送熱水,話里話外打探她的身世家鄉之類,異常八卦。 這一家看著不是特別富裕,和之前季家那個大宅是不能比,但也有前后兩個小院子,算是個小康。 辛秀舒舒服服泡了腳,難得在軟被褥里睡個好覺,可惜睡到半夜被一陣人聲驚醒。 她爬起來去看情況,發現是后面一個小房子里,大叔的小老婆正在生孩子。 先前吃飯的時候,看到那肚子里揣個氣球似的小老婆,辛秀就感覺心驚rou跳的,因為這小老婆和那仆婦一起,上上下下端菜伺候一家吃飯,還健步如飛,她老擔心一不小心摔一跤出什么事。 辛秀過去時,那邊恰好孩子剛生下來,辛秀隔著窗聽見女人在小聲哭泣,里面還有那個仆婦大娘在幫忙收拾。 孩子也在哭,哭聲刺耳,又突兀消失在水聲里。辛秀略覺奇怪,探頭去看,發現那老婦人將孩子腦袋壓進水里,不像是清洗,更像是要溺死孩子,她一愣,揚聲問:“你在干什么?” 被她突然出聲嚇了一跳,老婦人手一松,孩子腦袋出了水,嗆咳著哇哇哭泣。 發覺是她,老婦人略尷尬,但還是很尋常地和她說:“生了個女兒,不要了?!?/br> 生了個女兒,不要,所以就溺死。 辛秀看著她們,一時失語。老婦人抓著孩子的腳,倒提著,甚至還很抱歉地對她笑笑,“擾到客人了吧?對不住,我們小聲些?!?/br> 辛秀:“……我看你們家并不窮,難道養不起一個女兒嗎,為什么要殺?”又不是窮得實在養不活了,辛秀不明白,她聽說過很多落后貧窮的地方,女人一個接一個生孩子,如果生太多女兒就不要了,丟掉或者送人,但她不知道,像這樣的人家也會做這種事。 大娘對她的話有點詫異,解釋說:“家里已經有兩個女兒了,再要女兒也沒用,養了浪費米糧?!?/br> 面對她們理所當然和不解的態度,辛秀甚至不知道該說什么。離開蜀陵后,她好像經常遇上這種不知道該說什么的情況。 她寧愿遇上些兇狠丑陋的妖魔鬼怪。 這家主人和他老婆過來,化解了這場僵局,男主人也是尷尬,勸她這位恩人回去休息,那女嬰也沒說要殺死了。辛秀走回房間時,隱約聽到身后女主人抱怨了兩句好管閑事之類,被男人大聲呵斥后住了嘴。 小院在鎮子最西邊,旁邊就是一片湖,連著河流。秋日湖邊的蘆葦叢倒伏一片,芒絮于秋風中瑟瑟顫抖。 借著這不甚明亮的月光,仆婦將手中的孩子悄悄扔進了水里,轉身快步走了。 辛秀站在蘆葦叢中,聽到那邊噗通一聲響,輕微的波紋蔓延到她的腳下。她走過去把女嬰撈了起來,浸水后驚醒,又開始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嬰被辛秀攏在身前,擦了擦臉頰上帶著泥腥氣的湖水。 辛秀連夜走了,帶著騾道士還有個撿來的女嬰,沒和那家主人打招呼。 “騾道士,這樣大的女嬰要喝奶……嗯,騾子有產奶嗎?你行不行?” 騾道士:“……” 最后辛秀只能找村子里有奶水的女人,出錢或者出東西請她們幫忙喂一喂這個女嬰。有時候實在碰不到人,辛秀把甘露拿出來兌水喂給女嬰喝對付過去,跟著她一起饑一頓飽一頓,餐風露宿,孩子竟然也沒生病,反而日漸健壯,精力旺盛。 辛秀有時候給她那大嗓門哭的感覺自己耳朵都失靈了,騾道士沒被她逼瘋,差點給這愛哭鬼逼瘋,無數次游說辛秀趕緊把這小東西丟了。 哪怕是只貓貓狗狗都沒辦法隨便丟棄,更何況是個嬰兒,撿都撿了,也只能暫時帶著。辛秀雖然也很痛苦,但見到騾道士比她更痛苦,她就能感覺到快樂,繼而再堅持一段時間。 她準備去個大點的城,說不定能找到想養女孩的人家。 也許是對自己一出生就要死的悲慘命運有足夠認知,這女嬰特別愛哭,那種奮力猛哭的架勢和她奮力猛吃的架勢是一樣的,她們行走在曠野時,這小娃娃的哭聲,能嚇退野狼,狼都不敢叫了。 辛秀抓到了一個弱鬼,這個弱鬼不是那種人死后滯留世間的鬼,而是怨氣死氣匯聚后異變出來的東西,沒有神智,就像是曠野上徘徊的影子。辛秀不費吹灰之力把它抓住,放進透明的泡泡里,底下用那根綁過騾道士的透明絲線綁住,讓它像個氫氣球一樣飄著,另一頭就系在騾子耳朵上。 小女嬰窩在辛秀懷里,見到“氣球”里偶爾露出不同的猙獰人臉,被逗得咯咯笑,也不哭了,張口啊啊啊流口水,滴落在騾子背上。 辛秀故意抬手去撥氣球,讓里面的弱鬼貼在透明泡泡里出現各種顏藝表情包。 小女嬰:“咯咯咯咯~” 辛秀:“哈哈哈哈!” 騾道士朝天翻了個白眼。 第34章 秋冬季節,湖澤干水,露出裸露的河床,附近村里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屁孩子,撅著屁股在濕地里挖青蛙。這個時節已經太冷了,青蛙都找洞鉆進去避寒,他們就提著個小簍子,從洞里把青蛙給摸出來。 在糧食不足的時候,像這樣的村里孩子都會到處跑,上山下湖,尋摸著一切能吃的東西。 在這群穿著尋常粗布衣裳還打補丁的灰撲撲孩子們之間,混入其中的辛秀就和麻雀堆里的白鷺鷥一樣顯眼。 “你在那里是找不到的,你看,要找這樣干的洞里面才有!”光著屁股蛋和腳丫的黑瘦小孩,認真和辛秀解釋著。 辛秀聽不太懂這邊的口音,模糊從他的動作里弄明白他大概是個什么意思,從善如流地換了個略干的小洞。她把手指伸進去,果然沒一會兒摸出來一只青蛙。 “哈哈哈果然抓到了!”她順手就把青蛙丟進面前那小孩提著的小破簍子里,那小孩咧嘴笑,露出幾顆關系不好,距離甚遠的牙齒。 幾個小孩都是一樣的黑瘦,但常年在外跑,看著還算活潑健康,穿的少在這冷風中也渾然不在意。 “啊,她要掉下來了!她要掉下來了!”教辛秀摸青蛙技巧的那個小孩,忽然指著辛秀背的竹背簍喊。 辛秀不疾不徐,手往后一接一推,熟練地把那個爬出了背簍的小女嬰給推回了背簍里,在背簍里撞得咕咚一聲的小女嬰堅持不懈地往外爬。她也就只有睡覺的時候才會乖乖待著,一醒過來就折磨人了。 辛秀掏出個大柿子往背簍里扔,女嬰坐在墊了小被子的背簍里,抱著從天而降的大柿子又玩又啃,這才暫時安生。 幾個小孩抓青蛙抓的差不多了,準備剝皮洗洗烤了吃。 眼見他們在河邊熟練找了幾個圓石頭堆在一起,準備生火,辛秀毫不見外地坐過去:“我烤rou厲害得很,怎么樣,要不要讓我幫你們吶?!?/br> 幾個小孩腦袋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一陣,弄懂了她的意思。大概是因為剛才辛秀有給他們幫忙,建立了良好的信任基礎,年紀最大的那個孩子走過來把簍子遞給了她。 從辛秀烤的青蛙開始冒出香味后,圍成一堆的幾個小孩就不停地咽口水,等到她摸出來自己做的簡易調料粉灑在青蛙上,這從未聞過的香味就降服了所有孩子,他們咽口水的聲音大到讓人無法忽視。 “還不能吃嗎?” “可以吃了吧,我們以前都隨便燒一燒就能吃了?!?/br> “可以吃了,熟了?!毙『兇叽?。 辛秀巍然不動,等到她終于點頭,把烤青蛙分了出去,幾個孩子迫不及待塞進嘴里,也顧不得燙嘴,狼吞虎咽,話都沒法說一句。 辛秀也吃了一串,旁邊竹簍里的小女嬰抓著竹筐邊沿啊啊啊喊,辛秀抓起她的大柿子糊她一臉,這小娃娃又抱著柿子開始吧嗒吧嗒啃,其實她根本連皮都啃不破。 一起吃了頓好吃的,辛秀詢問起村里有沒有人能給孩子喂奶,幾個孩子就熱情多了,帶著她上門給小女娃找到了口糧。 離開這個村子,辛秀騎騾背筐,繼續往前走。她這一路經常如此,遇到各種各樣的人,能夠格讓她稱一句“好人”或者罵一聲“壞人”的很少,大多都是尋常人,像路邊的野草一樣隨意又努力地活著。 她想給撿來的小女嬰找個愿意養她的人家,但目前還沒找到,不僅沒找到,她甚至又撿到了一個被遺棄的女嬰。 她撿到那女嬰時,一只野狗正在撕咬她身上的衣服,女嬰一動不動,面色發青,像是已經死了。 “誒,小狗,別咬了,去那邊?!毙列阕哌M野地里,掏出自己中午烤了沒吃完的rou干,朝那條瘦骨嶙峋的野狗揮了揮,遠遠丟了出去。 野狗是很聰明敏銳的生物,哪怕辛秀態度并不兇惡,它也能感覺到這是個自己對付不了的對象,松開小孩朝rou干跑去,叼了之后頭也不回地鉆進了草窠。辛秀沒去管它,上前把那女嬰抱了起來。 跟著她的騾道士如今說話隨便多了,見她探那女嬰氣息,就忍不住語帶譏諷:“本就有個麻煩包袱甩不脫,你還再撿一個,這世間那么多棄嬰,你管得過來嗎?!睂λ男袨楹芸床簧涎?。 辛秀:“我現在心情不好,想找個人打一頓緩解壓力,哪個人這么幸運呢?” 騾道士安靜如雞,不敢吱聲。辛秀這么說了,她也真敢這么做,而在這里會被打的只有他一個。騾道士毫不懷疑,哪怕把剛才那條野狗拖回來和他擺在一起,他們兩個中會被打的也只會是他。 辛秀晃了晃自己快見底的甘露瓶子,嘖了一聲,還是給這女嬰喂了一些,再給她喂些溫熱的糖水,抱在胸前。 附近有個村子,辛秀站在田邊問了問一個在犁地砸土塊的農夫,那人比劃著告訴她,孩子是村里一戶人家的,連生了好幾個女兒,之前幾個都沒了,這個生下來有毛病,眼睛都睜不開,人家不想要就丟在村口想讓人撿走,但是一直沒人撿,都以為是已經餓死了。 “沒有看到那嬰兒,還是被野狗叼走吃了,你不要給人送回去,人不要了?!鞭r夫連連擺手。 聽到這一句,辛秀按了按包在小被子里的女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