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cao!他!媽!”,韓警官一貫痞痞的五官此刻擰在了一起,合起來就是“出離憤怒”四個字,幾個小時的審訊下來,他眼睛里的紅血絲亦十分明顯。 可等他看到椅子上坐著的江澤予時,那憤怒又變成了隱隱的慚愧:“江總,事情不太妙。周奕那邊的證據已經可以立案,幾年的刑期逃不了,但問題出在周子駿這邊?!?/br> 江澤予蓋上筆蓋,站起身靠在桌沿,面無表情道:“……怎么說?” 韓警官嘆了口氣,雙手抱臂和他解釋事情原委:“我審了他三個小時,這小子一直裝瘋賣傻的,精神極其不正常。我當時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半個小時之前,我收到了周家律師寄過來的精神心理報告,說周子駿患有重度精神分裂癥、躁郁癥,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br> “先是肺結核,然后是精神病,這傻逼是把我們當孫子耍呢?其實針對周子駿的肺結核癥狀,我們的幾個警員在前幾天已經向法院遞交公立醫院會診請求了,但周家的律師竟然先發制人。他一口咬定之前肺結核的診斷是因為醫院誤診,他們并不知情,只是拿到檢查報告之后按照規則辦事。而這次為周子駿做精神鑒定的精神科醫生非常權威,在國內外都很出名,口碑更是一向都很好,和我們的司法機構也合作了很多年,他做的診斷,基本上難以推翻?!?/br> “我實在想不明白,你說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醫生,為什么要給這種畜生脫罪???”,他說著錘了一拳墻壁,“艸,這小子真他媽走運,五年前他的案子就是我跟的,那封匿名信里的案件只夠判他十五年,再經過幾次減刑,最后只剩十一年。但其實根據我們了解的,他還犯過很多案子,可當時的一些涉事當事人并不配合調查,證據也基本上找不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br> 他說著,摘下頭上的警帽,苦笑了一下:“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代表著正義的人民警察,但工作了這么多年,遇到不如意的、無可奈何的案件實在是太多太多。其實謝小姐這個案子吧,因為檢查結果顯示當事人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人身傷害,就算按照常規途徑判案,刑期也不會超過一年?!?/br> 他說完,之前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抬起頭,重復了一句:“你說,昳昳她……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怎么,非得真出事兒了才能判?” 他說得一字一頓,簡直聲聲泣血。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不公平,司法足夠嚴謹,但就因為嚴謹又死板,給了許多居心叵測的人鉆空子的機會。 “法院判刑得靠證據?!表n警官有些不忍心,別過了眼:“他的犯罪行為確實很惡劣,但我們去的早,他除了有過激的灌酒行為外,還沒有實施傷害……并且,現場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有人身傷害的……企圖。而且謝小姐沒有受傷,檢查報告也沒法提供有利的證據?!?/br> 越是正義的人,越是容易有愧疚感。 韓警官說到這里,頗有些慚愧,幾乎不敢看著江澤予的眼睛,聲音都低了一大截:“……更別說現在他又有了權威的精神病證明,法院大概率不會判的,可能會……讓當事人和解,我們會盡力周旋,但……你還是要做好準備?!?/br> 他話音方落,眼前的男人閉了閉眼睛,再睜眼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仇恨又猙獰,語氣卻愈發寡淡:“韓警官,辛苦了,我會回去等候通知。但在此之前,我能進去和他說兩句話嗎?” “另外,能不能把監控關了?” 韓警官張了張嘴,壓低聲音道:“行,但……別揍得太狠,到時候我不好交代?!?/br> 江澤予點點頭,走到審訊室門口,推開門進去,然后反手上了鎖。 昏黃燈光下,審訊室的中間放著張大桌子,而周子駿就拷著手銬坐在那桌子一側。 他看到江澤予進來,詭異地歪了歪脖子,消瘦的臉頰一鼓一鼓的,那嘴角的唾液像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分明是一臉呆傻的模樣。兩只腳也在沒有規律地抖動著,怎么看都像是個神經錯亂的瘋子。 可監控看不到的一雙眼睛里,卻有瘋狂的挑釁意味,他甚至短暫地笑了一下。 全然勝利者的姿勢。 江澤予的額角猛烈跳動幾下,咬著下頜低下頭,飛快地解開袖口,把襯衫衣袖挽起到胳膊肘的位置,然后大步上前對著他地臉就猛揍了幾拳。 似乎這世界著實不公,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到以此泄憤。 可挨揍的人竟然也不躲,直接硬扛了幾下,等他靠得最近的時候,鼻青臉腫地在他耳邊嘶啞地耳語。 周子駿此時的語氣,像極了一個jian計得逞的變態:“打吧,出出氣,除了打我幾下,你又能怎么樣呢?哦對了,要是把我打傷了,我的律師完全可以告你,怎么,還想再坐兩年牢?” 周子駿說著,越發興奮地舔了舔嘴唇,那為了躲避監控盡量壓低的聲音仍是透出一股子高昂興致:“嘖,你今天怎么就來得這么早,我還沒來得及嘗一嘗你女人的滋味呢,不過也不急,以后說不定還是有機會的……江澤予,你斗不過我的,我是精神病,我是瘋子,專家都給了確診書,哈哈,你能說我不是嗎?” 他說完這句話,眼前的男人果然被激怒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一臉猙獰地揚起拳頭,惡狠狠地往下揮。 周子駿咧著嘴挑釁地看著他,倒是希望他憤怒之下多打幾拳,這樣還能告他故意傷害,而且似乎傷害精神病患者,罪加一等。 可誰知那堅硬拳頭揮到一半,突兀地在離他筆尖一公分的地方停住。 江澤予拿開拳頭,抬起頭,飛快地環視了四周——墻壁上安裝的幾個監控器上的猩紅色閃光熄滅了,韓警官果然信守承諾。 江澤予突然就笑了,他臉上的表情,從極端的猙獰到壓抑又收斂的微笑,竟然只經過短暫瞬間,就好像之前的猙獰只不過是周子駿的錯覺。 他一點一點直起腰,心情十分愉悅,又忍不住笑了幾聲,在這無人的審訊室里顯得有些瘆人。 “誰說不是呢?你是瘋子沒錯,專家都驗了,還能有假?” 他說著,看著周子駿因為疑惑而忘記偽裝癡傻的臉,輕聲說道:“如果沒有這張精神病證明,你的肺結核診斷書會不會被法院推翻還是未知數。退一萬步講,就算你運氣實在不好,也不過就是回去繼續服之前沒服完的刑。你之前服刑了五年,刑期還剩六年吧?最多就是再加上這一次的傷害未遂,還能再判個半年到一年?!?/br> “那加起來,就是不到七年的時間?!?/br> 他說到這里,周子駿的嘴角忽然控制不住地抽搐著,他壓制住從心底躥上來的莫名其妙的慌亂,勉強笑道:“你跟我說這個干什么?我現在有診斷書在手,別說七年了,我就是一秒鐘都不用蹲監獄。我今晚就能回家?!?/br> 審訊室里暖黃色的燈光不像太陽的顏色,倒像是地獄里的幽火。 江澤予扯了扯嘴角,善意十足地沒有打斷他說話:“別著急,帳還沒算明白呢。如果沒有這張精神診斷書,最多七年之后,你就會出獄,那時候你才不到三十五歲,還有大把大把的美好人生。你以為,我會讓你這么好過?” 他忽然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只是皺了皺眉,隨即撣了撣襯衫領子上沾到的灰。 “這份證明,是劉秘書提醒你父親的吧?不知道劉秘書有沒有告訴過你,給你開精神病診斷書的專家是從美國回來的?我之前的私人眼科醫生是美籍華裔,而他的妻子就是精神科、心理學方面的權威,在國際上也赫赫有名。怎么樣,是不是覺得很巧???” “哦,還有一個消息,你父親周奕涉嫌殺人未遂和偷稅漏稅,已經被抓了。不過你放心,你大伯和堂哥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他們已經給你找好了精神病院,一會兒就接你過去,他們會好好給你‘治病’的?!?/br> 江澤予平靜說完,而后低著頭把挽起的衣袖重新放平,然后慢條斯理地扣上扣子,大步往外走。 轉動門把手時他回頭:“嘖,周家果然是財大氣粗,這可是國內頂尖的精神病院,聽說交了七十年的住院費。就是不知道,你撐不撐得到那時候?!?/br> 他說著,走出審訊室關上門,不出意料聽到了里面驚恐的嘶吼聲。 和韓警官打了招呼后,江澤予正要離開,卻迎面遇上剛剛趕到警局的周子揚和他的父親周擅。 貌似立場對立的三人擦肩而過,并沒有發生仇人相見、分外眼前的局面。 “警官,我弟弟周子駿的證明沒有問題吧?我和我父親來給他辦保釋,晚上還得趕著帶他去治療呢?!?/br> “自己去那邊辦……”,韓警官咬牙切齒道,憤怒地嘟囔著,“還導演呢,我看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們別讓我抓住漏洞,我這雙眼睛會一直盯著他的!” 警局里人聲漸小,而門外依舊是浩浩風雪滿京城。 江澤予站了一會兒,搓了搓干干的手心。 他現在得放下屠刀,去見他的愛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虐周渣虐的shuangma哈哈哈?呼,大壞蛋下線,然后下一章或者下下章就要正文完結啦~~~別擔心,還有甜甜的番外!感謝在20200228 16:11:13~20200229 17:25: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鶴邊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驚蟄 20瓶;將離 15瓶;zz 10瓶;愛關曉彤是限期終生的 5瓶;山風為嵐 3瓶;isabelle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7章 夜幕溫柔拉下,病房里的燈光照出的那一小片天空, 依舊可見大雪降落。 護士長剛給仍然在昏睡中的謝昳拔下輸液針頭, 旁邊就過來只手,十分自然妥帖地拿了棉片按住她手背上的針眼。 五十來歲的護士長怔愣片刻, 偏頭看去,發現是病人的男朋友。 她滿意地笑了笑, 對江澤予道:“你這小伙子不錯, 細心、會心疼人。我每天照看這么多病人,能把細節照顧到位的家屬不多。我家丫頭和你們差不多大,還沒有男朋友, 我還真希望以后啊, 她能找個像你這樣的?!?/br> 江澤予聞言對她笑了笑,此時他換掉了在警局里的那身襯衫西服,穿上了一身舒適的家居服, 干凈清爽的模樣完全看不出是個成功企業家, 反倒像來陪女朋友住院的大學生。 護士長顯然對這樣的男孩子十分有好感,何況江澤予已經被她列進了女婿標準之一, 于是說話都笑瞇瞇的:“沒事兒,別擔心,剛剛最后一瓶水已經掛完了, 一會兒睡飽了就能醒?!?/br> “嗯, 謝謝您?!?/br> 護士長點點頭,樂呵呵地出了門,還體貼地給“小兩口”關上了門。 江澤予老老實實按了兩分鐘才扔掉棉片。 謝昳地身上穿著之前護士給換的病號服襯衫, 或許是睡得不太舒服,兩道長眉頭一直緊皺著。江澤予伸手撥開她散亂的長發,這才發現她脖子和鎖骨處出了細密的汗,汗珠粘膩,難怪會不舒服。 房間里的暖氣溫度確實有些高。 男人站起身,走去衛生間里拿了一條干凈毛巾,然后用熱水沾濕又擰到半干。他走回病床邊上,俯下身子,動作輕柔地用溫熱毛巾給女孩子擦了擦臉。擦完臉之后,他又伸手解開她領口的扣子,想要擦擦她汗濕的脖頸和鎖骨。 可當他在解第二顆扣子的時候,手腕忽地被攥緊,床上的人驀然睜眼,條件反射性地顫抖了一下,同時干澀至極喉嚨里發出驚恐的嘶嘶聲。 有那么一瞬間,她半睜的那雙眼睛里不再有璀璨星光,而是充盈著沉郁的恐懼與深不見底的絕望。 江澤予被她眼中的痛苦震懾住,當下便紅了眼睛,用另一只手輕輕地撫摸她攥得緊緊的拳頭,哽著嗓音說:“昳昳,你看著我,是我。不要怕,一切都過去了,我在你身邊啊?!?/br> 謝昳的眼神閃過一絲的迷茫,沉滯大腦似乎仍在判斷著眼睛接收的信息。 和昏暗寒冷的酒窖里不同,眼前是病房里純白的天花板和長條白熾燈。占據視野更大部分的,是一張她熟悉至極的英俊臉龐,過分漂亮的眉眼泛紅,和堅毅流暢的骨相相融合,仿佛新生藤曼一般,一寸一寸長進她的眼底。 方才如經年沉疴般深深刻進骨子里的絕望與驚恐在霎那間痊愈,謝昳張了張嘴,雙頰真切的疼痛感讓她知道這不是夢境。 這是她的阿予啊。 江澤予見她久久不語,心下有些慌亂:“怎么樣,昳昳,胃還難受嗎?還有哪里不舒服么?” 謝昳依舊沒有說話,睜著眼睛一瞬不順地盯著他看了許久,然后忽然伸出手,虛弱地勾住他的脖子向下使勁。 她難以控制地吻住了他,甚至于動作有一些急促兇猛,咬著他下嘴唇的那股子勁兒,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的時候。 幾分鐘后,唇分,謝昳輕輕地喘息著在江澤予耳邊說道:“阿予,一睜眼就能看見你,我很開心?!?/br> 她回憶起那個冰冷的酒窖,期間混亂恐怖的細節她已經不愿意再回想,可當時的心情卻不停涌現上來。 在她被扯著頭發拖進酒窖的時候,在周子駿瘋狂地捏著她的下巴給她灌酒的時候,在她因為胃痙攣疼得在地上縮成一團的時候,又或者在眼睜睜看著周子駿砸壞了一個酒瓶,拿著鋒利碎片獰笑著向她走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想象中那么怕死。 從小到大,許多同學們羨慕她家境富裕,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芍挥兄x昳自己知道,她其實和門口孑然一身的流浪漢沒什么區別,她沒有一個完整的家,沒有真正愛她的人,也沒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 這個世界于她來說,似乎沒有太多東西值得去留念,甚至在美國的五年里,她在失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視她如珍寶的少年后,曾經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心理崩潰。那時候她不是沒有想到過一死了之。 所以死亡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她如果真的死了,他肯定會難過的吧,明明他們這么不容易,才重新走到一起。 這念頭一起,她竟悲懼至極、難以控制地絕望起來。 夜色已深,兩個人一整天都沒進食,緊張情緒松懈之后,饑腸轆轆的胃雙雙開始叫囂。大年初一,醫院附近的飯店關了十之□□。謝昳胃病復發,現在還吃不得刺激或者不好消化的食物,兩人于是點了份雞絲粥外賣。 外賣小哥冒著風雪送餐,離開的時候拿到了一個大大的新年紅包,他本來以為是賀卡,上了電瓶車之后打開一看,被里頭整整齊齊的一疊毛爺爺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不解地抬起頭看了看醫院的名字,沒毛病啊,而且剛剛那層不是精神科啊…… 病房里,江澤予一邊耐心地喂謝昳喝粥,一邊簡意賅地和她解釋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情,以及他和周子揚一直以來的合作和籌謀,當然,他略過了其中危險的部分。 見多識廣如謝大博主,也在聽到這一系列細思極恐的安排之后,沒出息地瞪大了雙眼——這一連串的謀劃,包括怎么勸服劉秘書、那份精神診斷書、以及周子揚與周擅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實在是環環相扣,太過于精妙。 她簡直要以為自己是某部權謀劇的女主了。 謝昳品味許久之后,依舊有些咋舌:“也就是說,你竟然真的利用互聯網的資訊推送,把劉秘書變成咱們這邊的人了?” 這方法簡直讓她覺得匪夷所思,可細想之下卻實在是極妙,現代人有哪個離得開網絡,而網絡上形形色色的咨詢,能夠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鉆進每個人的思維和認知,那種潛移默化的力量異??膳?。 “我記得劉秘書跟著周奕已經十幾年了吧,并且他的父親是周奕父親的秘書,這要是放在古代,劉家可以說是周家的家臣了。當年謝川曾經也想過要不要收買劉秘書,但最后思來想去還是擔心風險太大,反而會暴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