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她的眼睛像最深的黑夜一樣,漆黑中是萬千隱匿的星光。 她的氣息純凈甘美,甚至隱隱有古老的美味氣息,倘若他能吞噬這樣一個靈魂,即使昆侖山上有那幾個不自量力的修士門派,那便再也困不住他。 他一心只想著怎么能將她騙過來吃掉。 所以即使那個號稱天資卓絕的昆侖一派閉門弟子突然出現在她身旁,幫她從摔下的雪坑爬起來的時候,他并沒有在意。 在他眼里,這些不過是螻蟻,甚至不如他父親身上一片鱗片。 誰知道,后來會發生那樣的事。 他忽然不想去想起那個礙事的男人的名字。 小黑蛇轉過頭看窗外,開始想想別的。 后來,他給了她最珍貴的內丹,但是在他滿身鮮血虛弱到極致去找她的時候,等待他的卻是早已羅織的天羅地網,她竟偷食了他的內丹,強大的力量讓她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龍鱗和異類的鱗片在她手臂生長,她被縛在火堆上,是最完美的誘餌。 他在憤怒中欲要摧毀所有,卻被她誘擊下懸崖。 在那看不見底的回龍源,他沉睡了很久,久到很多事情已經忘掉,但是更多的事情卻格外清晰。 小黑蛇的眼神漸漸冷下來。 她最會騙人了。 就算轉世,也依然是這么會騙人。這才不到三天,就騙了他兩次。 他在等待中忽然失去了耐心。下了床,爬下去站在了窗臺旁。 后來,陽光漸漸偏西,再后來,路燈亮了起來。 顧匆匆還是沒有回來。 十點半就要關寢室門了。 寢室樓前那些三三兩兩依依不舍的情侶已經在進行最后的吻別了。 只有愚蠢的人類,才會喜歡接吻這樣毫無意義的行為。以及不是為了產生后嗣的一些列行為。 他不屑移開了目光。 還有個男生抱著一捧花等在原地,像只蹲在蓮池的呆頭蛙。 人類連追求異性都是這樣無趣。 他以前是吃了什么藥,怎么會覺得和他們聊天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的? 中間興沖沖開門預備回寢的盧菲靈被那個歪著頭的縛地靈黑影嚇得一聲尖叫,差點引來了樓管,接著那只裝死的倉鼠趁機跟著跑了出去,外面圍觀的女生一時全數落荒而逃。昨晚出手太重,縛地靈的能力現在沒法做到不動聲色,連影響寢室的線路也有點困難,只好冒險來點猛的。 不過,那叫聲真聒噪。 人類的女性說話總是這樣讓人煩躁。 小黑蛇沒理,反正也沒有樓管什么的晚上敢來這里查看。 忙完的縛地靈老老實實戰戰兢兢縮回到角落最深處。 終于,快要十點半的時候,樓下遠遠傳來節奏熟悉的腳步聲。 顧匆匆背著舊舊的小挎包,出現在樓下轉角。 來了。 小黑蛇上身挺直瞇著眼睛望過去,樓下,那個捧花的男生都迎了上去,顧匆匆似乎有些意外,一個男生對她說著什么,她搖了搖頭,男生又說了什么,她低頭嗅了嗅那花,然后站直,這回很直接搖了搖頭。 小黑蛇眼睛不好,要看得清楚,不得不稍微耗費一點法力。 蛇尾因為擅動法力,又開始緩緩僵硬。 不過它還是看清了。 那個男生竟然在顧匆匆走后,埋頭在她嗅過的花束中深深聞了一下。 小黑蛇面無表情轉身。 人類真是猥瑣的生物。 樓下的男生雖然被拒絕,但臉上仍然帶著微妙的笑,他看著手里的花,還想再嗅一下,但那花,卻突然如同碎裂的玻璃一樣,全數凋落了。 只剩下一束枝干。 緩慢的腳步聲向最里面靠近,樓道里的寢室都悄悄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看著顧匆匆開門,進去,門關了。 過了好一會,也沒有意料中的尖叫聲傳出來。 顧匆匆沒有開燈,她將肩上的小挎包取下,放在桌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了。 雙手捧著臉,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是在想剛剛那個追求者么? 一束花就能搞定? 小黑蛇面上神色更冷。 它緩緩爬了過去。 顧匆匆的手腕上,那枚陰陽環在黑暗中帶著常人看不見的微華。 陰環是用他的內丹淬煉,陽環是那個昆侖一派閉門弟子的。 這個礙事的男人,即使死了到現在,也仍然在礙著他的事情,他無視宗門的痛惜,自毀修為,為了壓制他,竟然做到了這個地步。 小黑蛇看著那陰陽環上仍然死死壓制住陰環的陽環,上面碎紋密布,只是還差一點。 不過,很快,經歷過這一次天譴,虛弱到極致的陽環就要碎了。 哼,連老天爺也不幫你。 小黑蛇終于找到了最好的位置,他緩緩將所有的靈力匯聚到蛇牙上,蛇頭開始漸漸膨脹。 一口下去,咬斷這枚陽環,說不定還有她的手腕,有可能牙齒全數崩裂,沒關系,現在補牙技術這么高級,他再去種植一個全新的,更好的。 這買賣還是劃算。 寢室里安靜極了。 但顧匆匆還是察覺到了小黑蛇的存在。 “你來了?”她輕聲說,聲音似乎帶著點點的水音。 她伸出手來,摸了摸蛇頭。 “你胖了,還是摔了?”她心情感覺很糟糕,但還有心思關心它。 房間的燈開了。 小黑蛇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顧匆匆眼睛紅紅,像是哭過的樣子。 她蹲下來,從包里掏出一個還是溫熱的雞蛋。 “給你帶的?!毙『谏啧久?,向后揚了揚脖子,顧匆匆看見它的樣子,眼睫下垂:“不喜歡么?” 小黑蛇一愣。 其實……雞蛋味道也不是真的那么糟糕。 沉默中,顧匆匆忽的抬眸看它。 “你說,究竟什么樣的情況,才會拋下自己的孩子不要呢?” 她今天上完課,有些時間,便提前按照之前零星打聽的信息去尋找顧氏夫婦的信息。 怎么說呢。 她的親爹也姓顧,叫顧建國,親生母親叫高嵐,他們生活的并不差,除了蛇店這一處物業,還有很多處鋪面和房產,而且還有一個殯葬類的公司,甚至還在寸土寸金的鬧市區開了一個娛樂中心。 他們有一個兒子,顧思書,除了這個,還有一個女兒,叫顧百一。而且年齡相差并不大。 她以找兼職的名義說動蛇店老板介紹她前去,得到了一個面試機會。 并意外在那里看到了她的親meimei。 她靠在桌邊打電話,撒嬌賣乖,電話那邊是一個放低了聲線的女聲,正在小聲哄著她,說自己旅游回來就給她買那個價格讓人咋舌的包包。 如果她身體有病,如果父母重男輕女,如果他們經濟困難,如果是意外遺失……無論何種,顧匆匆都還能想明白,但是都不是,門店上的服務員甚至還議論這位驕縱的小千金受寵程度已超過了她那個哥哥,顧匆匆就更不能理解了。 還是……他們不想要的就只是她。 他們知道那個幼小的孩子曾經在多少個夜里,多少次思念著、幻想著有一天,也許他們會帶著苦衷來和她說,他們當年是不得已。 即使當年養父母出去又暴富一般回來,然后將她扔在鄉下幾年,養父再將她帶回城市,也沒有斷絕她這樣的安慰。 從小到大,被欺辱的時候,眼淚含在眼睛里,她也不肯哭,因為奶奶說,你自己傷心的時候,牽掛你的人也會知道難過的。而欺辱你的人,是會笑的。 她懷著這樣一口氣,到了浮城,也隱隱帶著一種期許,若是他們看到了她一個這樣優秀的女兒,會怎樣激動而難過的抱著她,然后告訴這么多年他們的無奈情非得已。 越缺少的東西,越難以忘記。 顧匆匆眼睛里緩緩凝出水光,她微微睜大了眼睛,輕輕笑了一下。 “小時候我奶奶帶我拜山的時候,那個老師父給我算命,說我注定大富大貴,那時候不懂事,問奶奶什么是大富大貴,奶奶說就是天天有新衣服,有rou吃,還有糖?!彼腿坏拖卵劬?,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一滴眼淚落在地上,小黑蛇蛇尾移開了,然后過了一會,沉默的蛇尾又移過來,擋住了那滴眼淚。 她的袖口很舊,那是連它也看出廉價的布料,裹在她瘦弱纖巧的手腕上,陰陽環上的陽環裂紋看起來更多了。 小黑蛇轉開了頭,收回了蛇牙。 而她終于趴在腿上,低聲哭了起來。 這是厲承澤第二次看到顧匆匆的眼淚。 他忽然想,反正她的時間其實并不多了。 只需要再有一點時間,陽環就會碎掉。 屬于他陰環必將重現于世,末法時代,萬神靜謐,他的父親沉睡在看不見地的深淵,縱使天道蒼蒼,還有何人能阻止他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人之將死,就什么都消失了。這感覺讓人不太舒服,就像一場聲勢浩大的鋪墊,結束的如此倉促。 他看著少女,實在看著太瘦了。 如同多少年前她站在懸崖旁看著他的臉的時候。 瘦削的鎖骨和肩膀,小巧到一捏就碎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