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崔行迪聽得心里一沉,慢慢道:“臣哪里做錯了,還請陛下重責,可是陛下之言,臣實在是聽不懂……” 就在這時,書房一旁的書架后繞出一人來:“五哥,有何不懂之處,須得我來給你解釋一遍?” 崔行迪定睛一看,本應該還在眞州的崔行舟此是卻出現在了京城中。 他沉默地看著崔行舟,慢慢笑道:“萬歲,臣領受圣職,原該隱秘形式,萬歲為何將臣的身份泄露給了淮陽王?” 劉淯陰沉著臉道:“你還知道自己領受圣職?既然如此,為何心懷叵測,不光泄露了火炮圖給倭人,還接連用苗疆邪蠱禍害你的嫡母與朕?” 崔行迪面色不改道:“萬歲說的是什么,臣聽不懂?!?/br> 崔行舟死死盯著這個暗度陳倉多年的異母兄長,沉聲道:“五哥,還是不要狡辯了。你以為你殺人滅口干凈利落不留痕跡,卻實際上來留下了最大的破綻?!?/br> 崔行迪聞言挑了挑眉問:“雖然不知你在說什么,不過聽著怪有意思的,且說來聽聽?!?/br> 崔行舟也是看出他不見棺材不掉淚,便徑直道:“你當初親自從苗疆弄來了子母蠱一對,卻需要培育繁養成多對,這些隱秘事情,你并未假手于人,而是親自去做的。只可惜你學到了養蠱與用蠱之策,卻不知這蠱有反噬之力。養蠱太久,手甲會呈現淤血的血點,仿佛黑點一般。如果我沒猜錯,你的夫人也親自幫你蓄養了那些蠱吧?那日她去我府上問安,眠棠與她寒暄時,無意中竟然看到她的手指甲上有些幾不可見的黑點,這才疑心到了你們夫妻頭上。你夫人輾轉問我行蹤時,我帶著趙泉其實已經在趕赴京城的半路上了??偹闶窃谀闩c石義寬的前頭,解了陛下的蠱毒。讓你們的jian計敗露!你聲稱自己清白,可敢伸出手來,驗看一下你的指甲?!?/br> 崔行迪當然知道自己的指甲上卻是有幾個幾不可見的淤點。他原先并不在意,更沒有心思細看他夫人廉苪蘭的手指甲有何變化。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鎮南侯當初在北海結交下的異人才是真正的養蠱大能,對給他診病,有救命之恩的趙嘉魚更是傾囊相授。 所以鎮南侯雖然從未養蠱害人,可是對于蠱術的義理卻熟悉得很,于是又詳細地告知了王爺與王妃,當如何發現那隱秘的養蠱之人。 而眠棠恰恰眼力驚人,她當初可是能發現畫中蟲眼里的乾坤,自然也眼尖地發現了廉苪蘭手指的端倪。 于是崔行迪精心籌謀多年的陰謀,竟然就敗露在了手指甲這小小的紕漏之上。 而當眠棠將自己發現飛鴿傳書告知給崔行舟時,崔行舟簡直是大吃一驚。 不過細細一想,當年崔府里子嗣傾軋,除了他的布局之外,想來這位看著羸弱的五哥應該也出力不少。 順著這個藤,尋到崔行迪的大瓜,便也變得簡單極了。 當他讓趙泉替萬歲解了蠱毒后,又說了倭人得到了軍器司的火炮圖紙一事。知道隱龍衛身份的劉淯再兩廂聯系,自然也就懷疑到了崔行迪的頭上。 而崔行舟也從萬歲的嘴里知道了五哥崔行迪的另一重身份。 細細一想,崔行迪的骨子里還是有著崔家男人特有的驕傲,他隱身的半輩子,用來做畫的化名乃是一個“嵬”字。 嵬,崔家之鬼也。這也許是崔行迪對自己身份的暗嘲吧。 事已至此,崔行迪大約也心知自己敗露,倒是不再反駁,他與崔行舟肖似的面龐目露譏諷之色,突然蒼涼大笑。 可是就在萬歲喊人來捆他時,突然從個輪椅里抽出雙刃,雙腿一使力,從輪椅上暴起,直直躍上了大梁,捅破了屋頂,從屋頂破洞里逃逸了出去。 他籌謀多年,自然做了各種不測的準備,這輪椅下面安裝了起跳的弓簧,又加裝了刀刃,真是防不勝防。 門外的侍衛們一涌而上,紛紛喊人搬梯子要去追趕崔行迪。 可是崔行舟轉身看劉淯時,卻發現他一臉的鎮定,并無意外慌張之色。 崔行舟想了想,立刻下跪道:“陛下,臣家門不幸,出此賊子佞臣,還請陛下重責微臣治家不嚴之罪?!?/br> 劉淯站起來,親自扶起了崔行舟:“崔愛卿何罪之有?你日夜兼程趕赴京城為朕送來解藥,其忠心日月可鑒,而且你此番平定北海,又是功德一件,何罪之有?” 崔行舟接著問道:“要不要封鎖京城,擒獲這賊子?” 劉淯搖了搖頭:“隱龍衛乃是先皇設立的暗司,務求所有人要對皇室忠心耿耿。然后先圣心知人心難測,自然也安設了閥門……這些隱龍衛都是小時,便被選出,他們的體內都被埋了暗毒。若是一輩子忠心不二,自然也會平安終老,可若是起了二心,對皇室不敬,那么他的死狀也痛苦凄慘無比……” 說這話時,年輕帝王的臉上呈現出冰霜一般的冷漠之情。 崔行舟沒有說話,只是恭謹地站在一旁,可是腦子里卻回想起趙泉從宮里解毒回來時說的話:“萬歲壓根就沒有中毒。為何偏偏要裝成中毒的樣子,在床上躺了月余?” 淮陽王聽到這個消息時,問趙泉可曾點破。趙泉擦著一腦門子的冷汗道:“你還真當我是傻子??!莫說萬歲假裝中了蠱毒,就是萬歲說自己拉肚子了,我都得假裝聞著屎味。自然是沒有點破,只照著程序配解藥,給皇帝就是了……老九,你說萬歲……會不會殺我滅口?” 說到最后時,趙泉已經帶了哭腔。 當時崔行舟也說不好趙兄的生死??墒沁@次回去,他倒是可以讓趙泉放寬心了。 他們的這位萬歲,年少經歷宮變,其后又依附各方勢力,不斷示弱示好,才一路輾轉坐上了皇位。 可惜坐上皇位之后,卻又受了各方的掣肘,難以舒展抱負。其實一直走裙帶關系的萬歲忍耐功力,應該比他的那位逃跑的五弟更深。 只是能忍之人,疑心也重。若是崔行舟沒有猜錯的話,萬歲一早就應該發現了崔行迪的勾當,卻一直隱而不發,甚至配合著“中蠱毒”。 皇帝這番是在試探,試探石家,也許還試探了皇后,甚至試探著他崔行舟。 如果他此番來京太晚,又或者扣著解藥不呈獻上去,都算是沒有過了皇帝的這場殿試。 殿試沒通過的下場,一如石國丈和崔行迪,永無翻身之日。 身為帝王,多疑應該算是優點吧。大燕的這位皇帝,若是身子骨硬朗,應該能長穩安坐下去。 十日之后,眠棠也終于抵達了京城。在眞州時,她挑選了個身形跟崔行舟差不多之人,雖然他帶著斗笠,并不常出船艙,可是眠棠卻時時露臉,蒙蔽了崔行迪的眼線。 不過她也沒想到,這一路來,京城里的驚天巨變。 當她入京后,沉浸在喪父之痛里的石皇后便宣召眠棠入宮來見她。 第179章 大結局 這算得上是眠棠再次失憶后,第一次入宮。 幸好這些日子里,李mama惡補了各種宮廷禮儀,倒也不怕山大王入宮丟丑。 眠棠換上了誥命宮服,高挽秀發頭戴雀冠,在宮人的帶領下入了宮門。不過走到后花園時,她卻看到一個身著玉色長袍的男子立在盛開的海棠樹下。 曾經……在仰山的后書房院子里,也有這么一株海棠樹。 每當她在山外領兵回來,曾經也是這么一位白色長袍的青年立在樹下,負手微笑地等她。 眠棠頓了頓腳步,立在原地恭謹大禮道:“臣妾柳眠棠叩見吾皇萬歲?!?/br> 劉淯快步走了過去,想要伸手攙扶起她,可是卻被她微微向后一躲,自己站了起來。 年輕的帝王有些悵然,低聲道:“朕聽說,你已經記起了先前的事情?!?/br> 見眠棠點了點頭,他略帶急切道:“既然如此,為何你還要躲我?難道你還在誤會著我?除了你,朕從不曾愛過別的女人,只要你愿意,朕總有法子接你來朕的身邊?!?/br> 眠棠微微一笑,臉上卻并不是那種臣妻面對九五至尊的恭謹,而是仰山陸文臉上常有的自信而灑脫的笑:“……還是不必了,錯過了也就錯過了。我自回憶起來后,便總想著一件事情。那就是蕓娘究竟是怎么混入你的書房的?!?/br> 劉淯小時被人強灌毒藥,那種原本在安睡時卻被人拖拽下床的恐懼感一直纏繞著劉淯,所以他對自己的貼身侍衛都是精心挑選,平日睡覺時也不甚安穩。 所以,每次她入他的書房時,都盡量弄大些聲音,提醒著她過來了,免得驚著他。 可是蕓娘那次居然能悄無聲息地摸入了劉淯的書房,現在想想還挺匪夷所思的。 劉淯皺眉辯解,這一次,他干脆不再說“朕”了:“她灌醉了我,事實上,那次我什么都沒有做……” 眠棠不想以后再跟劉淯牽扯著這些陳年舊情,干脆徑直將話說清楚:“我知道你什么都沒做,你只是毫無作為的,默許蕓娘對你產生情愫,默許她將你灌醉,你也知道我那日回去書房找你,更知道依著我的脾氣,知道自己結拜的異姓姐妹與你有私后,我只會默默地離開……所以雖然你的東宮舊部們出了無數卸我兵權的計策,其實他們的主意都不如你的這一招管用?!?/br> 重新記起往事以后,眠棠跟崔行舟問起了不少仰山后續的事情,于是許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也就變得明了。 只是,她內心的深處,依然不愿將那海棠樹下的白衫青年想得那般城府深沉。 可是……這次中蠱的連環毒計卻叫眠棠更加了解了劉淯多疑而陰沉的一面。 他……當年也許是真的愛過她吧。畢竟攜手漫步花海時,四目相對的甜蜜無聲是騙不得人的。 可是,她當時的權利太大,能力也遠超過仰山的眾人,更何況,她是絕對不會容許他娶石家的女兒的,這叫劉淯的心里也起了忌憚。 他的確愛她吧,但愛的卻是一個能幫助他,卻又不要那么出眾,那么咄咄逼人的可愛女子。 所以,他逼著她舍了兵權出走仰山,讓他自己可以不必心懷太多愧疚地與石家聯姻,讓接下來的招安變得順理成章。他甚至還為兩個人日后的復合留了契機――畢竟一切都是蕓娘的毒計離間,他在那時并沒有負她。 可惜的是,劉淯千算萬算,卻沒有算計到綏王派人暗殺她,更沒有算計到她跌水失憶,將他忘得干凈后嫁給了別人。 劉淯聽了眠棠的話,一陣的沉默。 聰慧如她,猜出他當時真正的想法,也不足為奇。 只是劉淯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語氣轉硬道:“成大事的男人,當心懷天下。朕身兼光復皇室崔家的重任,只能一力前行,難道你真的認為,一直在仰山為寇,就能恢復朕父王的名譽嗎?就算是崔行舟,若是站在朕的立場上,也會作此決定?!?/br> 柳眠棠緩緩地搖了搖頭,略帶遺憾悵然地道:“我在寇島磕了腦子,被他救回的時候,心里還真想過要重新的找你,讓你好好解釋一下當時的誤會??墒恰髞?,這個念頭便不見了……” 劉淯聽了這話,用力地握了握拳,身為帝王的一面,讓他對崔行舟頗多倚重??墒巧頌槟腥说囊幻?,對于他的橫刀奪愛,始終也難以釋懷。 “他做了什么,哄得你舍不得離開?”劉淯一字一句地問道。 眠棠笑了笑:“他什么都沒有做,只是明知道我是個記不得與他恩愛之誼,只記得曾經與他生死交戰的女匪頭,可是每日里他與我同榻而眠時,都睡得深沉,毫無防備得像個孩子……” 劉淯陰沉著臉,卻聽懂了眠棠話里的意思。 就算明知道柳眠棠失憶,又身懷殺人的武功,可是崔行舟卻從來沒有避忌試探過她。 她柳眠棠所要的,從來不是什么金山銀海,坐擁江山,而是摯愛之人,肯與她并肩,賦予項背的那一份信任。 只這一樣,劉淯窮極一生都給付不起! 劉淯的臉色頓時變得灰敗,他眼睜睜看著眠棠規矩行了宮禮之后,便頭也不回地朝著皇后的寢宮走去。 這一次,劉淯知道,他的眠棠,那個在海棠花下沖著他甜笑的女子,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那日眠棠從宮里回來,跟崔行舟一起吃晚飯。 崔行舟看她吃得甚急,一邊替她夾著紅燒肘子皮一邊道:“不是在宮里跟皇后一同用飯了嗎?怎么還這么餓?” 眠棠無奈地喝了一口湯道:“我臨入宮時,李mama耳提面命,叫我牢記規矩,就算擺著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呀?!?/br> 崔行舟笑了笑,道:“還是李mama了解你,直說你在宮里必定吃不踏實,帶著廚子給你燒了幾樣可口的飯菜……那皇后跟你可說了什么?” 眠棠道:“剛開始無非是些撫慰亡父之類的話,可我看皇后倒不是真悲傷,所以又聊了些別的?!?/br> 崔行舟看了她一眼,問道:“哦?聊了些什么?” 眠棠道:“皇后問我,此番王爺你又立新功,希望萬歲賞賜些什么。我便學了你事先跟我講的,跟皇后直言,你身為異姓王爺,已經到了為人臣子榮寵的的頂尖兒了。若是再封賞下去,恐怕折了祖上的福蔭,對于您來說,封王封侯也不及回鄉侍奉母親,頤養天年的快樂。若是萬歲心疼王爺的多年征戰的功勞,倒不如讓王爺歸鄉,做個散仙閑人,若邊疆再有危難之時,王爺也定然會重掛戰甲,靜候萬歲的召喚?!?/br> 這倒不是搪塞皇上,打消他疑心之言,而是崔行舟的真心話。 他也算是從外鄉一步步走來,登上了大燕朝堂成為肱骨之臣??墒菣嗔Φ膬A軋與勾心斗角,真不是崔行舟所愛。 有道是伴君若伴虎,他的骨子里,其實一如他對朋友的選擇一般,像趙泉那樣的生活,才是他一直渴望而不可得的。 所以聽了眠棠的話后,他笑了笑問:“皇后怎么說?” 眠棠吃了半碗飯后,人也變得穩重了些,歪著頭道:“皇后似乎不信我的話,便問我自己可愿舍了京城里的熱鬧,跟你回眞州。我就跟皇后說,我對京城里的日子一直不習慣,尤其是京城了的那些王侯們,個個都是三妻四妾的,看著心煩,又怕你學壞,倒不如回眞州的好?;屎蟊阏f我這話有失為婦之道。男人若想納妾,做正妻的不好阻攔?!?/br> 崔行舟挑了挑眉,有些不好的預感,拉著長音問:“那你又是怎么回皇后的?” 眠棠微笑著道:“我自然是不敢欺瞞皇后,就說自己沒有皇后的賢德雅量,讀書又不多,不知婦道怎么寫,王爺要是想要納妾,且要問我手里的劍答不答應?!?/br> 一旁盛湯的李mama聽得這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