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沈含章受母親影響,對內地的故土情十分深厚,不僅把生意做了回來,還在內地娶妻生子。 蔣家也是海歸黨,生意不如沈家大,但是祖上清貴,族中多學者文人,所以頗有些孤傲之氣。 沈家巨賈一方,可沈蔣當年聯姻,都說蔣宜是下嫁呢。 沈含章愛妻子,無奈妻子不愛他。 沈家有一顆親中的紅心,蔣家卻很親美。兩口子志不同道不合,日子過得磕磕巴巴。蔣宜女士生下沈鐸后不久就同沈含章離了婚,轉頭帶著長女嫁了個美國房地產大亨。 沈鐸的撫養權歸父親,幼時在宜園長大,中學時被送去英國念書,一年到頭同母姐見不了兩面。 難怪那位二郎神給外甥剃頭眼都不帶眨一下。難怪蔣女士對兒子那么不假辭色。 感情呀,都是相處出來的。 哪怕是親生母子,生分久了也會成對頭冤家。 * 暮色四合,天空呈現瑰麗的薔薇色。 云夢湖的水氣越過樹林,在宜園的庭院中彌漫,似一群無家可歸的幽靈。 白燈籠掛了起來,照得大屋更加慘白凄涼。 沈含章已移到了冰棺里,被白菊簇擁著,遺容十分安詳。靈堂里哀樂縈繞,如泣如訴。 蔣宜站在一旁,手里握著一串白玉念珠,看著沈家姐弟給父親磕頭。 “小鐸?!被菀套哌^去,輕輕提醒了一聲,“人來了?!?/br> 宜園的保安正將大門打開,一溜排漆黑的豪車魚貫而入,車尾的氣流卷起落葉。 第一批來吊唁的客人到了。 沈鐸自父親靈前站了起來,扣上西服紐扣。 純黑的西裝和襯衫,牙白領帶,男人本就高挑的身軀被修飾得愈發利落如削。面孔冷峻,眼底泛著紅。也許是因為流過淚,可看著又像殺氣騰騰的血光。 “小鐸,你要穩住?!笔Y宜忍不住說。 “我知道?!?/br> 沈鐸淡淡應了一聲,帶著兩名下屬迎了出去。 第14章 夜幕中的宜園像是一朵潔白的蓮花,在佛的注視下靜靜綻放。 沈鐸親自去南明山的千年古剎請來了高僧,為亡父做法事。僧人低沉模糊的念經聲隨著哀樂飄出了靈堂,成為了園中一道隱隱約約的背景音。 任勤勤忍不住從后廚的側門往前院望。 沈家今夜來的人并不多,都是沈家在本地的親友來打頭陣的。明后兩天到出殯時,才是高峰。搭好的白事棚暫且用不上,流水席直接擺在了大屋的餐廳里。 客人們都自豪車上下來,衣冠楚楚,言行十分安靜。 偶爾有重要的客人抵達,沈鐸便會親自出來迎接。他的一身黑西裝幾乎融在夜色里,蒼白的面孔反而更加醒目。 任勤勤有一種野生動物般的直覺,她覺得今晚氣氛不大對勁。 家中有喪事,自然不會喜氣洋洋的??缮蚣也幌袷窃诳酥浦瘋?,倒像是在努力壓抑著躁動。 在客人們的交頭接耳和眉來眼去之中,透著一種風雨欲來的架勢。 車上下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微微顫顫地拄著拐杖,風吹即撲。 沈鐸快步迎過去,將老人攙扶住。 老人不知說了什么,沈鐸躬身把耳朵湊過去,畢恭畢敬地聽著。 能讓沈鐸這么老實的人,身份想必不一般。 “那是沈家的大老爺?!?/br> 說話的是林姐的兒子,暫且就叫他小林吧。小林比任勤勤大兩歲,在沈家的公司里做司機,負責接送高管,日常工作之一就是聽八卦。 小林唇上才蓄了點稀疏的胡須,有心在漂亮女孩面前顯擺,于是在任勤勤鼓勵的目光下解說了起來。 “這大老爺是沈老的大伯父,可惜一連生了四個女兒,沒兒子,家業就給沈老先生的父親繼承了。沈老的父親生了三男一女,沈老行二,最能干,就繼承了家業?!?/br> 說完,又指著兩個中年男人說:“那是沈老的大哥和三弟,兩個刺頭?!?/br> 沈老先生儀表堂堂,他兄弟卻是像雨水不夠而長歪了的瓜。大伯矮而胖,小叔高且瘦,兩人站一塊兒,就像一對“沒頭腦”和“不高興”。 相由心生,任勤勤本能地不喜歡這兩人。 小林又指向另外一處:“那里是蔣家人,禿頭的那個老頭兒就是蔣家大舅。這舅舅不幫外甥,倒和沈家叔伯聯手拆臺?!?/br> “???”任勤勤驚訝,“這是圖啥?” 外甥是自己的血親,沈家人是meimei的前婆家,親疏一目了然呀。 “和生意有關?!毙×謮旱吐曇?,“集團下的分公司蔣家也有點股份。公司里有些老人和沈老意見不合,對公司的發展有不同的看法。沈老一走,小沈先生要是壓不住,怕是要鬧起來?!?/br> 任勤勤乍舌,心想這舅舅欺負外甥的傳統,還真是家風淵源,一脈相傳。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毙×钟值靡獾?,“小沈先生也不是那么好欺負的。小鐸哥他可是有個綽號,叫‘沈狂人’呢。他發起狂來,八匹馬拉不住還被他倒拽著跑!” 小林還想再多拽兩句,眼角看到林姐朝這邊走來,急忙閉嘴溜了。 任勤勤隔著半個院子遙望過去,沈鐸正扶著老爺子進屋,沈家叔伯和舅舅緊跟前后。有一種年輕的新頭狼被一群老狼環伺的既視感。 空氣中那被強壓著的躁動,越發清晰起來。 * “我這老骨頭還茍延殘喘著,你爸正當壯年卻先走了。我們沈家何其不幸!” 沈家老伯祖佇立在沈含章的棺木前,由沈鐸沈媛姐弟一左一右攙扶著,行完了禮。 沈鐸低聲說:“大阿公,爸在天有靈,知道您老為他傷懷cao勞,也心里難安的?!?/br> 老人看著侄孫年輕的面孔,搖頭道:“不容易,不容易?!?/br> 禮畢,又將老人扶去隔壁沙龍里休息。 沈家父子身邊的心腹秘書暫且擔起了孝家人的角色,在靈堂里接待客人。 王英帶著肚子里的兒子為沈含章守靈,逐一向客人還禮。她往這個位置一坐,也算是過了明路,從此在沈家有了一席之地。 親戚們早就聽聞有這么一號人物,今日才得見真容。一看并不是個勾人的小妖精,而是個成熟樸質的勞動婦女,都在心里對沈含章的審美嘖嘖了兩聲。 王英垂著雙眼,像一尊佛似的坐著,不為所動。 有沈含章的棺材在堂中鎮著,看她再不順眼,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 可隔壁小沙龍里,過場走完,沈家大伯做了那個不畏挨槍子兒的出頭鳥。 “不妥,小鐸,你這么做不大妥?!?/br> 沈鐸的眼皮子輕輕地掀了一下:“大伯在說什么呢?” “那位?!鄙虼蟛T外王英的方向指了指,“她什么身份,坐那里不合適。讓阿欽把她替下來吧?!?/br> 被點名的是沈大伯的長子,沈鐸的大堂兄沈欽。堂侄兒為叔伯戴孝待客并無不可,沈大伯覺得自己這話說得無可反駁。 “說的是?!鄙蛉鍘颓?,“小鐸你還年輕,很多事不清楚中間的竅門,還是要聽我們這些長輩的?!?/br> “年輕”兩個字一出口,蔣宜就攥住了拳頭,緊張地盯住了兒子。 沈鐸倒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我看沒有什么不妥的。英姐肚子里揣著的是我小弟,不能因為還沒出生,這孩子就不用盡孝了。欽哥要閑著沒事干,倒是可以給我爸抄幾卷經?!?/br> 沈家叔伯攜手登場,卻被侄子一次性拍了回來,神色有些不好看。 蔣家大舅笑著打圓場:“小鐸,你大伯也是替你考慮。你爸爸到死都沒有和她登記吧?這就是還防著她的。你現在抬舉她,怕她心大了,將來拿著你弟弟和你使壞?!?/br> “她要有這本事,干嘛不先哄著我爸和她結婚?”沈鐸吊著眼角望過來,“究竟是防她拿小弟使壞,還是防著有人拿她和我使壞呀?” 蔣家大舅也被外甥糊了一臉,除了干笑再說不出多的話來。 “哎呀,你們這些年輕人?!鄙蚣依喜骈_了口,“吵吵嚷嚷的,我都聽不清大師念的經文了?!?/br> “哎,是咱們不對,太鬧騰了?!笔Y宜隨即朝自己大哥使了個眼色,暗示他收斂點。 父親的葬禮,正是做兒子的作為新家主第一次出面主持大局的時刻。和他矛盾再大,也不能在這個時候不給臉。 兒子終究是自己生的,雖然不親,又太桀驁了些,可總是想他好的。 再說沈含章閉眼也才幾個小時,物理學上的尸骨未寒。沈家叔伯倆也不是很有膽子這么早就鬧起來。 試探一下,知道了沈鐸的應戰狀態,心里有個數就行了。 倒是大堂兄沈欽,莫名其妙被抓去跟著和尚抄經到半夜,有苦無處說。 * 到了次日,宜園才真正熱鬧起來。 一大早起,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除去沈家的親朋好友,集團公司里的高管,社會各界排得上號的知名人士紛紛到場。連沈家生意場上的仇人也都來了,抹淚演出孔明哭周瑜。 白事棚里人滿為患,流水席供不應求。好在客人們都教養極好,受著高溫酷暑也挺有耐心的。 眼看前頭人太多了,任勤勤有些坐不住,前思后想,還是趁著午飯后的空檔,去靈堂上看了看王英。 今日客人太多,沈家整個秘書科和幾位頂層高管都前來幫忙。沈含章的兩個助理陪著王英一起給客人回禮,沈鐸的手下親信則忙著招呼來客。 王英從早忙到中午,用飯是單獨開一桌。十分豐盛,但也足夠冷清。 女兒的到來讓王英好一陣說不出的歡喜?,F在整個宜園也只有這女兒和她最貼心了。 任勤勤看母親的模樣有些心疼,勸道:“你也不用一直坐這里,累了就去隔壁房間里歇一會兒?!?/br> 有錢人家規矩多,沈鐸他們就并不輕易出來接客。 有貴客來了,給沈含章鞠完躬,才會被惠姨請到小沙龍里,由沈家人招待。 “這算什么累?”王英搖頭,“我當年懷著你的時候,都快生了還照樣在流水線上干活兒。這里的人誰不知道你媽是個護工出身?裝得再嬌也成不了貴婦?!?/br> 王英可不是為了自己坐這里,而是為了肚子里的兒子。 她不算沈含章的寡婦,但兒子是沈含章的遺腹子。她得替孩子把這個孝盡到底,不給沈家人留半句說閑話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