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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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芳宮中招待外客, 尋常都在前頭正、配殿里, 霍皎性情疏淡,書房向來是極私/密的地方, 從不會拿來待客的。 容晚初與她便是在閨中時也不過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宮人引著她一行人沿回廊越走越深, 她不免稍稍有些意外,道:“也太過叨擾了?!?/br> 那引路的宮人笑盈盈的,恭聲道:“是娘娘的交代,請貴妃娘娘往書房里坐一坐?!?/br> 容晚初心下微微一頓。 進門的時候, 她就回過頭來向簇在身后的宮人使女吩咐:“就在外頭等候就是了?!?/br> 阿訥應了聲“是”,旁邊擷芳宮的宮人忙道:“怎么能讓jiejie們等在外頭,我們邊上有個抱廈,請jiejie們往那里歇一歇就是?!?/br> 容晚初微微頷首,阿訥就大大方方地指使著鳳池宮的人進了書房邊丈許遠的小抱廈里,自己獨自留在了書房外頭侍奉。 那宮人仿佛對她十分的好奇,見她站在房門口,穿著秋香色的宮裝,肩脊挺得筆直,姿態十分的秀麗好看,就忍不住地偷眼覷她。 阿訥就當作沒有看到似的,垂著手靜靜地站著。 走廊轉角處有藥箱和熏香徐徐而至,朱尚宮攙著霍皎走了過來,就看見那小宮女悄悄看著阿訥的一幕。 朱尚宮忍不住微微地沉下了臉色。 霍皎把那小宮女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么,徑自進了屋。 朱尚宮同阿訥一樣留在了門口,一雙眼把那宮女深深盯住了,看得她打了個激靈,忙屈膝告退了下去。 朱尚宮都不敢轉頭去看阿訥的神色,一張臉上只覺有些燒得慌。 阿訥卻始終笑吟吟的,什么都沒有說。 門口的小插曲并沒有傳進室內,容晚初目光對上了霍皎書案后頭掛著的一副立軸丹青,畫的是遠山古鐘,一樹老梅,少年牽馬從花樹下過,發梢肩上沾了零星碎雪,就生出一番蕭疏孤傲的遺世之氣。 容晚初見過霍皎兩、三幅畫卷,她在這上頭天生靈慧,辨古畫真、贗都從來不曾出過差錯,輕易就看得出這畫是霍皎親筆所作,用筆設色都冷艷清冽,紅梅白雪,代馬青衫,在凝艷和冷冽之間,流出執筆人難能自已的深情來。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霍皎進了門,就聽見她看著書案后的那副畫軸,發出的這一聲輕嘆。 她面色微微一白,旋又自嘲似地笑了一笑。 容晚初已經回過頭來,聲音溫和地喚了一聲“霍jiejie”。 霍皎默了默,站在原地對她深深屈了屈膝:“貴妃恕皎失禮?!?/br> 她掩袖間喉中還有余癢微微地抽/動,但她偏過了頭,稍清了清嗓子,將這股嗽意壓了下去。 容晚初看著她,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問道:“霍jiejie的身子如今究竟是怎樣呢?年前明明瞧著都好了許多?!?/br> 她聲音溫和,聽在霍皎的耳中,也像是含了深深淺淺的嘆息,道:“身子是自己的,人總歸要好好地活下去,才養的住念想?!?/br> 霍皎有些自嘲地低下了頭。 書房慣來不是待客的所在,連幾椅也是臨時挪動過來的兩套,不遠不近地對著,窗屜支起了半扇,換走了房中的炭火氣,干冽的冬日冷氣在窗子底下打旋,外頭是擷芳宮闊大的花園,繞堤垂楊都枯盡了,水潭中央鳧著兩只不怕凍的野鴨子,蒼青色的湖石上落了斑點的落梅,秋日里未盡的枯葉偶爾被風卷起,高高揚上天空,又重新跌在山石嶙峋的棱角之間。 容晚初看著窗外,霍皎看著她,也跟著她把視線投了出去,看著那片枯葉像只羽翼脆弱的蝴蝶,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里粉身碎骨。 霍皎微微地笑了笑,低聲道:“我性子憊懶,慣常不愛教她們整飭園子,一副燒糊了的山野樣,讓貴妃笑話了?!?/br> 容晚初笑著搖了搖頭,道:“天然之趣,比許多匠人精心炮制出來的另有一番意趣?!?/br> 兩個人都借此言彼,話說到了一出去,霍皎又被安慰了一句,不由得心中一暖。 她看著容晚初,輕聲道:“只恨從前沒有來得及同貴妃交換過姓名?!?/br> 閨閣中的女兒,彼此當面通了名字,就不再是敘著家中親長的交情,小心翼翼地叫一聲“某家姐妹”,而是當做密友走動了。 容晚初把視線移到了霍皎身上,心里想的卻是“沒有來得及”這幾個字。 她一面想著,一面柔聲道:“我與霍jiejie是傾蓋之交,什么時候都并不嫌晚——我雙名晚初,是辛亥年四月生人?!?/br> 霍皎抿著唇笑了起來,道:“我單名一個‘皎’字,虛長晚初兩個月,生辰在二月十三?!?/br> 她像是達成了什么心愿似的,一時連眸光都微微地亮了,只在說到生辰的時候,眉宇間有剎那的清愁。 相傳二月十二是花朝之節,百花誕辰,霍皎偏偏生遲了一日。 容晚初為她這一點愁緒,把已經到了嘴邊的“皎jiejie生辰將近,早些好起來,我們也好好地慶祝一回”給咽了下去。 霍皎留意到了她這一點遲疑,就淺淺地笑了起來,手握住了桌面上的茶盞,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輕聲道:“我有些話要同晚初說?!?/br> 容晚初低低地應了一聲,道:“皎jiejie但說無妨?!?/br> 霍皎臉側向窗外,眼睫沉沉地垂著,連同聲音也沉下來,道:“這些事原本已經過去許久,我入了這宮闈,不論是出于什么緣故,總歸并不是我祖父強壓著我,也是我自己點了頭,所以昨日種種,本該盡如昨日之死?!?/br> 容晚初聽了她的開場白,就知道她恐怕是要當著面同自己交些底,雖然不知道她何以忽然有了這樣的念頭,卻仍舊坐直了身子,微微地點了點頭。 霍皎聲音低柔,像是墜了千斤重的石頭,沉甸甸壓在人心里頭:“有人卻并不愿如此意,我身已如此,并不懼一死,但只怕即便是我死了,也只能成為那人發難的借口,要將這盆臟水,污了……容將軍的清名?!?/br> 容晚初不動聲色地聽著,卻見她眉目之間忽然漫上了一點少年似的純稚歡喜,仿佛只是回憶著,就能讓她一生都亮起來:“早該說給晚初知曉,我與晚初的兄長容將軍,從泰安二十八年相識,他——” 泰安二十八年,是柳惜自盡的那一年。 容晚初聽到這個年份,心中仍不免微微戰栗,對上霍皎轉了回來的,帶著歉意的眸子,聽她輕聲道:“我無意冒犯晚初。當日容將軍扶容夫人的靈柩入甘泉寺,我也在甘泉寺中,為我早夭的幼弟祈福?!?/br> “為我家中陰私之事,有人希望我永遠留在寺里?!被麴ㄎ⑽⒋瓜铝祟^,道:“萍水相逢,容將軍救我/草芥之身?!?/br> 她語氣輕描淡寫,掩去了其中萬千兇險。 即使是眼下言辭淡薄地回憶,也讓霍皎的唇角難以自抑地抿了起來,露出一個稱得上璀璨的笑容——容晚初對著她的側臉,第一次發現她真正開懷笑起來的時候竟然會有一顆深深的梨渦。 霍皎看著窗外枯色的山水,溫聲道:“晚初,我知道你很久、很久了,我知道你決絕又純善,聰慧又稚柔……你是容將軍唯一的親人,他沒有話說的時候,就總是同我說起你……他說、他覺得我和你,以后一定可以像親姊妹一樣相處?!?/br> 霍皎說得委婉,容晚初心里卻壓不住滔天巨浪。 她原以為不過是霍皎對容嬰偶然鐘情,卻沒有想到原來這兩個人竟有終生之約。 她喃喃地道:“那、那怎么會……” 這一次,連霍皎也只能微微地搖了搖頭。 她到這個時候,唇角仍然是溫柔地笑著的,沒有怨懟,也沒有憎恨,只是有些遺憾似的,輕輕地道:“泰安三十四年,他出了一趟門,回來之后就再也不記得我了?!?/br> 容晚初心中劇烈地跳動。 泰安三十四年,容嬰第一次接受容玄明的派遣——容玄明的態度極其強硬,容嬰為了不讓她再與容玄明生起無謂的沖突,受命跟著容玄渡去了一趟西北。 他回來之后,她曾聽跟著他出門的侍從偶然說起,他受了一次不輕的傷。但容嬰回來的時候全須全尾的,她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地去向容嬰求證,容嬰卻自己都愣了愣,說“沒有的事”。 那個侍從后來因為一些賬目上的事,被調離了容嬰的身邊——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人。 也是從泰安三十四年以后,容嬰開始慢慢地,不再一律地拒絕容玄明的要求,開始越來越多地跟在容玄明和容玄渡身邊,應承一些差使。 她原本以為,是有一就有二,是容嬰漸漸地成熟了。 容晚初心如刀割。 第84章 芳心苦(8) 容晚初知道的事,霍皎并不知情。 她只是微微地側著頭, 輕聲道:“他把我忘得干干凈凈, 遇險時藏過的山洞, 替我折過的花,一起掃過的梅花雪水,年年一起烹茶的約定, 一起讀過的書, 笑人家書生寫話本太過不通道理, 親自寫出來的故事……他什么都不記得了?!?/br> 她語氣那樣平和溫柔, 可是容晚初這樣聽著, 就聽出無限的哀蕭。 一個人突然而徹底的遺忘,而另一個人還深深地記得。 一個人已經走進了新的生活。 另一個還掙扎在過往的漩渦。 容晚初以手撫膺, 眼中澀然生痛。 霍皎看著她眼圈紅了,就不由得淺淺地笑了, 探過身來握了握她的手, 很快就放開了。 她道:“我今日同你說這些, 不是為了使你也為我傷懷?!杉葻o心我便休’,我中心如何, 在他忘記的那一天, 就已經與他、與旁人都再也沒有關系?!?/br> 容晚初心中大慟。 霍皎低聲道:“我與他這一生緣淺至此, 強求最是無益?!?/br> 她眼神有些渺遠,聲音清淺地道:“所以后來祖父選我入宮伴駕,也是我自己點頭應許?!?/br> 像她這樣出身的女郎,就是嫁個世間翩翩佳公子, 也能一生舉案齊眉,過得輕松快活。 皇恩如水,輕易翻覆。 如霍皎這樣的性子,若不是一生已經沒有了希冀,又怎么會甘愿枯萎在這深宮里。 她從來沒有主動地往殷長闌面前走動過。 容晚初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上輩子。 升平皇帝摯愛秦碧華,卻也貪戀美人顏色,加上那時甄氏和霍氏都因為皇嗣的問題向皇帝施壓,升平那時也曾給賢、德二妃排列侍寢的班次。 霍皎,很快就凋零了。 容晚初如今回憶,已經忘了那是哪一年,只記得霍皎死后,霍家很快重選了一位族女進宮,頂替了她留下的位置。 霍皎不曾知道自己前世的際遇,這時也只是輕聲道:“昔年我與他相交時,因為,”她眼睫微微撩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因為你也知道的緣故,縱然是發乎情、止乎禮,但人言可畏,總歸是十分低調的?!?/br> 容家的當家人容玄明,和霍老爺子霍遂,向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霍遂是再正統不過的清流門第出身,執掌國子監數十年,桃李滿天下,與先帝都有深厚的師生之誼,出任禮部尚書以后,更曾主持編撰《齊典》,重修禮教,是當世最有分量的大儒。 容玄明則是行伍出身,打了幾場漂漂亮亮的勝仗,搖身一變就“出將入相”,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文官新貴,對于霍遂來說,這簡直是將天下讀書人的臉面踩在了腳下,非但“有辱斯文”,而且馬上就要使大齊江山禮崩樂壞、名教傾頹。 老頭從先帝朝,就明里暗里地給容玄明使絆子。 容玄明面上是個翩翩君子,世人都說他光風霽月,暗地里卻也和霍遂斗得如火如荼。 只是那個時候,泰安皇帝心里總是念著同霍遂的情分,平衡著兩個人之間的氣氛。 ——再怎么水火不容,卻也在立新君的時候把手握到了一處去。 容晚初不由得微微一哂。 她和聲道:“我知道?!?/br> 霍皎天性極慧,剎那間就猜到了容晚初面上的哂笑因何而生。 她不由得替霍遂臉紅。 這件事比起后頭她要說的話來并不重要,她只是揭了過去,續道:“但此事偏偏就落在了甄六的眼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