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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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出來,喉間卻好像被什么哽住了,發不出聲音來。 頭頂的男人似乎感應到她的變化,在她出聲之前低下頭來,光線微微地一晃,她就對上了一雙深而幽邃的眸子。 余痛還在她腹中微微地揪扯,讓她眼中干澀澀的,也跟著微微地刺痛起來,聲帶猶自啞著,用氣音念了一句“你來了”。 殷長闌就看見女孩兒眼睛都紅了,長眉沒有描畫過,也在這樣蒼白的皮膚上顯出濃翠來。杏子似的水眸直勾勾地望著他,仿佛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終于回到了熟悉的蔭庇底下,就再也撐不住那一點堅強。 他一顆心都被這個眼神揉碎了。 少女從方才疼痛難抑的狀態中緩了過來,身體也不那么緊繃了,他一只手尚且被容晚初當作暖爐抱在懷里,這時已經快要失去知覺了,卻還能隔著件薄衫感受到女孩兒柔軟的腹部。 他不由自主地動了動手指。 “阿晚……” 他低低地喚了一聲,似乎覺得該有些話想說,但紛亂的詞句到了嘴邊,卻不知道到底要說些什么。 恰巧落地罩外頭傳來些許碎碎的腳步聲,他就側首看了過去,見到阿訥帶著幾個宮女,手中都端著托盤、并水盆巾櫛之物從外間走了進來。 那托盤上都苫著薄絹,殷長闌一時看不清都是些什么東西。 他原本的意思只是教宮人出去拿些暖爐、湯婆子進來給容晚初暖腹,這時就不由得皺了眉。 容晚初也看到了托盤上的物什,一時窘然,透白的面容上突然染了一點紅,就分外的顯眼,她抬起頭來,有些祈求似地握住了他的手臂,道:“你先出去等一等好不好?” 殷長闌未解其意,但被她這樣一望,就不由自主地道:“好?!?/br> 摸了摸她微微凌/亂的發絲,就抽/出了手來。 那只手一直貼在女孩兒懷里,早就被捂出了汗水,皮rou都泡軟了,這時重新落在空處,就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一夜大喜大驚,讓他背上都不知何時出了一層汗。 他出了內室的門。 李盈等在內殿大門口的影壁底下,見他出了門,忙迎了上來,道:“大家?!?/br> 殷長闌這半夜都沒有睡,看上去卻精神奕奕的,沒有一點倦色,李盈只看見宮人出出進進的,也不大清楚前頭屋里都鬧了些什么,偷眼看了他一回,試探著問道:“您今夜就宿在這里?” 殷長闌點了點頭,道:“你去太醫署,看看今晚是誰輪值,都叫了過來?!?/br> 李盈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以為是容貴妃有了什么不好,又覺得殷長闌的面色不大像,不敢再多想,低著頭應了聲“是”,道:“奴婢這就去,您的身邊……” 殷長闌看了他一眼,道:“我就在阿晚這里,滿屋子的人,你倒怕我沒人服侍?!?/br> 李盈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他一時半刻又想不清楚,但殷長闌都說了這個話,他就笑著告了聲退,果然點了兩個隨從,親自往太醫署去了。 ※ 房中窸窸窣窣的,宮娥將床前八扇的螺鈿填漆云母屏風展開了。 阿敏和阿訥帶著人,趁著這一會的平靜,手腳輕柔地服侍著容晚初換上了月事帶,又換了褥墊,重新布置了熏香。 阿訥投了熱熱的濕巾,替容晚初擦拭額間和頸后的汗跡,對上她的眼,面色就跟著眼眶一處漲紅了,愧疚地道:“都是奴婢的錯,沒有照顧好了姑娘……” 容晚初笑著搖了搖頭。 她這時仍然沒有什么氣力說話,也不知道那痛什么時候就要再來一回,由著宮人們擺布著重新安置在了帳中,目光還落在落地罩的珠簾上。 出去的人已經走了半晌,帶起來的簾珠也早就停止了搖曳,仿佛不曾有人經過一般。 她不知為何心頭就有些黯然,重新垂下了眼睛。 簾子卻簌簌響了起來,有人挾著一點淡淡的寒氣進了門,沒有徑直走過來,而是立在門口問道:“都收拾好了?” 阿敏拉了阿訥一把,應道:“回陛下,都好了?!?/br> 就把包著漳絨套子的湯婆子放在容晚初懷里,收拾了余下的東西,帶著一眾人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把闊敞的內室重新留給了這兩個人。 殷長闌已經走了進來。 窗下掌上了燈,光隔著云母屏風照進床幃間,暗得恰好不刺眼。 容晚初整個人縮在厚而暄軟的大迎枕里,一雙眼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 殷長闌在外面吹了片刻的夜風,本來有許多話想問她,想到她昨天晚上非要吃的那一碗冰,又難免有些惱意……到眼看著小姑娘可憐巴巴地坐在這里,臉兒白白的,猶自顧自只看著他,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知道自己一貫就是這樣拿她沒有辦法。 他在床沿上坐下了,就握住了容晚初的手,問道:“還疼不疼?” 那雙手馴順地躺在他掌心里,指尖還帶著剛經熱水洗過的暖意,卻掩不住皮rou里頭的冷。 女孩兒微微地點了點頭,道:“疼?!?/br> 殷長闌就看了她一眼。 容晚初并不是誆他,那隱痛安靜了這一會工夫,又一回在她腹中興風作浪起來,她喘了口氣,就咬住了牙,眉尖都攢在了一處。 殷長闌沉默了一瞬,忽然站起身來,解開了腰間緊束的玉帶。 容晚初這才注意到他還穿著白日里的袞服,金絲銀線玄端十二章,極盡巧工,穿在身上卻未免有些冷硬。 這個年輕皇帝的軀殼今年不過十八、九歲,尚未及冠,眉眼間還有些生澀,偏偏氣勢凌厲而威嚴。當此時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衣帶間隱現,在并不明亮的燈火中,有種難言的惑人。 容晚初從前看升平皇帝本人的時候,只覺得他油滑陰郁,辜負一副俊美皮囊。這時骨子里換了個人,而她偏偏又愛惜這爿靈魂多年,對上這樣的情景,一時間幾乎不敢直視,微微地偏過了頭去,一顆心在胸腔中“砰砰砰”地直跳,連腹中的疼痛都短暫地壓住了。 她側著頭閉著眼,片刻的工夫,就有個人坐在了她的身邊,探手過來環住了她的腰,又攏住了她的小腹,溫聲道:“哥替你暖著?!?/br> 柔軟不刺人的中衣貼在女孩兒面上,他聲音低低的,像是安慰又像是誘哄,吹進容晚初的耳中溫柔極了,道:“不怕了!” ※ 辰初二刻,鳳池宮偏殿的角門“吱呀”一聲開了。 負責偏殿茶水侍奉的宮女連忙迎了上去,道:“何姑姑,您醒的這樣早?!?/br> 司記何氏是崔尚宮的腹心,原本不消她也同典簿女史一般在鳳池宮中留宿,但她卻自請留了下來,阿敏也不敢怠慢了她,特留著人在這里侍候。 何氏就微微點了點頭,抬首看了看日色,道:“這時節也不早了,娘娘今日可還要繼續盤賬?” 她一面問著,一面心中也有些怪異。 辰時日曜已升,各宮就是沒有什么事務,這時也早就該有人出出進進、打理雜務了,怎么放在鳳池宮這里,卻這半晌都寂寂的,連個走動的人影都不大見。 以昨日的情形來看,這位貴妃娘娘也不是那等沒有規矩、胡亂行/事的。 ——而且對方應該也很看重稽賬這件事才對,怎么才過去一日,就這樣虎頭蛇尾起來了呢? 何氏心中生疑,卻聽見小宮人放低了聲音,仿佛怕驚著誰似的,笑盈盈地道:“娘娘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到早間才好歹睡了這一會,陛下教我們都靜靜的,誰也不許擾了娘娘?!?/br> 她殷勤地道:“何姑姑,尚膳監那里還溫著灶,您要不要用些早膳?奴婢去替您傳來?!?/br> 前頭的話在何氏心中激起了若許波瀾,但她面上沉肅慣了,并沒有顯出動容來,就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道:“有勞你了?!?/br> 她道:“我愛吃白案王師傅做的水精糕,他捏的紅豆沙又甜又糯,請他多做一碟?!?/br> 隨手給了賞錢。 她手面闊綽,但鳳池宮中恩賞一向不薄,那小宮人想要討她的好,原本也不是為這點賞錢,面上也不改色地收了,道:“哪里當姑姑一聲謝?!?/br> 就福了福身子,興沖沖地去了。 何氏在原地打了個轉,就折回屋去。妝臺上原有預備下的螺子黛細筆,她就提了筆,扯了截小紙條,草草地寫了幾個字,想了一想,卻又揉成了一團,低著眼吃進了嘴里。 尚膳監提前得了交代,鳳池宮里要的膳食很快就做好傳了出去。 寧壽宮的太后鄭氏卻難得地起了個早,靠在榻上一面吃著橘子,一面問道:“你說皇帝昨兒夜里大半夜跑去了鳳池宮,還在那里留了一宿?” 坐在榻前小杌子上的宮人就下意識地向她身邊瞥了一眼。 跪坐在鄭太后身邊的是個面容艷/麗的少女,穿著件桃紅的緙絲襖子,低著頭,十指纖纖地在她的腿上揉/捏敲打,仿佛沒有感受到有人在看她似的。 鄭太后不以為意地道:“沛娘是個懂事的孩子?!?/br> 她這樣說,那宮人就不再留意,只是笑道:“昨兒中午,夕云宮的昭儀娘娘就出了門去,到夜里也沒有回來,那宮里的人竟也沒有找過,想必原本該是知道昭儀娘娘做什么去了?!?/br> “到今兒早晨,陛下昨夜宿在鳳池宮的消息傳了出來,那宮里頭才鬧翻了天,奴婢出來的時候,那老尤婆子正指使著人到處去找人呢,竟是不敢來同您說起的,您說這個事豈不是個笑話!” 鄭太后就皺了皺眉,道:“我看那個秦氏不像是個省事的?;实蹫榱怂饬硕嗌僮?,偏她就能折騰?!?/br> 那宮人就陪著笑,道:“誰說不是呢。偏偏那老尤婆子,心里頭仿佛就認定了秦娘娘往后能有大造化似的?!?/br> 鄭太后心中并不看重秦氏,也不大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就閉著眼,歇了一歇。袁沛娘的手勁恰恰好,雖然比不上宮里積年的女醫,但又勝在這一點生澀上。鄭太后由她捏了一回,又道:“皇帝半夜去了鳳池宮,今日早朝可去了沒有?” 那宮人面上就露出一點茫然來,不大確定地道:“似乎是沒有?!?/br> 那宮人硬著頭皮回了話,背上就驚出一層冷汗來。 嬪妃引得君王不早朝,這話落在外頭那些讀書人的口中,就是“昏君jian妃”,要被人罵上一輩子的。 要是被皇帝知道是在自己嘴里說出來的…… 那宮人正因著惶恐而一時有些恍惚,卻聽見鄭太后似乎是無奈地笑了笑,道:“小兒女,就是這樣胡來?!?/br> 她就撩了眼皮,看向抱著自己的雙/腿正輕輕捶打的袁沛娘,輕描淡寫地吩咐道:“沛娘今日代我去探望探望貴妃?!?/br> 作者有話要說: 七哥:別以為你裝可憐我就……我就……我就錯了(。 第34章 剔銀燈(2) 鄭太后態度隨意,仿佛只是隨口/交代了一點不打緊的閑事。 袁沛娘卻有些拘束地站起了身, 道:“妾身是哪個牌面上的人……只怕折了您的臉面?!?/br> 聲音嬌歷歷的, 宛如乳鶯出谷, 一過耳就酥了人半邊身子。 鄭太后笑道:“不打緊!不過是代我去看望一二,貴妃那里又不是龍池虎xue,你直管去?!庇种噶酥搁竭? 道:“一點經不得事。先回來坐?!?/br> 袁沛娘抿了抿唇, 仍有些誠惶誠恐似的, 就仍舊抱了鄭太后的腿, 要繼續敲打。 鄭太后卻揮了揮手, 道:“也教你揉了這一早上了,哀家這里沒有那么大的規矩, 來吃點東西罷?!?/br> 態度十分的和藹。 袁沛娘垂了眼,就溫順地依著她的意思, 從攢盒里揀了杏子仁吃。 她生的美艷, 聲音柔媚, 卻又擺出這樣馴順的姿態,落進對面那宮人的眼里, 都覺得心里忍不住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