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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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男人身影微微瘦削,卻仍如舊時的頎長,將她眼底的一片天地都挑起了。 她垂下眼,搭著阿訥的手轉上了回廊。 這時辰已經到了申正,日頭都斜落了,矮矮地壓在西側高閣的屋脊上。 容晚初的精神繃了一整天,這時也終于感受到轆轆的饑腸。 她在九宸宮/內殿的正堂落了座,李盈不假人手地親自替她斟了茶水,就聽見她腹中一點低鳴。 他忙道:“娘娘,陛下這里有前頭鴻臚寺送進來的一罐‘羊奶/子茶’,奴婢替您沖一盞來?” 怕容晚初沒有聽過這樣東西,還特地解釋道:“聽說是胡人拿羊奶和茶磚煮到一處,極咸香解餓的?!?/br> 大齊從泰安年間容玄明率軍克復陰川,恢復同北地胡族的互市,至今也不過十幾年的工夫。中原腹地的齊人,見過胡人飲食器物的反而絕占少數。 阿訥就沒有聽過這個,這時候忍不住問道:“羊奶/子那么腥膻,連平日里洗手都不愛用,怎么能喝得下去呢?” 這個問題李盈也沒有想到,就支支吾吾的,反而是容晚初笑了笑,道:“胡人一輩子同牛羊馬打交道,有許多自己的法子,沏一杯來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李盈就笑吟吟地應了聲“是”。 不多時,果然端了個甜白瓷的蓋碗回來,一揭蓋,咸而濃郁的奶香就溢滿了屋子,茶褐色的液體兀自緩緩地打著旋兒,用小銀匙一挑,還有些微微的粘/稠之感。 阿訥有些好奇地湊過來看了一眼,道:“瞧著也同咱們家里煮的杏仁茶相似,只是顏色深些,聞著也不大一樣?!?/br> 又不是什么罕見之物。 容晚初微微失笑。 雖然后頭這些年大齊在邊事上日漸式微,但是兩百年前,大齊太/祖皇帝也是曾經勒功八百里、將胡人打到狼山祖地的一代雄主。 她跟在他身邊,什么東西沒見過、沒吃過。 她想到這里,不由得微微地斂了斂睫,執著銀匙淺淺抿了兩口,冷不丁地問道:“陛下愛吃這個?” 李盈聞言怔了一怔,道:“陛下倒是不吃?!?/br> 他也沒有想過為什么明明是皇帝當時看了鴻臚寺卿的奏表,就使他留下了這兩罐茶,卻一口都沒有動過,這時被容晚初問了一句,還有些迷茫。 卻看見貴妃娘娘的唇角微微地翹了翹。 他當然不吃,愛吃的是她。 世人都不知道大齊太/祖一向降不住牛羊奶/子的味道。那時他受了傷,她聽說羊奶補身益體,特地從當地的牧民手里買了一只下奶的小母羊。 那人看見她手里端著的碗,就變了顏色。 聽說是她親手熬出來的,到底捏著鼻子一口都喝了,那神色瞧在不知情的人眼睛里,只怕要當他是干了一整碗黃連湯水。 她氣他不愛喝也不肯明著告訴她,索性只當做不知道,連著逼他喝了兩天。 容晚初羽睫垂落,碗中升騰而起的白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在她眼睫下凝出了細細的水珠。 屋中一時不知為何寂寂地靜了下來。 李盈和阿訥都莫名地覺得有些壓力,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惹出聲響擾了容晚初的心思。 少女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里,腰/肢像一株纖細的竹,垂著頭一勺一勺地啜飲那一碗有人默默為她準備的羊奶/子茶。 眼見得一碗茶見了底,尚膳監的膳食還沒有送過來,偏殿中處置昭儀秦氏的皇帝也沒有回宮,李盈也有些無措,不知道要怎么安置這位貴妃娘娘。 容晚初卻沒有等著他來安排。 她喝盡了茶,拈著帕子拭了拭唇角,就重新挺直了身姿,靜靜地將暖廳里外環顧了一圈。 九宸宮主體的前后主殿,是個“工”字的形狀,前頭正殿左右翼外書房、問事處,越過穿堂,后頭是寢殿和內書房,余下的池館亭臺又環著這“工”字隨建。 容晚初的視線就落在通往內書房的落地罩上。 李盈注意到她的視線,不由得大感進退兩難。 天子的書房從來都是樞機重地,不容人輕易走動,但他也知道,如今貴妃容氏正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倘若她…… 他還沒有猶豫出個結果,容晚初卻連問都沒有問,徑自站起身來向著那門中去了。 阿訥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 李盈傻了眼。 他追了上去。 因為主人并不在房中,厚皮子的門簾也只卷在兩端的門框上沒有放下來,容晚初挑了珠簾進去,成串的南珠就微微地搖曳起來,暈著霧蒙蒙的光。 她感應到身后跟來的侍女,便淡淡地吩咐道:“外頭候著?!?/br> 李盈摸不清這句話有沒有也對自己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橫豎也沒有擋住,他就索性也留在了落地罩底下,瞪大了眼睛留意著屋中的少女。 容晚初并沒有如李盈擔憂的那樣隨意翻動。 她只是站在桌案前頭,望著桌上寫到一半的字紙,微微地濕/了眼眶。 殷揚出身蒿萊,十二、三歲就同游俠兒好勇斗狠,是個天生的武將,一筆字也如他的人一般桀驁不馴,點畫之間都是鋒芒棱角。 但她也見過他把她寫了就丟在一邊的詩文都收在一處,一筆一筆耐心又細致地謄寫的樣子。 他總是說:“阿晚才氣縱橫,只因為隱姓埋名地跟在我身邊,才不能使阿晚一展所長,使世人傳頌?!?/br> 他望著她,承諾似地說:“我替世人記得?!?/br> 后來風云改易,二百年歲月驚潮,世間終究并沒有一冊她的詩集流傳。 卻有一個人曾經在這里,仍如當年一樣提起筆來,一筆一劃地寫她的舊詞: “小雪夜來晴?!?/br> “共月微明?!?/br> “沙洲蒼管泛白萍?!?/br> “江上野笛吹也老……” “蕭瑟空城?!?/br> ——這是當年他揮師石頭城下,她留在他身邊的最后一段時日。 容晚初以帕覆面,淚珠就大顆大顆地暈透了絹帛。 她立在當地,半晌都沒有動作。 李盈不知道她在屋中看到了什么,只看見她肩頭微聳,一時有些焦急。 阿訥嫌他在一旁換著腳看得眼暈,不由得翹肘搗了他一下。 李盈就細細地嘆了口氣。 偏偏這個時候有小內侍過來通傳,說是尚膳監送了膳食過來了。 侍人之間細碎的聲音驚醒了容晚初。 她其實有許多許多的問題想要問那個男人。 問他是什么時候到了這里,問他是不是認出了她,又想問他倘若沒有認出來,為何還要對這位“貴妃”這樣的好,或者既然認出了她,為什么不肯告訴她…… 她這小半日里,又是驚嚇,又是驚喜,一時又是彷徨,竟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李盈猶豫了片刻,還是先去交代安置席面。 容晚初卻隨手端起了一旁的茶盞,向硯臺上潑了一點水,就著殘墨蘸了蘸筆,就稍稍挽起了衣袖。 “隔水楚歌聲?!?/br> 她落筆寒秀,又同男人的字迥異,但細細地品,又從骨子里透出如出一轍的蕭疏清狂,使得明明是兩個人、兩種字跡,卻毫不沖突地聯合在了一處,沒有半點突兀之感。 “嗚咽三更?!?/br> “向時斟錯玉壺冰?!?/br> “便盡蜀君當日碧,” 容晚初微一遲疑,筆尖在紙上稍稍地頓了一頓,洇出一個小小的墨點。 她寫了下去: “更與誰聽?”* ——這一生到此,我滿懷冰玉,又當…… 與誰聽? 作者有話要說: *調寄《賣花聲》,即《浪淘沙》別稱。 晚初:有些人假裝不認識我,卻偷偷抄我的作業。 第31章 雙紅豆(4) 興平八年,已經一統北方的殷揚引兵南下, 與兵出西南的大將軍賀煊會師于石頭城下。 大洛官員望風而降, 舊朝氣運徹底斷絕, 殷揚就在天下歸心、萬人擁簇之下入主帝都,立國號齊。 那于她而言,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容晚初垂下眼睫, 將筆投進青瓷筆洗里涮了涮, 才擱回了架子上。 御書房中的紙箋都是絕好的貢品, 承墨宛轉, 色澤明麗, 她捧著那張紙,慢慢地吹干了紙面上的墨痕。 桌上堆著許多書札, 有兩、三摞厚薄不一的,都是朝臣的奏折。桌邊有矮矮的一沓, 是各地的風物志、府縣志, 容晚初隨意地一翻, 還看到了一冊紹圣皇帝的起居注。 紹圣皇帝是大齊世祖皇帝。 他是太/祖殷揚的兄子,歸鸞五年入嗣宮中, 旋被立為儲君。 這個人年號“紹圣”, 做皇帝的一生倒不至于負恩。 只是他死后, 他的繼承人神龍皇帝就為他上廟號“世”,又大肆追封親生的祖父、祖母,倘若不是有言官死諫,只怕殷家的太廟里又要添上一尊帝皇。 世祖者, 世系轉易之謂也。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說起來這位世祖紹圣皇帝,也就是升平皇帝的嫡系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