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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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場在禁宮北部,再往北就是一片山林,御獸監的人會定期投放檢查過沒有威脅的野物投放進來,供天子、王孫們狩獵之用。 殷長闌許久沒有這樣有活動開筋骨的感覺。 他不由得朗朗一笑,在馬臀上輕巧地敲了一鞭,道:“走!” 什么準備都沒有做,也沒有帶上足夠多的人手,于存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好,剛要開口阻攔,又覺得有些冒失,這樣片刻的工夫,君王的白馬已經風一樣地馳遠了。 他有些焦急地隨手在場邊拉過了一名內侍,匆匆交代了幾句,就跟著縱馬追了上去。 ——皇帝突如其來任性的結果,就是等到李盈帶著大批的侍衛跟著散進林子里,循著哨音找到了前頭進來的皇帝和兩個龍禁衛的時候,殷長闌正背倚著一棵大樹微微地喘息。 李盈順著他腳邊明晃晃的正黃色流蘇穗子,看見了丟在一旁的鯊魚皮劍鞘。 那個叫費勝的龍禁衛半邊身子都糊了些血跡,一側手臂軟趴趴地吊著,瞧著是斷了,垂著頭不遠不近地跪在皇帝的身側,像是犯了錯的模樣。 倒是于存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大礙,猶能有余力地扶著皇帝的身子站著。 大太監的臉都白了。 他急慌慌地道:“大家,您可還好?” 殷長闌卻不像他想得慘烈,還能有些笑意,道:“朕并無礙?!?/br> 他只是脫了力,倚著樹緩了一回,就恢復了些許力氣,重新直起了身。 禁衛們很快就分散開來,仔細地排查附近是不是還存在著其他的危險。殷長闌邁動腳步,這時節林中枯枝滿地,因為前些日子那場雪的緣故,踩上去有些腐朽的悶響。 他向李盈的方向露了背影,就聽到大太監聲音有些尖銳地道:“您受傷了,您背上在流血……” 殷長闌知道自己受了一點傷。 他馬上打的江山,一向身先士卒,那些年里大大小小的傷受過不知凡幾,并不大在意這回這一點,只是道:“朕知道,不打緊?!?/br> 他走到斜對面不遠處的另一棵樹邊上,從樹干上握住了自己的劍柄,抖了抖,很用了些力氣,才將佩劍從樹中拔了出來。 之前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的李盈順著他的動作,才看到那柄劍是穿過了一條大蛇的七寸,才釘進了樹干里的。 那蛇鱗皮雪白,眼瞼血紅,通身足足有成/人大/腿粗細,被殷長闌全不在意地抬腳踢開,僵直的蛇軀仆在枯枝敗葉之間,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大太監不由得緊緊地捂住了嘴,眼白一翻,悄無聲息地栽倒在地上。 ※ 皇帝受了傷的消息并沒有立刻傳出去。 李盈是貿然受了一點刺激,在趕到場的太醫施了針以后很快就醒轉了,鞍前馬后地服侍著殷長闌返回了九宸宮。 在圍場中太醫已經簡單地替他包住了傷處,回到宮中清凈的屋舍里,才重新剪開了背后的衣衫,準備上藥。 那蟒蛇不知道因為什么緣故而出現在本該安全的宮中圍場里,它本是蜷在坑洞中冬眠,出于尚不知名的緣故驚醒,才突然襲擊了三人。 萬幸是這條蛇雖然體型巨大,纏絞能力驚人,但冬日天寒,蛇軀也不似正常情況下的柔韌,殷長闌不慎被它尖牙在背上剖了一道,當時并沒有感覺到身上有什么不適,憑經驗猜測它大約是一條無毒的蛇。 院正楊太醫看到那條大白蛇的時候,也被結結實實地驚了一回。 他仔仔細細查看了蛇牙,面上說不出有些輕松還是凝重,道:“臣看著卻有些古怪?!?/br> 具體哪里古怪,他卻沒有明說,只是重新凈了手,從藥箱子里抽了刀出來,也沒有顧及衣裳,就蹲在地上,就著手把蛇膽剖了出來。 這枚蛇膽也有些怪異,尋常的蛇膽都是腥氣撲鼻的,它卻又小巧,又干凈,聞著并沒有什么異味,鴿子卵大小的一個,被楊院正放在小碗里,交給了殷長闌:“您且吃了試試?!?/br> 殷長闌隱隱約約地覺得這老頭的表現從看見那條大白蛇以后就有些不同。 白蛇在民間傳說里,一向被認為是真龍之裔,漢天子素有“斬白蛇而定天下”的傳統。 殷長闌多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么,就接過那只碗,仰頭將蛇膽一口吞了。 入口也是滑溜溜、冷冰冰的。 殷長闌倒有些走神地想著,只算他這個人,這已經是他第二回 吃白蛇膽了。 想來天下的白蛇蛇膽也都是這個樣兒,這一枚同兩百年前的那一枚,也并沒有什么不同。 楊院正見他沒有多問,不知道是因為對君王不疑的感念,還是別的什么緣故,表情和緩了許多,叮囑道:“陛下吃了這蛇膽,這兩日倒有許多藥都不便再用了,否則藥性相沖,不免要在身上有些不妥?!?/br> 殷長闌感覺到他對著自己背上的傷有些躊躇,便痛快地道:“拿酒來洗?!?/br> 烈酒滌洗傷口固然是有善效,但那痛楚卻不是尋常人能接受的。 楊院正陡然聽他這樣說,不免猶豫了一下,殷長闌本以為他要勸上兩句,沒想到這老頭倒是很光棍,真的就喊了一聲藥童,從他那個百寶箱一樣的藥箱子里頭拿了個瓶子出來。 瓶塞一拔,一股濃郁的酒香瞬間盈滿了屋子。 楊院正低聲道:“陛下,臣得罪了?!?/br> 一束冰冷就從創口上頭蜿蜒流下,頃刻之間,那水的冰冷就變成了灼燒一樣的劇痛。 殷長闌猛然握緊了膝上的衣裳,克制而難以克制地彎下了腰。 楊院正是曉得這里頭有多痛的,皇帝竟然控制住了一聲都沒有出,是他全然沒有想到的。 他眼前忽然就晃過了那條躺在地上的冰冷白蛇。 天子斬白蛇,更像是稗官野史、話本異聞,人們雖然津津樂道,但相信其中真實的卻少之又少。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手勢倒是十分的穩定,就在那重新露出殷/紅血rou的創口上均勻地灑上了一層細白的藥粉,撈起一旁的縑帛,纏縛在了受傷的皇帝身上。 楊院正告退以后,李盈才重新進了屋。 他是來稟報外頭事務的處置情況:“費侍衛受了重傷,奴婢怕他身上還有別的干礙,沒有教人送回家去,就暫時安置在了太醫署里?!?/br> 殷長闌頷首。 這個費勝身上確實還有些別的事,他微微斂了斂眉,說了聲“你處置的對”,淡淡地道:“這幾日把他的嘴和命都看好了。不要讓他亂說話,也不要讓他出了事?!?/br> 殷長闌從來到這里,雖然不像前頭那個升平皇帝一樣平易近人,但除了陳滿的那一回,也沒有發作過,這話說出來,就讓李盈心中微微一悚。 他不敢抬頭,應了句“是”,又聽皇帝問道:“那個于存呢?” 于存并沒有受傷,李盈還記得他在圍場時一直在殷長闌身邊護持,但皇帝受了傷,侍衛卻沒有受傷,李盈心中對他稍有些不滿,又加上回來之后人事紛雜,于存也十分低調地沒有出頭,因此也沒有時時留意他。 殷長闌見李盈這個表情,就知道他并沒有安撫對方。 他也沒有急于責怪李盈,只是道:“你叫他進來?!?/br> 李盈應了句諾,就干脆地退了出去。 侍衛正在花園子里一尊等人高的香爐邊上呆呆地站著。 那香爐是尊白鶴銜煙的形狀,尖尖的鶴喙正對著殷長闌書房的窗子,里頭點起香來的時候,煙氣會裊裊地盤旋在窗下,宛如瑤宮之境。 于存就站在香爐旁邊。這原本不是龍禁衛需要值守的地方,但大約是因為前頭太亂了,他在這里站著,十分安靜的樣子,也沒有人來驅逐他。 李盈看著他在那里望著天,臉上有些愣愣的,倒顯出幾分憨來,想起據說他原是出身鄉野寒門,一時心里對他那些芥蒂倒淡了些許,壓低了聲音叫他:“于侍衛?!?/br> 于存被他叫了一聲,仿佛是驚醒似的,臉上先是露出些驚嚇來,有點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李盈看了他一眼,心里總覺得他怪怪的,板著臉道:“陛下宣你覲見。你跟咱家來吧?!?/br> 于存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 李盈已經轉身走了,他咬了咬牙,拇指捏著袖底,扭頭又將那香爐看了一眼,拔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了上去。 他雖然每天都要在九宸宮中值守,但真正和這位年輕的君王面對面的機會并不多。 他心中總有種升斗小民的惶惑,并不能像同僚一樣在天威面前也不甚拘束,每當面對殷長闌的時候,常有些本能的惶恐。 尤其是今日/他同同僚伴駕,卻使皇帝受了傷。 他進了門,就伏在了地上,口稱“陛下”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 殷長闌卻沒有像他想的一樣含怒,甚至語氣還稱得上溫和,叫他:“于卿?!?/br> 于存抖了一抖,慢慢地道:“卑職在?!?/br> 殷長闌聽得出這名侍衛的恐懼。 這個年輕人之前在圍場的時候,倒很有幾分悍勇,也曾經奮力護駕——雖然本事并不足夠大,但卻是個稱得上忠誠武勇的臣子。 對方還伏在地上,這種對皇權由衷的膜拜和敬畏觸動了他。 他溫聲道:“于卿今日護駕有功,朕當有賞賜?!?/br> 于存有些恍惚。 他喃喃地說著什么,但又聲音極低,即使是耳聰目明如殷長闌,隔著這樣一段距離也難以聽清他的話。 李盈不由得悄悄踢了他一腳,道:“于侍衛,還不謝恩?” 那聲音也并不兇惡。 于存下意識地道:“卑職叩謝吾皇圣恩?!?/br> 說完了這句話,才意識到方才原來不是幻聽,是皇帝真的沒有準備責備、處罰他。 皇帝說的真的是“有賞賜”。 他又下意識地捏了捏衣袖,忽然就好像下定了什么決心,就要張開口來說什么話。 門口卻忽然有個人影子一晃而過。 李盈總攬著九宸宮里里外外的事務,眼角一瞥,就知道是有人有事不能決,要找他來拿主意了。 他猶豫了一下。殷長闌因著受傷的緣故,裸/著上身坐在羅漢床/上,肩頭披著件衣裳,他皮膚本來就白,這樣失了血,就更顯得蒼白,在忠心耿耿的大太監眼里,實在是有些孱弱。 他不放心于存這個前頭“護駕不利”的侍衛同陛下單獨相處,到底拉著他一并起了身,同殷長闌告了退。 兩個人出門的時候,李盈忽然間想起了什么,對著身邊的侍衛嘆了口氣,道:“眼見得近午了,陛下昨兒同貴妃娘娘傳了話,說午間要去鳳池宮用膳的?!?/br> 這一上午兵荒馬亂的,殷長闌又受了傷,他竟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了。 于存在屋里想說的話被打斷了,再想同李盈說的時候,那先前在門口的小太監又湊了上來,兩個內侍就嘀嘀咕咕地走到一旁去了。 有意無意的,九宸宮在這個時候,竟然從宮門口到內殿,一路上都暢然沒有一個人影了。 ※ 鳳池宮里,阿敏按照容晚初先前的叮囑,給尚宮局的人準備的這座偏殿十分的豁亮。 桌椅和茶水都備得齊全,四個一組的宮人從司計司的庫房里搬來成摞的簿冊,按著順序齊齊整整地碼在墻邊上,廳中的典簿女史排排坐在桌前,伏案專心致志地對著面前的冊子,算盤珠的聲音噼噼啪啪地,像滿地的真珠來回傾灑。 宮中一整年的賬冊不是個小數目,連崔掌事都忍不住擦了一把汗,勸著容貴妃:“何至于此?!?/br> 容晚初卻輕描淡寫地笑了一笑,道:“稽核得清清楚楚的,將來哪里出了事也好找上頭緒,免得日后撕捋?!?/br> 抽調了這樣多的籍冊,尚宮局的司計何氏也被驚動了,低眉順眼地坐在一旁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