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天際蒼茫,風雪撲面。 瀾城這場雪像是積了多時,席卷天地而來,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純白。 女子的眼眸微微下垂,面上竟是顯出了一分笑意。 她的聲音很輕,在風雪之下幾近微不可聞。 “商辭寒,出來吧?!?/br> 四周依舊只有風雪的聲音,風將雪花狠狠地拍落于屋檐,商折霜緩緩闔上了雙眸,又重復了一句:“最后一次?!?/br> 凜冽的風雪中顯出一個人形來,他身著天青的衣袍,就快與風雪融為一體。 “阿姐……”他如此喚。 “商辭寒,有意思嗎?”商折霜面上的笑意比此刻的風雪更為冰寒,那雙秋眸中也似融入了一捧冰雪。 “阿姐,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到底隱瞞了你多少事情?!?/br> “是么?那你覺得你贏了嗎?” 商折霜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她的這番話語,讓商辭寒突地明白,若此事關乎勝負,那他,輸得徹徹底底。 “阿姐……” “我知道你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過,你偏要將事情做到如此程度。與寧朝暮聯手,也花了你不少心思吧?!?/br> “阿姐,所以你……” “你不必揣度我的心思,也不必猜測我與司鏡之后會如何?!鄙陶鬯獓@了口氣,眸色中撇去了昔日的明艷后,竟是如此清澈。 “我喜歡他?!?/br> 她淺淺地笑了一聲,坦蕩而釋然。 在風雪中,一切都褪去了顏色,天地間,只余她身上那抹刺眼的紅。 商辭寒第一次覺得,他從未了解過他的阿姐。 他知曉紅線封印的過往,讓她對情感產生了下意識的抵觸,也熟知她平日里或淡然或冷漠的模樣,卻從未想過,他的阿姐,他一直以為會一輩子不去觸碰情感的阿姐,竟會在他面前坦言說自己喜歡一個人。 可,這就是她啊。 “阿姐……”他又喚了一聲,但音色中卻帶上了一抹生澀。 “辭寒,我從不想說你錯了。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厭惡的從不是你,而是你強行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br> 她嘆了口氣,目光中竟染上了一絲悲色:“我也曾害怕,害怕自己的一無所知,害怕自己身為長姐,卻需要你來護著我??晌覀兠髅魇墙愕?,卻為何非要將你我逼到如此地步?” “阿姐,你為了司鏡……” “你到現在還認為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誆騙你,都是為了司鏡嗎?”商折霜冷冷一哂,面上笑意愈發艷烈,“若不是你相逼至此,我又何必要逃?明明是血脈至親,卻過得比仇人還不如。商辭寒,你從頭到尾都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嗎?” 商辭寒身軀一僵,那雙眸子中竟是流出了一瞬倉皇。 “我……” “辭寒,但求問心無愧?!鄙陶鬯獡u了搖頭,將聲音放輕柔了些,“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br> 她的話語讓商辭寒產生了一剎遲疑。 然他還未緩過神來,商折霜的身影就似孤鶩一般,轉瞬便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將一切都捋清了之后,商折霜大抵摸清了自己現下的情緒,譏誚之中仍舊帶了幾分不悅。 她與商辭寒剛剛說的那番話固然有假,卻也不是不帶真心。以她對商辭寒的了解,這番話至少能震懾他一段時間,若能讓他改變心意,那便更好。 至于司鏡那邊…… 她從不否認自己已經產生的情愫,也不愿去隱瞞,可她氣的便是,縱使她不在乎他的過往,縱使她不介意他欺瞞于她,可他還是將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掩映在他那雙深淵似的眸子中,以一己所想,替她決定了一切。 昔日他口中所說的天命,仿佛又浮現于她的耳畔。 她厭惡他在面對天命時,近乎沒有感情的態度,他究竟將自己的命當作什么了? 他人的一顆棋子,還是天命的一道軌跡? 似滄海一粟,如朝暮蜉蝣。 真是可笑。 這樣的人,又有什么可喜歡的呢? 商折霜的心中還負著氣,既然她的生存之道與司鏡的全然相悖,自己又到底在奢求著什么? 她晃了晃頭,將腦中的思緒全部掃清,從懷中掏出了一頁信箋來。 幸好,那日有信鴿攜來了一紙委托,她現在也還不至于無事可做。 司鏡就這樣孤身一人回到了司府,等待他的依舊只有戚伯一人。 他撐著一把油紙傘,遠遠的,竟只瞧見了一襲黑袍。 ——公子從未以這樣的姿態回來過。 “公子?!彼麊玖艘宦?,似是想到了什么,下一刻便噤了聲,不敢多言。 “無妨?!彼剧R的面上帶了幾分倦意,眼瞳比以往更加幽深,照不進一道光。 “公子,你的手……” 戚伯將傘面舉高,為司鏡擋住了些許風雪,趁著這一時半刻,看清了司鏡黑袍遮掩著的手。 那只手已然凍得青紫,干涸的血跡凝在了他的手上,然他就似沒有知覺一般,緊緊地攥著那柄匕首。 戚伯不忍再看,別開了眼,下一刻想迎司鏡入府,卻聽聞了一個淡淡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被風吹來。 “司公子,何必如此狼狽呢?” 這個聲音他永遠也忘不了,是寧朝暮! 他從不否認司家對寧家有虧欠,但寧朝暮的一舉一動,早已令他厭煩至極,以至于他只要看到女子那張帶著嘲諷的面龐,便會生出厭惡。 司鏡緩緩地轉過身去,面上劃過了一抹沒有溫度的笑容:“寧姑娘,別來無恙?!?/br> 寧朝暮身披一件狐裘,手上捧著手爐,面上掩著一方輕紗,露出一雙盛著冷意的眼來。狐裘軟白的毛掩住了她白皙的頸脖,她一人站在風雪之中,眼角微挑,如此單薄的身軀,竟顯出一副跋扈的氣焰來。 “見過寧姑娘?!逼莶畼O不情愿地向她行了個禮,而后垂著頭,連她的面龐都不愿去看。 “戚伯看起來并不是很歡迎我?!?/br> 寧朝暮譏誚一笑,根本就不介意戚伯的態度,只身走進了司府,就好似走進了自己家一般自然。 “司公子,我來都來了,不如談談?” 案幾上擺放著一爐香,其中裊裊散出清冽的草藥香。 司鏡褪下了黑色的衣袍,換回了常穿的那件,月白色的長衫,靜坐于寧朝暮的對面,面色無喜無悲。 寧朝暮撣了撣桌上的灰,輕笑了一聲:“司公子還是如此沉悶?!?/br> “寧姑娘有事?” 寧朝暮的眸中劃過了一閃而過的不甘與狠厲,聲音壓得低低的:“你這人真是沒有感情的么?” “至少對寧姑娘是這樣的?!彼剧R彎了彎唇角,嗤笑了一聲,“寧姑娘想要的,我都給你了,寧姑娘讓我去做的,我也都去做了,寧姑娘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這些都是你欠我的……”寧朝暮的這句話如同深秋中滴落的一顆雨珠,冰冷、凄清,卻依舊攜上了一分隱著的顫音。 “所以,我這不是,將命都還給你了嗎?” 因著寧朝暮這句話,司鏡面上的笑意竟是更勝。 這樣完美無瑕的笑面,逼得寧朝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樣好似完美的服從,讓她將所有的憤恨,所有的郁結,所有的不甘,都憋在了心中。 “寧姑娘到底還在,奢求著什么呢?” 他接連的質問,如同窗外飛進的一片片雪花,落在了內心最深處最溫熱的地方,涼得她一時不知如何自處。 寧朝暮微微放大了眼瞳。 所有周全、精美的掩飾,好似都掩不住面上那一道貫穿臉頰的疤痕,掩不住心底倏然而生的愴然。 “從前,我什么事都依著寧姑娘,縱使你設計我,擺下那一場鴻門宴威脅我,我也如約而赴。但是,寧姑娘以為我猜不到,你與商辭寒聯手,以云娘為借口,將我引去嶺江鎮的事情嗎?寧姑娘根本就不在乎云娘的死活吧?!?/br> “我爹娘欠寧家的,我來還。但若你將主意打到了別的地方,我便不能保證,會做出什么讓寧姑娘失望的事情來了?!?/br> 寧朝暮一頓,不慎咬到了自己的下唇,血腥味從唇畔蔓延而出。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司鏡。 因為自小生活的環境的緣故,他雖性格疏淡,待人卻一向溫和有禮,甚至從不會高聲說話,更別說這樣直白,甚至有些陰鷙地表達自己的情緒了。 他對她的態度向來都算得上是低眉順目的,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會給她。 ——除了他的愛,她永遠也得不到。 以前是這樣,現在亦是。 心底憋了一股氣,不知該如何疏解。寧朝暮面色鐵青,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愛慕他,喜歡他,可是他們之間的連接,又是什么呢? 那日,他站在渾身血污的她面前問她,想要什么。 她說,她要他的命,她要寧家恢復以前的樣子,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應允了。 那時的她就知道,他對她存著的只有歉疚,遑論愛意。 她以為,她的一顆心只能裝得下滿滿的仇恨了,而橫隔于他們中間的,是數不盡的仇恨。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無能,更恨自己對他的愛。 作者有話要說: 霜霜不哭,mama幫你虐司鏡。 明天文案上線~ 相信我,甜文作者未廿九要開始發糖了! 第65章 晡時(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