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商折霜了解商辭寒的性子,畢竟她也不是第一次見他這般陰晴不定、反復無常的模樣了。她知道若商辭寒動搖了,自己必須要立馬抽身而出,是以一點足尖,腳下生風,跑得飛快。 鮮血的流逝讓她的腦袋愈發混沌,但好在傷口雖在腕間,她卻沒有下手太重,過了少頃,那傷口也不再汩汩地溢出鮮血了。 她腦中記了一個模糊的寧府宴請的方位,憑著方向感往那處趕。 然在路上,她卻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著黑色的衣袍,斗篷的帽檐壓得極低,在還未完全昏暗的天色下,他就宛若一道極其突兀的影子,悄然匿于陰暗之處。 商折霜憶起那日充斥著血色,猩紅的眼瞳,心下不免一緊,但那人始終背對著她,似乎并不知曉她發現了他的蹤跡。 風聲又大了些,將那人身上的血腥味,悉數吹至了商折霜的鼻尖。 她原應快些去尋司鏡的,可偏偏碰見了這人。 眼前人總給她一種古怪的感覺,叫她想去掀開他的斗篷,窺探那張隱在斗篷之下的面龐。 她靜立在原處許久,直到看清了那人手上拿著的東西。 那是一柄彎月似的匕首,刃面薄如蟬翼,透亮如鏡。 商折霜甚至能從那刃面上,看清自己的身影。 她倏地有些不自在,想縱身離去,卻見那柄匕首不知何時已被那人舉起,那如鏡般光潔的刃面,此刻正反著那人殷紅的眼瞳。 而那眼瞳看著的方向,竟然是她! 骨子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過的警惕,就連原先因失血過多松弛的肩背,都緩緩繃緊了。 此人的身姿詭秘,不露真顏,許是個殺手,也定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如今被她撞見兩次,若不殺她滅口,才有古怪。 商折霜通過刃面,看著那雙眼睛。 那雙眼眸狹長,若不是瞳孔似血,反倒有如月似星的熠熠光輝,透著溫潤且沉靜的意味。 她以為自己看走眼了,眨了眨眼,卻見那雙眼睛亦是緩緩地眨了兩下。 下一刻,那道身影竟似躲著她一般,沒有絲毫猶豫,很快便消失在了重重閣樓之間。 商折霜本欲離去的身軀生生凝在了原地。 這一切都太過詭譎了,如何都說不通。 如若說這人在跟著她,但她每次見到他時,他都傷痕累累,明顯不合常理;若說他沒有跟著她,數次碰見,未免也太巧了些。 失血的暝眩感已然好了許多,商折霜只將這層疑惑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便也沒再多想,畢竟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當她趕至寧府設宴之處的時候,天際已然漆黑一片。 幾點星子寥寥掛在天幕之上,銀鉤似的月兒幾乎沒有存在感,月光寡淡,幾近凄涼。 僅僅在外,商折霜都能聞到風中飄來的煙火及血的氣味。 她蹙了蹙眉,輕巧地躍過高墻,落在了內院,卻見觸目可及之地,皆是斑駁的鮮血。有的零零散散的滲透進磚石鋪成的地面,有的則凝在了焦敗的葉稍上,欲滴還止。 她瞳孔微放,想再向前幾步,走至真正的設宴之處,一只冰涼的手,卻自暗處而來,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臂。 這是一個將死的人。 他的腿似被利刃斬斷了,在淡淡的月色下,露出血rou模糊的一塊。 男子的唇已然青紫,雖攥著商折霜的手在顫抖,力道卻是極大,好似一塊緊緊箍住了她的鐵。 “寧府卑鄙……司鏡……咳……司鏡他……不是……紅的……一片紅啊……” 他所說的字句十分零碎,斷斷續續的,縱使提到了司鏡,讓商折霜費了些心思去聽,卻也一個字都沒聽懂。 她不知道司鏡現在身處何處,只能依平日里對他的了解猜到,他大抵也沒出什么事。 只不過……寧府。 她已經不止一次聽到寧這個姓了,無論是從何人口中所出,她仍舊能明晰地記得,寧家大姑娘寧朝暮,似是與司鏡有著不淺的淵源。 可依司鏡與戚伯對寧府的態度,以及寧府今日設下的這場所謂的“鴻門宴”來看,這層淵源又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商折霜思慮的時候,攥著她的那人已然氣絕,商折霜好不容易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腕上掰下,想再探探此地還有沒有別的線索,虛空中竟又伸出了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袂。 商折霜深吸了口氣,想看看又是哪個將死之人揪住了她的衣袂。 然當她轉過身去時,等待著她的卻是一柄冷寒的利劍。 作者有話要說: 商辭寒式掰花瓣:阿姐愛我,阿姐不愛我,阿姐愛我! 司鏡:別做夢了。 商辭寒(拔刀) 霜霜:兩個幼稚鬼。 還有兩天發糖~ 第53章 亭午(十) 她先是呼吸一滯,然卻見那利劍的方向并不是朝著她的。 且她識的這柄劍——是舟雪的劍。 來者果然是泊岸。 他果斷地斬下了又一只向商折霜而來的,僵硬的手,凝眉對商折霜道:“商姑娘,司公子與戚伯已回空域,讓我來這兒尋你,你且也快些回去吧?!?/br> “回空域?”商折霜定定地看著泊岸,心頭覺出了些許不對。 若司鏡真的全身而退,又怎會與戚伯匆匆趕回空域,連等都不等她? 就算空域真的有要事處理,依司鏡的性子,定會讓泊岸與她先報聲平安,若連這個都沒說的話……他怕是真出了什么事。 “司鏡什么都沒說?” “是戚伯與我說的……我并未見到司公子?!?/br> 泊岸的說法幾乎坐實了商折霜心中所想,但她只淺淺淡淡地應了一句“我知曉了”,便也沒再廢話。 泊岸將她送到了空域的結界之前。 山上草木沉寂,空域的結界隱在蔥郁的草木之中,泛著淡淡的微光。 在進結界的時候,商折霜突然意識到,這或許是她與泊岸的最后一次見面,是以轉過頭去,直視著泊岸的眸子問道:“知道你手上的這柄劍叫什么嗎?” 泊岸怔了怔,搖了搖頭。 “它叫舟雪?!鄙陶鬯獔笾恍?。 縱使月淡星稀,她那灼若芙蓉的面龐也未被遮掩下半分光彩,依舊如火光般明艷。 泊岸的目色倏地飄忽了起來,眼瞳間一片迷蒙:“舟雪?” “好好護著它吧,或許某一日,你們真能重逢?!鄙陶鬯恼Z氣很輕,若山間薄霧一般,而后也沒再解釋,便轉過了身去。 而泊岸亦沒有詢問,她的言中之意為何。 她想,這或許是她能為舟雪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舟雪說,她不想因為自己連累泊岸,也從不奢望泊岸能記得她。 那么,以這種方式銘記,為以后某日的不期而遇準備,是不是就不算違背了她的心意呢? 回到空域后,商折霜第一件事便是往司府趕去。 她雖知道司鏡大抵不會有性命之憂,卻也難以放下心來。 自從淮流之事后,她腕上的紅線被淮流所利用,陰氣與靈力紊亂,她的情感便變得愈發不穩定起來。 這些紛亂的情緒大都為煩悶、不安或焦躁,甚至有時會以心悸的方式呈現。 而此刻便是如此。 她的心跳得極快,縱使是那日身入幻境,情感為棺巫所控都不會如此。 商折霜嘆了口氣,想著許是今日與商辭寒交談時,用他的劍試圖割斷自己紅線,讓紅線受到了影響,所以才會如此。 畢竟商辭寒的劍,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斬斷她腕上紅線的東西。 ——雖然她到最后,也沒狠下心來這樣做。 她花了兩天兩夜的時間,才策馬趕至司府,路上還不幸染上了風寒。 好在她回到司府的時候,戚伯就守在門口,似是在刻意等她一般。 戚伯對她依舊恭敬,然面色卻不是很好。 商折霜想想也知道,她那日去見商辭寒之舉,破壞了司鏡的全盤計劃。雖司鏡定能理解,但一心為司鏡著想的戚伯,卻沒那么容易體諒了。 而她心中亦對司鏡有愧,于是帶著歉意對戚伯道:“戚伯,那日我確是有不得已的原因?!?/br> “我知道?!逼莶畤@了口氣,終是沒再說什么,顯然是沒想到以商折霜這般性子,竟會與他解釋。 “司鏡……沒事吧,我去看看他?” “商姑娘聲音嘶啞,定是染了風寒吧。夜深了,公子已經睡下,商姑娘以這番憔悴的姿態去見他,反倒還要讓他擔心?!?/br> 出乎商折霜的意料,今日的戚伯竟是拒絕得很果斷。 “戚伯莫不是怕我將風寒傳給司鏡?” 戚伯:“……” 這姑娘的想法怎么總是這么奇怪? “我知道戚伯不會懷著這種想法的?!鄙陶鬯獩_戚伯笑了笑,眼角微微下垂,“我想,若是司鏡在此,也會以此番神態說話的?!?/br> 這句話淡淡地散在夜中,竟是勾起了戚伯心底幾分難以形容的暖意,他有些愣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心頭卻不知怎的,泛起了一股脹然酸澀的感覺。 無論他見過眼前女子多少冷漠的舉動,又對她持有多少偏見,但其實現在的她,并不比他少擔憂公子一分吧? 于是他對她一躬身道:“商姑娘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公子并無大礙?!?/br> “那便好?!鄙陶鬯偹銓⒕o繃的神經松弛了下來,連日趕路的疲累,腕上未愈的疼痛,風寒帶來的昏沉,現在才齊齊涌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