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商姑娘倒是變了許多?!?/br> 司鏡說這話的時候,唇邊噙著一抹笑意,將他這張若冰雪塑成的面龐暖了幾分,眉間的清冷也隱去了不少。 不知從何時起,當他單獨面對她的時候,便愈發少展現出自己慣有的疏離一面。 “商姑娘是為了舟雪之事而來吧?” 許是怕商折霜尷尬,他緊接著又說了一句。 她剛剛才與他置氣,如今前來,除卻為了舟雪的事,也不可能有他。 商折霜沉了沉眼眸,算是默認。 “我對舟雪的事情了解得不多,但終歸能猜出,被一抹怨念化為的執跟著,不會是好事。我想,舟雪自己也未嘗不知,只不過是太孤獨罷了……” 因為孤獨,所以才甘冒風險也要一試;因為孤獨,所以縱身于火也無所畏懼。 她與泊岸的關系,與其說是光與暗,更似是飛蛾與火,就算知道可能會灰飛煙滅,也不愿錯過。 她這一生,已然短暫,能隕落于火光之中,算是幸事。 而他與她相像,卻又不像。 她能生于黑暗,葬于光明,而他卻只能葬于黑暗。 “孤獨?”商折霜頓了片刻,似是在細細斟酌這兩字,許久沒再說話。 “商姑娘不理解,是件好事?!彼剧R似乎早已猜測到了商折霜的反應,置之一笑,“若商姑娘想知道舟雪的事,可以去問問顧樓主。若不想知道,便罷了,舟雪在空域之事已然辦完,不久后也會離開司府?!?/br> “我去與舟雪說說吧?!?/br> 商折霜沒有打算問顧愆辭的意思,畢竟她與舟雪之間,談不上有什么感情,不過本著送佛送到西的原則,她還是覺得至少要知會她一聲。 司鏡不置可否,只是溫溫道:“商姑娘愿意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倸w都是舟雪自己的命,交由她做決定也好?!?/br> 然他話語才剛剛落下,門外便傳來了舟雪的聲音。 “司家主,商姑娘,舟雪有一事相求?!?/br> 商折霜抬起頭,在轉眸間對上了司鏡那雙淡漠的眼瞳。 他的神色又恢復了以往的疏離,對商折霜點了點頭,示意她去為舟雪開門。 門外的舟雪已然褪下了原先黑色的勁裝,換回了那身若流云般飄渺的天青色長裙,因著秋夜寒涼,此刻的她肩上還搭著一件素色的云錦外披。 撇去了一個殺手的凌厲,她就似一個普通的姑娘,宛若自蒙蒙煙雨中而來,剎那間便又會在那煙雨中淡去。 她的發梢與裙擺沾著濕意,一張臉被素色的裝扮襯得更為灰白。 “進來說吧?!鄙陶鬯獩]有直視她那雙懇切的眼眸,倏地因著自己剛剛那通冷漠的想法有些心虛。 “多謝商姑娘?!敝垩┨みM了屋內,待商折霜將門關上后,才默默立在了屋內的圓桌一邊。 她的動作是極為拘謹的,不敢多說一句話,也不敢坐下,甚至連目光都只盯著自己的鞋尖。 “你不必如此拘束?!彼剧R的聲音透過屏風,杳杳地傳了過來,溫文爾雅,透著一如既往的善意,任人如何繃緊著的神經,都能暫時松弛下來。 “多謝司公子?!敝垩┫鹊懒酥x,之后沉吟了許久,才懷著愧疚道,“我知曉司公子身受重傷,如今前來叨擾,實為迫不得已?!?/br> “你都知道了什么?” “知道泊岸不是人,也知道……他想殺我?!?/br> 氣氛在舟雪這句蒼白無力的話語中凝滯,商折霜沒有看她,而司鏡表現得尤為平靜。 “你想求我什么?” “舟雪自知活不了多久,也不奢求能多存于這世間一刻,只不過,泊岸是無辜的。他給予過我溫暖,也會在我陷于危難之際,站在我的身前?;蛟S大家都認為他只是一抹執,但我卻覺得,他并不簡簡單單地只被怨恨cao縱。他有他自己的思想,能算得上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更該有他自己的生活?!?/br> “這只是因為他還未全然想起自己的使命。而他以后的劍,只會向你?;蛘哒f,他生來,就是為了毀滅你的?!?/br> 司鏡向來都能將最殘忍的話語,說得最為平淡。 然舟雪卻沒有反駁,甚至沒有表露出任何傷心的神情,只是淺淡一笑:“司公子,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并不介意死于泊岸的劍下,我只是覺得,若有可能,他能不能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活著……而我與他人的恩怨,又何必連累于他?!?/br> “若是以前,我可沒有辦法,不過現在……你倒要好好感謝感謝商姑娘?!?/br> 司鏡一句話,便將話題引到了商折霜身上。 商折霜原先只是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說話,不太認真,甚至于有些囫圇吞棗,現下猛地回過頭去,有些訝異地看著司鏡。 “商姑娘原先在棺巫那不是取了三瓶藥么?”司鏡見商折霜這般反應,不免一笑,原先疏冷的眸子也浮現了幾許暖意,“其中一瓶確可以解我身上的毒,而另一瓶,卻是一種香,可以洗去魂魄或執念的過往。只不過,這東西,需要以人的魂魄來引?!?/br> “我可以?!敝垩缀跏遣患偎妓鞯亟恿讼氯?。 “就算魂魄失離,漂泊無依也無所謂?” “無所謂?!?/br> “如此,甚好?!?/br> 司鏡的眸中含著笑意,但這笑意卻似漂浮在虛空中一般,無所依存,渺茫如鏡花水月。 “我能想辦法留住泊岸一段時間,至于其它的,便要看你自己如何作為了?!?/br> 明明最后的選擇是赴死,舟雪卻好似松了一口氣。 她緩緩地跪下,竟是向司鏡與商折霜行了一個大禮,之后默然起身,一句話也未說,接過了司鏡遞來的小瓶子后,便悄然離去。 待舟雪走后,商折霜才凝起了眉道:“為何要與她說這件事?!?/br> “商姑娘覺得不妥?” “我只是覺得,就算只剩下一年的時間……” “也不必為了一個注定殺她之人,冒著魂飛魄散的風險是嗎?” “……” 司鏡輕而易舉便猜出了商折霜想說的話,而后不費吹灰之力地將那些話語都堵了回去。 “商姑娘孑然一身,了無牽掛,自是不會理解舟雪?!?/br> “你能理解?” “或許吧,有時候,彼此彼此?!?/br> 司鏡的回答好似隨意,又好似用了心,不過商折霜卻依舊不明所以。 她不喜歡與司鏡打啞謎,而此時更深露重,夜已深了,于是索性挑了挑眉道:“我去看看舟雪,也算是給你的托付一個交代?!?/br> “商姑娘想怎么做都可以,隨心便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霜霜:我不想再聽到隨便這兩個字了。 司鏡:那……乖,聽話,到我懷里來? 第35章 食時(九) 司鏡的回應漫不經心,好似舟雪不是他托付給商折霜的,又好似無論商折霜做什么,他都不會有意見。 “司公子倒是隨性?!?/br> “商姑娘不是一向比我更為灑脫嗎?” “……” 商折霜不明白,明明司鏡這人身上沒什么煙火氣,但與司鏡所處越久,她卻好似莫名被纏入了人情的怪圈,糾葛于種種事中。 “罷了,你重傷未愈,還是好好休息吧?!彼洁炝艘痪?,一拂袖,便徑自走至了門邊,還順帶將司鏡屋內的燭火熄了。 秋雨下了徹夜,沒有停的跡象,雖只是綿綿小雨,卻將最后幾朵頑強留在枝上的桂花,都盡數打落了。 商折霜就這樣,在舟雪的屋外隱了一夜。 她對人情太過不敏感,所以完全不知曉要如何體諒舟雪的心境,索性也懶得與她交談,只想著跟著她便好。 而舟雪的行事亦不拖泥帶水,在日出之前,便收拾好了房間,只身一人離開了屋子。 她所行方向是南邊,商折霜依稀記得,瀾城的南邊有一座高山,喚作崇山,因為山勢險峻、巍峨無比,所以甚少有人涉足。 她不知道舟雪為何要去那里,但也不太在乎原因,隱在重重屋宇之后,若即若離地跟著她。 待她們一前一后到了崇山后,下了幾日的雨,竟然停了。 崇山泥土濕潤,曲曲折折的小徑綿延到山上,在云霧中若隱若現,讓人恍如置身夢境之中。 為了避免跟丟舟雪,商折霜跟得便緊了些。 最后許是厭倦了如同對待敵人一般的謹小慎微,她一改往日的習慣,時不時衣料也會蹭過枝葉,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而她這番行為,無異于在光明正大地告訴舟雪——我在跟著你。 果然,不過多時,舟雪便停下了步伐。 她站于微茫的晨霧之中,只能瞧見影影綽綽纖細的影子。風將她的長發揚起,使她整個人就宛若二月里如玉妝成的柳樹,柔美而堅定。 她沒有轉過身,似是確定跟著她的人就是商折霜。 之后,她宛若清泉漱石的聲音,便隨著晨風一同,被吹到了商折霜的耳畔。 “商姑娘既是來了,若可以,便陪我說說話吧?!?/br> 商折霜本就守了一夜,有些倦了,想著此事也該有個了結,而一切本就是舟雪自己的選擇,是以心中伊始的那點別扭與不解,很快就消散殆盡。 她向前走了幾步,走到了舟雪的身側。 舟雪的鬢邊的發有些微濕,結成了一縷,然貼在她的面上,卻不叫人覺得落魄,反而勾出了一絲別樣的韻味。 ——就好似出水芙蓉,是一種天然去雕飾,而不優柔嬌作的美。 “舟雪與商姑娘毫無交情,甚至初見時還險些傷了商姑娘,卻能得商姑娘如此厚待,是舟雪之幸?!?/br> “你傷不了我?!?/br> “商姑娘還是如此直率?!敝垩┬π?,繼而道,“無論商姑娘是為了什么,隨我來了崇山,都理應受舟雪一句謝?!?/br> “你就不想知道泊岸到底為誰的怨念而生?顧愆辭他應該知道……” “不想?!敝垩┑幕卮鸷芎唵?,也很篤定,“我平生造過這么多殺孽,雖都是他人所托,不過,恨卻大多落在了我的頭上。我也曾想過,我是否無辜。但商姑娘,只要我的劍上沾了血,我就不無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