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好在她反應迅速,以雙手撐住了木桶的邊緣,要不真能喝好大一口水。 守在門外的人似乎聽到了里面的動靜,問了一句:“姑娘沒事吧?” “無妨?!?/br> 商折霜平了口氣,想著幸好也沒做出些什么太丟臉的舉動,于是吩咐了一句:“時辰也差不多了,可以將衣服送進來了?!?/br> 小丫頭在外又應了一句,只聽門“吱呀”一聲響,一個身影便將疊好的衣物放至了屋內的圓桌上,而后緩緩退出了房間。 商折霜換好衣物才發現,那小丫頭除了這一套衣裳,還放了一塊寫了風露樓三字的令牌在一邊。 她怔了怔,將令牌拿起,凝視著上面那三個字,一時有些摸不清那小丫頭將令牌放在這的目的。但她現下既然為客,還是依著風露樓中人的意思為好,是以將那塊令牌系在了腰間,這才推門而出。 廊道空無一人,就連剛剛給她送衣物的小丫頭,都沒個影子。 商折霜循著記憶往樓下走,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了如剛剛一般,尖銳刺耳且充滿怒意的聲音。 “你們風露樓就是這么待客的?本姑娘為何不能上去?” “姑娘,依風露樓的規矩,除了公子吩咐的,這兒的確沒別人可以上去?!?/br> 商折霜已然下了半截樓梯,因著這莫名的爭執頓了頓,這才將視線往樓下投去。 在往她這層樓而上的階前,站著一個穿著杏黃云錦裙的姑娘。 她的一雙杏眸生的本是有幾分如水般瀲滟的風韻,但此刻的她蹙了眉,怒目圓睜,一只手插著腰,一只手指著面前的侍女,生生將她那絲本就不多的貴家氣質,給糟蹋得徹徹底底。 她一邊罵,一邊以目光在室內梭巡,不到片刻,一抹紅便徑直闖入了她的視線。 順著那抹紅往上看,林月柔一下就對上了商折霜的目光。 不是說樓上沒人嗎? 這兒怎么冒出了一個? 想著司鏡之前將她拒之門外的種種,林月柔氣得發瘋,指著商折霜就開始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模樣。 “不是說沒別人么?這是個什么東西?不是人?” 商折霜原只是個局外人,不知道樓下在吵什么,不僅沒有看熱鬧的心思,甚至還有些困。 但她才剛下了一級臺階,就被人逮著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在費解之余,心中也登時騰上了一股氣來。 她看了看林月柔,又看了看在她身邊低著頭的一眾人,依著她方才的話語,霎時明白過來那小丫頭給她令牌的寓意。 敢情她是想讓林月柔覺得她是風露樓之內的人,為她免去無妄之災。 可她偏偏就是個不怕惹事之人。 這林月柔越是在乎司鏡,越是囂張,她就越想與她對著干。 順著這個想法,她幾乎沒有思慮片刻,便唇角一勾,打了個哈欠,有些慵懶地應道:“姑娘眼力不錯,我還真不是個人?!?/br> 樓內因著她的這番話,更加安靜了,眾人屏息凝神,乖得像一窩鵪鶉,甚至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而林月柔瞪著她,顯然不明白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呦,現在的姑娘都這般沒皮沒臉了嗎?連自己不是人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不是人有不是人的好處?!鄙陶鬯佳蹚潖?,笑起來的時候恣肆而明艷,說出來的話更有幾分拖著語調的漫不經心。 她偏了偏頭,將目光中雜糅進了一絲憐憫,居高臨下地對著林月柔,竟讓她在一剎產生了退縮之意。 “像姑娘這樣沒幾分姿色,又狀似母老虎的人,怎么能比得上我這樣的狐貍精呢?” 她這句話說得輕佻,好似“狐貍精”這個詞,在她的眼中根本不帶任何貶義,甚至還有幾分莫名的優越感。 林月柔氣得臉色鐵青,從“狐貍精”這個詞中聯想到了諸多令她不快的東西。 比如她與司鏡之間是不是真的有點什么,又比如她為何能站在只有司鏡能去的地方,且發梢還沾著幾分濕意。 區區三個字,在她心中愣是演成了一段yin/穢不堪的話本。 林月柔氣得發抖,根本不愿相信如司鏡這般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能任由這樣一個放蕩的女子呆在身邊,是以瞪著旁邊的人,狠狠吼道:“風露樓混進了這樣的貨色,你們一個個都不知道嗎?” 風露樓的一眾人顯然也沒想到商折霜會說出這樣的話,一個個低著頭不敢言語,恨不得從安靜的鵪鶉變成縮著頭的王八。 一邊是林家最寵愛的大姑娘,一邊是公子好似看上的未來夫人。 說什么都是錯。 商折霜瞇著眼睛打量了林月柔片刻,沒因為她的話而變換半分神態,倒是笑出了聲。 她緩緩走下臺階,一步一步逼近了林月柔,而后竟貼近了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這樣也比某些人,擠破了頭想做狐貍精,也做不成好吧?;蛘?,是有這個心,卻藏著掖著,拘泥于所謂的女德,不敢說?” 林月柔自小深受禮儀教誨,又被寵著長大,聽聞這般露骨的話,臉漲紅了幾分。 幾分是氣的,幾分是羞的。 氣商折霜這樣名字都叫不出的外人敢這樣與她說話,又羞于自己心中竟真的如她所說一般,有著這樣不堪的念頭。 在又羞又惱的境況下,她骨子里的那股驕縱之氣被徹徹底底激了出來,伸手便拿起面前裝著熱茶的茶盞,朝商折霜丟去。 樓中的眾人看得膽戰心驚,生怕林月柔傷著了商折霜,公子向他們問罪。 于是剛剛還裝作是擺設的眾人竟在一時齊齊動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想去護著商折霜。 而他們關心的對象,卻比他們反應得迅捷得多,腳步一旋,紅袖一拂,便將剛剛還呈拋物線向她飛來的茶盞,以一個相同的弧度,打飛了回去。 茶杯落地的聲音在安靜的樓內顯得格外刺耳,guntang的茶水兜頭蓋臉地澆了林月柔一身,將她本就氣的通紅的臉龐,更是燙的紅了幾分。 “呦,這茶怎么沒有茶葉?”商折霜看著林月柔額前成縷的頭發,故作可惜地搖了搖頭,而后轉頭向那個熟悉的堂倌吩咐道:“以后不必將茶葉都濾得如此干凈,要不客人們不是覺得我們堂堂風露樓偷工減料嗎?今日這位姑娘沒有怪罪,是你們的福分?!?/br> 因為林月柔常來風露樓sao擾自家公子的緣故,堂倌早已看不慣她許久,如今見她被商折霜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差點笑出聲來,憋得面容都有些扭曲。 他極力忍住立馬就要傾瀉而出的笑意,道了一句“是”,立馬轉過頭去,不敢讓林月柔瞧見自己面上的神情。 而商折霜就似還沒氣夠林月柔似的,將腰間的令牌解下,拿在指尖緩慢地把玩,生怕林月柔看不清楚上面那三個字。 她一邊撫著令牌,一邊以一種玩笑的口吻,拖拖拉拉道:“有時候啊……這凡人還真是不如狐貍精……唉,可惜了?!?/br> 林月柔氣得眼眶都紅了,咬牙切齒道:“你給我等著,下次……” 然她話還沒說完,便生生被商折霜打斷了。 “下次,我見姑娘一次,便潑你一次。公子謙和有禮,不愿將話挑明,任你這樣沒皮沒臉地貼上來??晌沂莻€睚眥必報的小人,你大可看看你有沒有本事找我的麻煩,若沒有,最好繞著道走?!?/br> 林月柔怔了片刻,倏地回想起了她剛剛想砸商折霜時,風露樓一眾人的反應。 她雖驕縱,終歸也不是沒有腦子,能想明白個七八分。 她愛慕司鏡,知道他至今孤身一人,也暗地里知曉他就是風露樓的主人,所以才敢在林家的默許下,天天來風露樓找他??扇缃耧L露樓中莫名其妙多出一個人來,她惹不起她,更惹不起司鏡,只好將一肚子火都憋在了心底。 林月柔憋得久了,憋到眼眶都紅了,卻不敢反駁商折霜一句,一甩頭,也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模樣,便如喪家之犬一般匆匆離去了。 商折霜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只覺得出了一口剛剛被罵的惡氣,截然沒有風露樓其他人心中那些彎彎繞繞,自然也不知曉她剛剛這番擅借司鏡名頭,耀武揚威的行為,在眾人眼里無異于“宣誓主權”。 她瞥了一眼先前那堂倌,又看了一眼剛剛為她送衣服的小丫頭,全然摸不透他們眼中了然又崇敬的神色,只沖他們笑了笑,道了句“有勞了”,便像個沒事人似的,走出了風露樓。 雅間剛剛還緊閉著的門,不知何時已然打開了。 司鏡倚在欄邊,原先淡漠的眸中,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似是饒有興致。 顧愆辭晚他一步從雅間內走出,本應執著煙斗的手,此刻正拿著一個小瓶子。 “你惹到的商姑娘,確是有些本事,這藥沒錯?!闭f著說著他話音一轉,從略帶了些正經,變為了調笑,眉眼一彎道,“怎么,林家那小姑娘又來糾纏你了?” 司鏡的視線依舊停在風露樓的門邊,而后淺淺淡淡地接了一句:“嗯。不過,以后怕是不會再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biu~存稿箱默默吐出一章存稿。 存稿箱:今天又是接客的一天呢。 第18章 破曉(一) ——心之所向,不過日出有曜。 漆黑無比的屋內,只有一豆什么也照不清的燭火。 那火光微小到,女人借著它,也才勉強看清了自己的指尖。 地上似乎附著著什么黏糊糊的東西,因著她踩滑的一個踉蹌,飛濺到了她的小臂之上。她拼命地湊近了那一星半點的光亮,好似一個撲火的飛蛾,在終于在接近了它的時候,看清了自己小臂上沾染著的液體。 它們泛著濃重的腥味,因為紅得扎眼,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十分清楚。 女人顫抖著,甚至已經感受到了腳下那攤東西的溫度。 她抽噎了一下,雙臂緊緊抱在胸前,以一種絕對防御的姿勢,往火光附近湊。 空蕩蕩的房間內,倏地響起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卻像是捏著嗓子,在幽暗的環境中顯得十分奇詭。 “嘻……你挺漂亮的呢?那就下次吧……” 那聲音環繞于女人的周圍,起起伏伏、若隱若現,卻好似怎么也不能散去了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復。 一陣狂風吹來,那點微不足道的火光,不堪摧折地跳動了一下,陡然熄滅了。 突如其來的黑暗如潮水一般,瞬間將女人單薄的身軀淹沒在其中。 女人終于不堪精神的重負,尖聲叫了出來。 然,就在她尖叫的那一剎,屋內登時大亮,仿佛在一瞬之間,點燃了數千盞煌煌的長明燈。 女人的尖叫被極度的恐懼壓在了喉嚨中,之后變為了歇斯底里的嗚咽與抽氣。 她的眼睛瞪得渾圓,決眥欲裂,而后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 面前是一堆已然分不清部位的尸塊。 它們凌亂地疊在了一起,殷紅的流留了一地,而她剛剛走的那幾步,更是在那些血本沒有觸及的地方,留下了數個血腳印,將這本就令人倍感壓抑和逼仄的空間,變得更為奇詭了些。 女人哆嗦著,目色逐漸空洞,到最后似是壓抑到了極限,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望山山腳下的安寧村是在最近才變為一個荒村的。 起初的原由是有一戶人家在深夜看到了一個紅衣女鬼。第二日,那一家人都瘋了,拿著家中的鋤頭菜刀沖到街上逢人便問:“你是最漂亮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