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而司鏡依舊站在原處,似乎一點也不懼怕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反倒像個看戲的局外人。 女鬼的攻勢本是極快的,但在商折霜游刃有余的躲避之下,竟顯得有些笨拙。 木屋內原先的擺設已幾近被女鬼自己毀了大半,而在這“乒鈴乓啷”的一串響中,她卻沒辦法傷及商折霜分毫,甚至有些被逗弄的感覺。 她愈發的惱怒,轉過那張丑陋不堪的臉龐,用那雙怨毒的眼睛掃視著自己熟悉的小屋。就這一眼,便瞥見了站在角落里的司鏡。 她的唇邊彎起了一個古怪的笑容,之后身形竟是倏地向前閃去,眨眼間那頭發便要纏上司鏡的頸脖。 但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商折霜竟是比她快了片刻,步法一變,緊緊地攥住了司鏡的手,將他整個人向窗邊一帶,徑直把他從那窄窄的窗口甩了出去! 之后的她沒有任何猶豫,一手撐著窗沿,輕輕一躍,便隨司鏡一同淡出了那女鬼的視線。 這一番沒有編排過的動作,在她的掌控之中,竟像是熟悉了千百遍般,行云流水,緊密而灑脫。 但司鏡也遠遠出乎了她的意料。 商折霜本以為,被她甩出窗的司鏡該是狼狽不堪的。卻不想,當她站在他面前的時候,這個傻的竟然優哉游哉地靠在一棵歪脖子樹邊,從寬大的袖袍中伸出修長的手指,開始撣落白衫上沾染到的塵土。 這回她離司鏡極近,于是在剎那間,便嗅到了從他身上飄來的一股,淡淡的草藥味。 她皺了皺眉,往側邊邁了一步,離司鏡遠了些。 司鏡注意到了她這微小的舉動,抬起那雙溫潤的眸子,唇邊噙起了一抹笑:“姑娘剛剛攥著我的時候,可沒這么嫌棄?!?/br> 商折霜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是以順著他那撣落塵土的動作說了一句。 “臟?!?/br> 司鏡:“……”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不知道小天使們還記不記得,這兩天給大家發紅包吧! 商折霜:這么傻一人,誰嫁了誰倒霉。 司鏡:緣分,妙不可言。 作者:上面那位,崩人設了,收一收。 第2章 子夜(二) 眼前的姑娘身著一襲紅裙,在這如水墨般黑白的曠野中顯得格外醒目。她生得明眸皓齒,但眉目間卻沒有如大家閨秀般的溫潤,而是漾著一股張揚且明艷的美麗,如一道天光,仿佛能生生地將這片荒蕪之地撕裂開來。 司鏡凝視了她片刻,才又彎唇笑道:“倒是在下冒犯了?!?/br> 商折霜瞇了瞇眼睛,似是無意接他的話:“你不會武功,為何來這種地方?” 眼前人怔了怔,轉瞬間便又將問題給拋了回去:“姑娘不是也不會武,又為何要來此處?” 商折霜偏了偏頭,這才將剛剛那副恣肆的模樣放得端正了些:“剛剛若不是我,你如今都不知在那座墳頭里埋著了,倒還反過來質問我?” 司鏡微微搖了搖頭,面上的笑意竟是更勝,沒有半分的歉疚或是謝意:“就如剛剛那種千鈞一發之刻,若姑娘會武,直接借用手邊幾案上的利器,劈斷那女鬼的頭發便可,又何必以身犯險?” 商折霜挑了挑眉,沒有應他,心底卻倏地升起了一股不大舒服的感覺。 眼前的人笑得風輕云淡,但在這抹看似溫雅的笑意之下,卻藏著能將人一眼洞穿的細密心思。 這讓她不自覺對他升起了戒備之心。 司鏡見商折霜不語,視線便從她的面上,飄到了她露著的半截手腕之上。 如雪的皓腕上纏著一條紅線,其上綴著兩個小小的鈴鐺。風一刮,散下的紅線便被吹拂了起來,可那鈴鐺雖是微晃了幾下,卻并未發出一絲聲響。 商折霜也注意到了司鏡停留在她腕上的視線,不自然地將袖子放下來了些,之后懶懶地提醒了一句:“時辰不早了,公子還是早些回去吧…這兒夜里陰氣重,你可沒這么好的運氣,再遇上一個我這樣的人?!?/br> 司鏡依舊倚在那棵歪脖子樹邊,連動都懶得動一下,勾了勾唇道:“姑娘怎知我沒這么好的運氣?” 商折霜懶得與他再扯皮,輕點足尖,躍上了樹枝,涼涼道了一句:“那還望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你不是一具沒臉皮的尸體?!?/br> “姑娘的意思是,還期望能與在下見面?” 當司鏡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商折霜的身影已然遠了。 但風還是將她那句帶著三分涼薄的話語,送到了司鏡的耳邊。 “山水不改,后會無期?!?/br> 不得不說,這片曠野上的陰氣的確滲人得很,饒是商折霜這種不懼鬼神之人,也在這無孔不入的陰氣之下,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她用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行至了曠野的邊緣。 望著遠處沉睡著的村落城鎮,她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將手伸進了袖中。 袖中空蕩蕩的,只有一塊冷若寒冰的玉佩。 那玉佩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成的,質地溫潤而細膩,透著微微的光澤。其上盤著精致的云紋,一個大大的“蕭”字占據了那玉佩的正中,線條柔和,握在指間也不覺硌手。 商折霜上下打量了這玉佩許久,確認了若只憑這塊玉佩,確是當不到十金的,才又將它放回了袖中。 她躺在樹杈上,打了個哈欠,心想著若這筆生意成了,拿到的錢夠她在空域揮霍個十天半個月,這才將冷淡的面龐柔下了些。 空域不比四洲,充斥著光怪陸離的現象,也少不了許多游魂精怪,是以生存在此并不容易,物價也被哄抬了上去。 而十金對于空域這虛高的物價來說著實不算什么。 但商折霜又偏偏是個受不得委屈的人。 就算客棧的上房再貴,她也不愿降尊紆貴住下房,所以當她將身上所有的銀錢都浪擲完了后,就在這個鬼地方風餐露宿了好幾日。 身下是粗糲的枝干,臉旁是空了的鳥巢,就連觸目所及,都時常是慘白著臉或伸著長長舌頭的孤魂野鬼。 多虧了蕭家大姑娘與她做的這一筆生意。 商折霜閉上了眼,想著眼不見為凈,明日太陽升起后自己便能拿到報酬,才緩緩沉入了夢鄉。 翌日清晨,商折霜硬是被那一縷直射于面上的曙光,逼得睜開了雙眼。 季夏的天亮的早,現在也才不過卯時。 商折霜算了算,自己竟只睡了兩個時辰,于是臉色陰沉了下來,也失了睡回籠覺的興致。 罷了,還是等拿到錢后,再找家客棧補補眠吧。 她一面安慰著自己,一面松了松僵硬了的筋骨,紅色的衣袂一揚,幾步便躍向了不遠處的城鎮。 這座城鎮緊貼著那片曠野,人煙不多,但早早便有人支起了攤子,煮起了熱騰騰的早膳。 剛出籠包子的香味和著炊煙,縈在了商折霜的鼻尖。她摸了摸空蕩蕩的袖子,肚子不爭氣地叫喚了一聲。 昨夜本能更輕松些的,但偏生碰上了個傻的,浪費了她不少的力氣。 她微微蹙眉,想著要不要先偷個包子墊墊肚子,之后再去蕭家。 ——反正也沒人能察覺得到。 如司鏡所想,商折霜確是不會舞刀弄槍,但她的輕功放眼整個朝境,也無幾人能比。仗著這一身輕功,她以前沒少為非作歹??傻搅丝沼蛑?,她看多了人情冷暖、悲歡離合,知曉了做人不易,便洗心革面,也沒再干什么混賬事。 商折霜蹲在一座屋子的青瓦上,看著下面吃著粥拿著包子的客人,認命的轉過了眼,不再肖想那屜冒著熱氣的包子。 不就是一屜包子嗎?等她拿到了錢,先去風露樓待上個一天一夜再說。 因為餓得前胸貼后背,商折霜的速度倒是比以往又快了幾分。若有人不經意地抬眼,也只能瞧見一抹紅,之后便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陽光晃了眼,產生了幻覺。 蕭家是這座鎮上數一數二的大門戶。 在鎮上那一片矮平的屋頂之中,有一圈青灰的石墻拔地而起,其間圈著的便就是蕭家。 雖商折霜輕功極好,但這畢竟是雇主的家,她也不大好貿然闖進,是以乖覺的落在了蕭家的大門口。 此時時辰尚早,日頭也還綴在遠處連綿的山中。 蕭家門前的純黑匾額上沾著晨露,蒙蒙的一片,透著微微的光,倒是襯得“蕭府”二字更為顯眼。 商折霜敲響了蕭家那堵沉甸甸的玄色木門后,便百無聊賴地打量起了門前的石獅子。 這兩只石獅子栩栩如生,一只踩著球,一只戲耍著小獅。但這本該憨態可掬的動作,在這兩只石獅子身上,卻生生顯出了一股凌厲的兇惡之氣。 商折霜凝了凝眉,繼而嘆了口氣。 空域這地方連人氣重的地域都偶爾會有妖邪之事發生,也怪不得蕭家這種大門大戶會特意叮囑匠人,將這辟邪的石獅子雕得更嚴穆了些。 然她只等了不到一會,蕭家的護院便將那堵厚重的木門打開了。 商折霜跟著引路的管家,一條道走到了蕭府最偏遠的后院。 后院比不得前院的宏大,只有一口小小的井和一間灰撲撲的小屋子,門前的階上堆了厚厚的一層灰,門上的鎖也覆滿了銅銹。 蕭家大姑娘便站在那口小小的井邊。 商折霜眉梢一揚,唇邊下意識地彎起了一抹冷笑,卻在蕭融秋抬起眸子的那一瞬,將唇邊的笑意柔了下來。 “果然是商姑娘做事叫人放心?!笔捜谇锏哪可軠睾?,身上透著獨屬于深閨中女子的輕軟,但在這與生俱來的輕軟中,又融著些當家人的矜重。 “蕭姑娘過獎,我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只認錢罷了?!鄙陶鬯獞袘幸惶?,面上的神情如故。 而蕭融秋卻是不在意地淡然一笑,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繡著梧桐的金線錦囊,遞給了商折霜。 商折霜接過錦囊,隨意掂量了一下,也不打開,便將其收入了袖中,繼而掏出了那枚刻著“蕭”字的玉佩。 當她將玉佩遞到蕭融秋手中的那一刻,倏地向側邊閃了一步,就見一支透著冷厲寒光的羽箭,釘在了那扇破敗的木門之上。 蕭融秋面上的神色陡然凝重了起來,那雙本該溫軟的秋眸,此刻竟浮起了一絲凜冽的殺意! 可商折霜的目色卻依舊懶散,甚至懶得質問蕭融秋一句,便徑直躍上了蕭府高高的屋脊。 嗖嗖嗖—— 無數支羽箭漫天而來,幾近鋪滿了整個蕭府的屋脊。然商折霜的速度卻是比這些羽箭又快了幾分,甚至輕盈地踩在了一支羽箭之上,借著那股力道又離蕭府更遠了些。 蕭融秋的臉色陰沉似蕭府那扇玄色的大門,一張姣好的面容,顯得有些猙獰。 她一甩衣袖,對著身邊的人尖銳地呵斥了一句:“你們這群廢物!給我追!” 但話雖是這么說,她的心中亦沒有一分底氣。 可就算殺不了商折霜,她也要給她立個下馬威,叫她不能將蕭府中還有蕭臨春這號人的事情給說出去。 蕭臨春既然毀了容貌,答應了她,死后也別想與蕭家掛上任何關系,就這樣永生永世沉默便好了。 其實商折霜若想甩掉那些人,是極其容易的。但那些人越是一個個上氣不接下氣,發了狠地追她,她骨子里的那股頑劣之意就叫囂的愈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