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舌尖上化開甜,眉心也便慢慢舒展開了。 第50章 李知堯在驛站多逗留了一日,方才又繼續趕路。 馬車在路上顛簸大半個月,顛得人五臟六腑俱不好受,朝霧的傷寒也就拖了些時日。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熱氣熏臉的五月份。晌午車頂烤著太陽,悶得人一頭熱汗。 春景和秋若在掰手指數著日子,總問慕青幾個,還要多久才到。真到的那一日,夕陽照透車廂壁,她們早早兒掀了馬車窗簾子,伸頭往那南城門上瞧。 遠遠瞧見了巍峨的城門,而未到城門根下就有民舍街市,春景和秋若一邊探著腦袋在窗邊看,一邊連聲感嘆——京城果然繁盛熱鬧,是別的地兒都比不了的。 過了街市民舍,又有寬闊的城壕,岸邊皆植密密楊柳。這時節,楊柳葉密如煙,配著傍晚夕陽景,在水面上映出一番別樣的蒼翠風景。 等進了南城門,到了城內,更是滿眼朱樓畫閣,看得春景和秋若興奮不已,湊在窗邊嘀嘀咕咕一驚一乍,活生生的兩個沒見過世面的鄉村土丫頭。 朝霧對京城的一切景致都沒有興趣,她以前雖然也不常出門,但京城大小好玩的地方也不是全沒去過。偶爾跟著家里長輩出門吃茶看戲,游園賞景,早從轎子馬車的窗縫里看過這些。 以前看是新鮮好玩,如今呢,不僅不想看,在從窗子里隱約瞧見到了南城門外的時候,心里就生出了更多的排斥。每往城門近一步,她心里的憋悶感就重一分。 她原以為自己這輩子要么不回京城,要么也得是跟著兒子風風光光地回來??山Y果卻是,她現在以晉王侍妾這樣低賤的身份,回到了這個她出生長大的地方。 她把雙手掖在大腿上越蜷越緊,直在手心里掐出了痛感。 春景和秋若是扶著順哥兒站在窗下一起看的,順哥兒這會兒已經能扶東西自己站著,時而也能邁開步子踉踉蹌蹌地走兩步。他看得也十分歡喜,看到興奮處還會使勁蹬腿“啊啊”兩聲。 因為看得開心又入神,春景和秋若便一直沒注意朝霧,等想到她并回頭看她的時候,只見她臉色全白了,額頭上積著密密細汗。 春景看她臉色如此難看,以為她又病上了。之前那次傷感,就在路上拖了好些個時日才好透。忍不住有些擔心,她忙過來看朝霧,“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 朝霧搖搖頭,“我沒事,你們看你們的?!?/br> 看她這樣,春景哪還有心情玩兒,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才發現她手指冰涼。春景更有些緊張了起來,抬手摸摸她的頭,發現沒有發熱,才又松口氣,看著她問:“夫人,您這是怎么了?” 朝霧勉強笑笑,“真沒什么,你們帶著順哥兒玩便是?!?/br> 春景歪歪頭,好奇地看著她,“您不好奇京城長什么樣兒么?您以前是不是來過京城???” 朝霧臉上的笑意自然了些,搖頭道:“哪里不都是一樣,街市鋪子宅子園子,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沒什么興致看,你們別管我,看你們的就行?!?/br> 春景偏擔心她,繼續和她說話,“雖然都是街市鋪子宅子,但確實也不一樣。比方說柳州的街市民舍,都婉約秀氣,看著精巧,但京城的就格外恢弘大氣,夫人不信您看看?!?/br> 朝霧看春景是真擔心她,為了不讓她多擔心,便轉頭往她打起的窗子里看了出去。 原想著敷衍著看一眼便罷了,看多了怕心里堵得慌,不看怕自己把排斥表現得太明顯,圓不過去。結果她轉過目光剛落到街邊,打眼便瞧見個熟悉的黑色身影。 就那么一瞬,“樓驍”兩個人溢在了朝霧的嘴邊。她壓著沒有吐出來,而街邊那身影忽在人群中一閃,忽又瞧不見了。 朝霧下意識便急起來,忙伸手把窗簾打得更開些,探頭過去往外瞧。然再怎么瞧,也沒再瞧見常在夢中出現的那個黑色身影。 春景沒見朝霧這個樣子過,她平時對什么都淡淡的,不會過分有情緒。不知道她剛才瞧見了什么,春景眸光好奇地隨她一起往外看,問她:“夫人瞧見了什么?” 聽到春景的聲音,朝霧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態了。她慢慢把頭縮回來,落下窗簾,干笑一下道:“沒什么,好像看到個好玩的東西,再去看,又不見了?!?/br> 春景有點狐疑地打開窗簾往外看一會,慢聲慢語道:“好玩的東西是挺多的?!?/br> 朝霧故意岔開話題,“若是想玩,抽空出來玩便是了。不過京城肯定比柳州大不少,街巷也復雜些,得找對這里熟的人帶著?!?/br> 春景沒及出聲,秋若扶著順哥兒回頭道:“慕大人說了,會帶春景出來玩兒?!?/br> 朝霧瞧見春景臉上紅了紅,又見順哥兒蹬著小短腿奶聲奶氣地使勁“啊”了一聲,好像在表示自己也要去玩。她眉眼溫柔地笑了笑,把順哥兒抱到懷里坐著。 抱著順哥兒的時候,朝霧斂下眼目,神思也斂住,腦子里便不自覺又閃過了剛才她在街邊看到的畫面。那個人出現的畫面時間很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晃了神,還是真瞧見了。 由著這個畫面再想開去,想到當時樓驍離開柳州,去和她告別,留給她的最后兩個字是“等我”。她從沒敢等過,不是不相信樓驍對她的感情,只是怕極了再拖累他。 樓驍當時決定拋下她走的時候,她心里雖然痛苦不舍,但也同時松了一口氣。因為她知道,沒有她的跟隨拖后腿,樓驍不管去哪里,不管做什么,都會過得非常自在瀟灑。 他本就是仗劍走天涯的人,就該過無拘無束無牽無掛的日子。 朝霧不知道樓驍離開柳州后去了哪,是不是來了京城,也不知道剛才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但她知道,她默默在心里說的那句“別了”,才最可能是他們真正的結局。 如果李知堯沒有時隔一年后再去柳州,如果李知堯徹底忘了她,她就一直守著柳州的那間鋪子和順哥兒過下去,那她即便不是在等樓驍,也可以算是在等。 那樣的話,或許有一天樓驍真會回去找她,或許他們也真有可能再續前緣。 而如今,她被李知堯帶來了京城,連那一點微末的可能也沒有了。 抱著順哥兒出了一會神,被懷里的順哥兒掙扎著要往窗邊站而拉回神思,朝霧掐著順哥兒的腰,把他抱起在窗邊站著,讓他繼續看外面新鮮不已的世界。 看順哥兒這么歡喜興奮,嘴角慢慢浮起輕暖的笑意,心情也便一并跟著明朗了些。 *** 馬車碾壓過小半個京城的石板路,到達城西晉王府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 夜色中瞧不清王府大門的具體模樣,春景和秋若從馬車窗里探出目光去看,只在門楣挑出的燈籠光線里,瞧見門前坐著兩個大石獅子。 朱漆大門紅柱子,琉璃瓦沿兒是深深的綠色。 進了大門是一面漢白玉屏風,馬車便在屏風邊上停了下來。 等春景扶著朝霧下馬車,再回身把秋若懷里的順哥兒接下來,李知堯慕青他們已經不見人影了。到了這樣的地方,她們都不說話,小心翼翼跟在朝霧身后。 二門上原早候了來接朝霧的人,打頭上來的是個年齡瞧著稍大的,叫身后幾個小丫頭幫著拿行禮,自己則引著朝霧往王府內院去,與她說話:“夫人,我叫盈香,以后就在您房里伺候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都跟我說?!?/br> 春景和秋若跟在后頭,仔細聽著話不言聲,順哥兒早趴在春景肩上睡著了。 朝霧對這晉王府尚且不熟,對突然出現的這些人更是不熟,自然也沒什么多余的話說,只平常開口道:“麻煩您了?!?/br> 跟著盈香入了二門,繞開府上正殿,過了穿堂走完長長的甬道,到了一間院子外。就著門楣上燈籠的光,能看到牌匾上寫著“錦棠閣”三個字。 進了院門便可得見,院子里植了一株海棠,此時正是花開的時節,映得滿院子的嫣紅。枝稍嫣紅的海棠樹下擺著一張石桌和幾個石墩子,別的便沒什么了。 想是常年沒人住,總覺得有些許冷清,干凈倒是干凈。 盈香引著朝霧沿回廊走到正房前,推開門對她說:“夫人以后就住這個院子里頭,都打掃過了,窗紗是新糊的,被褥簾子帳子鋪地氈子,并那些茶壺杯子枕頭香爐,一應都是新的?!?/br> 朝霧瞧過了點頭,還是客氣的一句:“麻煩您了?!?/br> 說完了話后面幾個小丫頭拿著行李進來,正打算幫朝霧都歸置起來,被朝霧出聲拒絕了。 朝霧不想叫她們做這些,原都是她貼身的一些東西,春景和秋若收拾就夠了,因道:“這么晚了,就先別勞煩收拾了,放著明兒再說吧?!?/br> 幾個小丫頭看了盈香的眼色,見她點了頭,便放下行李沒再收拾。 趕了那么久的路,乏累是免不了的,朝霧不想再多有折騰,只把那幾個小丫頭叫到面前,一人給了兩顆金豆子。給盈香的,則是一根款式別致的金簪子。 東西一給,幾個人的臉色都不自覺好看了起來,彼此互交了個眼色。 原來她們都還私下里說呢,不知晉王帶回來的女人什么樣子。聽說出身不是很好,私想著不知是個多上不得臺面的小婦人。然短短這會兒瞧下來,她們倒是猜錯了。 晉王帶回來這人,不僅生得漂亮,穿著得體,身上的氣質也是極好。雖看著年紀不大,談吐卻很是沉穩從容。便是進了王府也不顯局促,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小家子氣。 要是不提前知道她的來歷,她們必然就當是哪個高門大戶家的千金小姐了。 因為得了東西心情好,幾個小丫頭樂意地幫著打了水來讓朝霧幾個洗漱,服侍的事留給春景和秋若,之后便跟盈香一起出了正房來。 春景和秋若留在正房里住暖閣,盈香自己一個人住西耳房里,剩下的幾個小丫頭都去東耳房。 她們到耳房里關上門,掏出金豆子就比誰的大。比完了各到鋪子上躺下,小聲嘀咕議論的,自然還是正房里那位新來的人。 說是正兒八經主子那算不上,地位不過比她們略高些。不過就這略高的一點兒,也足夠她們羨慕的。誰叫這晉王府,自打晉王封王入府以來,就沒有正經女主子呢。 沒有正經女主子也就算了,其他庶妃也是一個沒有,便是地位再不高,那也是獨一個啊。 第51章 盈香帶著幾個小丫頭走后,春景和秋若伸頭往門上瞧了一會,一直等到她們進了兩側耳房沒了聲響,兩人才收回目光徹底松下一口氣來。 朝霧雖從容穩重,她們卻做不到這樣。 到底是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從一進王府大門就覺得拘束不自在。尤其盈香與那幾個丫鬟,比她們不知貴氣多少。這么一比襯,真比得她們跟鄉下丫鬟全無二樣了。 順哥兒早睡了,這便不叫起來了,春景和秋若一起服侍朝霧洗澡,與她說話,“她們都是王府里調教出來的么?不知道是不是會瞧不起咱們?!?/br> 朝霧累得很,浸在熱水里閉了會眼,“聽她們說話,應是宮里現撥出來的,她們都管盈香叫jiejie,你們以后也管她叫jiejie便是。往后一個院里住著,彼此客氣些就是了?!?/br> 春景與秋若互看一眼,又看看朝霧,“夫人,您好像什么都通,我和秋若真是兩眼一抹黑,自打進了門,連句話都沒敢說?!?/br> 朝霧笑一下,睜開眼睛,“不裝著什么都通,難道要畏畏縮縮的叫她們看笑話?若是一進門就叫她們看扁了,以后豈能好過?她們心里瞧不起咱們,咱們自己得爭氣些,不能怯了場子?!?/br> 春景和秋若互相打氣般地點點頭,“不能讓她們把咱們看扁了!” 朝霧趁洗澡這功夫,繼續多提點了春景和秋若幾句,防止她們不小心犯錯。原這些話在來的路上也沒少說,現今到了地方,再說起來便更容易理解些。 王府不比柳州私宅,朝霧在這里也算不上主子,對盈香都得客氣著,更別提管著王府上下的管家了。若是犯了什么錯要被罰,朝霧也說不上話,更保不了她們。 央求李知堯且不說有用沒用,那李知堯能日日都在么?再者說了,她也不愿事事求他。 春景和秋若都記下了,服侍朝霧梳洗完,讓她去歇著,各自又梳洗一番,便進暖閣里睡覺去了。睡也睡不著,就湊頭在一起嘀嘀咕咕說些悄悄話。 朝霧獨自躺在床上,身上被子熏過香,又香又軟。雖然床很舒服,屋里也足夠涼爽,并且累得眼皮子有些撐不開,但她也不是很能睡得著。 眨巴眼睛間,腦子里紛亂地閃過無數畫面。 等到熬不住睡著了,那些畫面便成了一個一個紛亂的夢境。 她夢到八九歲的自己在侯府后花園和家中姐妹玩捉迷藏,在花架間鉆了一頭的薔薇花瓣。而后夢到自己的及笄禮,而及笄禮的笑容未存多久,畫面一轉便是那個讓她此生深陷噩夢的漆黑夜晚,再后來是她的父母面目猙獰地掐著她的脖子要把她掐死,斥她讓家族蒙了羞。 在她快要被掐斷最后一口氣的時候,漆黑無邊的世界里照進一縷光,樓驍向她伸出了手,她把手遞過去,他便牽著她的手一直往有光的地方走。 走著走著,手里忽又一空,樓驍不見了。 她陷入茫茫人海和驚恐之中,只能在滿是人頭的世界里絕望地找樓驍,嘶聲喊他的名字。跌跌撞撞奔來走去,沒找到樓驍,再定睛一瞧,周圍密密茫茫的人,倏一下全部變成了李知堯,都在看著她。 巨大的黑暗把她吞沒,朝霧猛一下驚醒過來,眼睛一睜,眼前正是李知堯的臉。 夢里延伸出來的驚氣未消,生生又在腹里添了幾層,汗流到了眼睫上。 李知堯看著她,淡淡開口:“夢到我了?” 朝霧暗自深深吸口氣,卻壓不住聲音里的抖,“你怎么知道?” 李知堯懶得理她,他對她夢到他時的表現并不滿意。他直接掀開被子起身,坐在床沿一邊穿鞋一邊道:“服侍我洗漱更衣,我要去上早朝?!?/br> 朝霧在他身后坐起來,下意識問了句:“你還要上早朝?” 李知堯穿好鞋回頭看她一眼,“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