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林家老宅和四兄弟當中,只有老四林冬生例外。 因為夫妻倆都要去縣里上班,家里暫時又只有進寶一個孩子,經過跟老兩口商議過后,老四家成了唯一一家沒有起新房搬出去的住的。 當然,老宅也不是白讓他們住的。 一個月約定好給一塊錢租金,而且一旦他們有長期回來住的計劃,租約自動失效,到時候他們還是得出去起新房子。 老兩口非把幾個兒子往外趕,一來是不想那么多人繼續住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二來也是想著逼一逼幾個兒子,讓他們早點自立起來,自己當家做主。 但是林冬生的考量也沒錯。 小兩口都在縣城里有了工作,運輸隊也給分了宿舍,雖然現在剛進去還輪不到他們分房,但只要安分做下去,分房也是遲早的事情。 這樣一來,要是也像幾個哥哥一樣舉全家之力建個土坯房,對林冬生來說就不是很劃算了,還不如原處住著,按月給老兩口點租金,一是堵兄嫂的嘴,二來也是稍微補貼老兩口一點。 林老頭和林老太商量了一下,便點頭同意了,又在其他三個兒子面前過了明路,林冬生便成了唯一一個沒有搬走的兒子,仍舊住在他們夫妻之前的房間里。 故而,林冬生今天只需要在自己房門口貼一對對聯就好了。 運輸隊過年自然是會發節禮的,連對聯都有四五對,所以他早就給家里捎了話,讓今年不用買對聯,等他拿回來直接用就好。 家里用三對,給大伯二伯家也各送了一對,安排得明明白白。 這不,其他人家都貼的是特意裁了紅紙找人寫的對聯,只有林家老宅和林大伯、林二伯家大門口與眾不同,仍舊是紅紙黑字,但黑字是印刷上去的,紅紙瞧著顏色也分外均勻,底部還印著一些吉利的圖畫,在瑟瑟寒風中格外耀眼。 林春生兄弟幾個貼完自家的對聯回來,進大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感慨道:“城里的對聯還真是怪漂亮的,瞧著就跟咱們這普通對聯不一樣?!?/br> “那可不是!聽說還是對聯廠批量印的呢!”林秋生接話道。 林春生撓了撓頭,疑惑地問道:“還真有對聯廠?那一年到頭也就過年的時候要對聯啊,其余時候他們都干啥???總不能公家養著他們吃白飯吧!” 秋生當然也是不知道的,心里有點犯嘀咕,但嘴上還是迅速回答道:“人家廠子里的事情人家自己肯定有安排的,說不定還印別的東西呢!” “也是?!?/br> 林老頭也已經在林冬生的幫助下把廚房側門的小對聯給貼好了,父子倆正圍著炭盆烤紅薯呢,見春生兄弟三個來了,冬生又往炭灰里多埋了幾個紅薯。 大哥春生忍不住笑道:“冬生你都這么大人了,怎么還跟孩子似的,一天到晚就尋摸著小零嘴兒?!?/br> 冬生直翻白眼:“大哥啊,我還給你也埋了一個呢,你就這么埋汰我,是不想吃么?” 林春生瞬間服軟:“咳,當然吃,埋都埋了,不吃豈不是浪費?不過,怎么不拿到灶口去烤?炭盆里這點小火,得烤到什么時候去!” “哥你能不能有點偷吃的自覺?” 都放到媽和幾個嫂子的面前去了,還能叫偷吃么? 烤紅薯這種東西,如果不是偷吃的話,將毫無靈魂。 林春生完全無法理解弟弟的想法,振振有詞地反駁道:“大過年的,你光明正大烤幾個紅薯,媽又不會拿你怎么樣!而且,放灶口烤還能挑幾個大的烤,炭盆里就只能捂這么小的,不然都捂不熟?!?/br> “……大哥你今天話好多哦?!绷侄筒顩]捂住耳朵嚷嚷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了,嫌棄之意溢于言表。 被嫌棄的林春生:“……” “四哥你又欺負大哥了?!北蝗艘粋€烤紅薯又被趕進屋里烤火的喜妹湊到炭盆前,為大哥抱不平。 “……明明是大哥欺負我?!倍硎竞芪?。 笑看他們兄弟間打嘴仗的林老頭伸手接過喜妹手上的烤紅薯,幫她把外頭焦黑的皮撕掉,露出里面黃澄澄的香甜紅薯rou,遞回給她:“甭搭理他們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吃你的?!?/br> 不是好東西·春生和不是好東西·冬生紛紛拿眼瞅他:這可真是親爹。 親爹林老頭還在那叮囑喜妹:“嘗嘗就行了,別吃多了,等下就該吃年夜飯了,你這會兒吃多了等下好東西反而吃不下?!?/br> 喜妹連連點頭:“我知道的,媽要給我大的,我特意拿了個小的,大的給松娃和山娃了,他們胃口大,不怕吃不下?!?/br> 聽說連侄子們都有烤紅薯吃了,林冬生哪里還坐得??!丟下一句“我去給進寶也拿一個”就往外跑了。 掀開又合上的厚重門簾處吹進了一陣冷風,從掀開的間隙里還能看見外頭不斷飄落的雪花。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還在路上~感謝在20200101 23:46:08~20200102 17:49: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喵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5章 林冬生倒是順利吃上了林老太之前塞進灶口的紅薯,但是他也成了送入虎口的那只羊。 正好廚房水缸里的水用完了,林老太使喚起兒子來毫不客氣:“吃也吃了,該干點活兒了,趕緊去挑點水來,等著用呢!” 他身子頓時一僵,看著外面的大雪紛飛,面色發苦:“這么大雪呢……” “是啊,那么大雪呢,你不去的話,讓誰去挑水呢?你媳婦?你幾個嫂子?還是你媽我?”坐在灶口看火的林老太絲毫不慌,慢悠悠地說道。 雖然她語氣非常平緩,但是林冬生還是有種要是自己繼續推三阻四的話,她下一秒會把手里的火鉗或者柴火砸過來的感覺。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縮了縮脖子,不敢多啰嗦了:“我這就去,這就去?!?/br> 不過,還有一句話,叫做死道友不死貧道,唔,在林冬生這里,或許應該叫做“同歸于盡”才對。 “大哥!二哥!三哥!媽叫咱們兄弟四個挑水去!你們別躲在屋里不出聲,快點出來!”剛吃了一個烤紅薯的林冬生表示自己有的是勁兒,絕對夠把他們都給叫出來的。 林春生兄弟出來倒是乖乖出來了,只不過,出來之后狠狠地剜了這個倒霉催的四弟一眼。 林老太聽得真真切切的,一邊往灶里塞柴火,一邊笑罵道:“這小子!兒子都能打醬油了,還壞得很!也就春生他們幾個笨得很,每回都會被他騙?!?/br> 夏珍珍笑道;“是大哥他們讓著冬生哥呢!不然就冬生哥那樣子,哪能騙得住他們??!” “四個人都去挑水也好,女人在家忙得不行,他們大男人在屋里窩著像什么樣子!”林老太哼道。 這話她說是沒什么問題的,當兒媳婦的就不好附和了,笑著岔開了話題。 幾人在廚房里又忙活了一陣,等兄弟幾個挑水回來之后不久,林老太就端著新蒸好的紅薯飯出來招呼他們祭祖了。 現在講究破四舊,正兒八經的祭祖肯定是不能夠了,但是過年的時候偷偷給祖先燒幾刀紙、上供點飯菜還是可以的。 他們這的習俗是小年和大年晚上都要“接”祖宗回家過年,等元宵晚上再“送”祖宗走,要是沒了迎祖送祖的這個儀式,來年一整年都會覺得虧待了祖宗。 大家都這么干,即便上頭再三下文件下通知,也只是讓大家從光明正大“接送”變成了偷偷摸摸“接送”而已。 放完象征紅紅火火的爆竹之后,林家人就開始偷偷“接祖宗”了。 按照規矩,林老頭領著兒孫在院子里對著堂屋跪了一地,堂屋里掛著剛擺出來的祖宗家譜,家譜前放著一碗熱氣漸漸消失的紅薯飯、一條咸魚和一只干巴巴的年雞。 偷偷買回來的香紙被點燃,不一會兒就在每一個人眼中亮起了火光。 林老頭率先俯身磕頭,春生兄弟四人和喜妹跪成一排,也跟著俯身磕了下去,再后面是山娃、松娃、大妮、二妮她們,七零八落地跪成兩三排,見前面的長輩都磕了下去,便也跟著磕了個頭,拜了三拜。 跪下的時間并不長,雪花卻已經白了他們的頭。 “接完祖宗就來端菜吃飯吧!天冷,一會兒菜就涼了?!绷掷咸珡膹N房探出腦袋來,高聲喊道。 林老頭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就來!” “你們幾個扶著你們meimei一點,小心別摔著了她?!绷掷项^自己小心還不夠,還不忘叮囑幾個兒子照顧著點喜妹。 這雪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時候去,對莊稼倒是好了,大家正月走親戚可就麻煩咯!他一邊往屋里走,一邊嘀咕道。 等回了屋里,林老頭將剛擺出來的祖宗家譜又藏了起來,幾樣祭品也都收了起來,洗洗灰還能吃呢! 即便大家都照樣祭祖迎祖先,但隊員們也不是那種閉耳塞聽的傻子,外頭的風聲有多緊他們還是知道的。 既然已經要頂著風險做事了,藏著掖著降低風險的道理大家都懂,故而,這些“危險物品”能少擺在外頭就少擺在外頭,甚至,家譜所藏的地方都只有林老頭和林老太夫妻倆知道,連林春生這個長子都不知情。 分家以后的第一頓年夜飯比往年都要豐盛得多,望著小炭爐上面煨著的紅燒rou和土豆燉雞、湯盆里的排骨湯、特制魚盤里的紅燒魚、魚頭燉豆腐湯、素炒豆芽菜等等,林冬生咽了咽口水。 “媽,咱家這是發財了?”他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往年能有條魚有碗rou就算是不錯的年景了,有些條件差的人家甚至年夜飯都吃不飽的,更別說什么雞鴨魚rou了。 今年分了家之后,按理說,工分少了,分到的糧食和rou都會少,不是應該減菜才對么?咋還加菜了呢? “你家發沒發財我不知道,反正我家是沒發財?!倍松献詈笠煌氩?,林老太直接一屁股坐下,先給身邊的喜妹盛了一碗魚頭豆腐湯,又給她夾了一個雞腿,才顧得上回答林冬生的問題。 他一邊毫不客氣地下筷子,一邊嘟囔道:“沒發財咋還做這么多菜……” “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被兇了的林冬生老實閉嘴了,像其他人一樣揮筷如飛,先搶到碗里吃飽再說。 這年頭大家肚子里本來就沒啥油水,見了這些大魚大rou的,不連盆往懷里端都是客氣的了,再加上林家人多,不一會兒桌上的碗碟就空了。 盡管冬天菜涼得快,但是,大家壓根沒有給菜留下冷掉的時間。 林老太瞥見大家臉上的滿足,忍不住小聲嘀咕道:“不是前兩天才在隔壁吃過好的了嘛!怎么還恁個饞!” 林老頭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老妻什么都好,就是一張嘴不饒人,要是真的舍不得給大家吃,不做那么多硬菜也就是了,舍得倒是舍得,偏偏嘴上不說好話,讓人聽了很難記得她的好。 好在席上人多嘈雜,估計暫時還沒人聽見她剛才的嘟囔。 只不過,要是再讓她說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為了避免她繼續嘟囔被人聽見,他索性開始使喚她干活:“桂花,你去幫我把我那半瓶酒拿來,我跟春生他們走兩杯?!?/br> “就知道惦記著那點酒!”她橫了他一眼,嘴上不情不愿地叨叨了幾句,腳下還是依言去拿酒了。 酒倒也不是什么好酒,只不過是供銷社里能打到的最普通的燒酒,但林老頭對這玩意兒可寶貝了,一瓶酒喝了大半年,都還剩小半瓶。 林冬生忍不住對他豎了個大拇指:“爸,您可真能忍,這瓶酒都放了大半年了吧!竟然還剩這么多!” 林老頭乜斜著眼:“像你那樣整碗往嘴里倒,能咂摸出什么滋味來?我喝酒又不是為了醉,是為了享受這種感覺,跟你說了你也不懂!白瞎了我的酒!” 為了喝酒,林冬生……忍了。 他沖林老頭討好地笑笑:“不喝當然不懂,喝了慢慢就能懂一點了,爸您說是不?” “斟酒吧你!”林老頭把酒瓶子往他手里一塞,使喚他干活之余,還不忘告誡道,“不準給你自己多斟??!” “得嘞!我辦事,您放心!”喜笑顏開的林冬生如是道。 當然了,他最后還是悄咪咪給自己多倒了一點點,為了不被發現,是真的只多倒了一點點,幾乎是rou眼看不出來的一點點。 父子之間就著新炒的花生米走了兩輪之后,這一頓年夜飯也就徹底結束了。 收拾完碗碟桌子之后,便是守歲環節了。 守歲倒不是強求所有人都守著,像明顯很難守住的小孩子們就都被打發去睡覺了,喜妹也不例外。 喜妹躺在被窩里放空自己的大腦,俗稱發呆,突然聽見窗戶那傳來幾聲敲擊聲:“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