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宓指了個地方，讓蓮霧把人扶過去，等他坐好，便問：“徐杉，腦子還清醒嗎？”

    那將領名叫徐杉，徐杉聽到陸宓，不明所以，卻照舊點頭：“清醒?！?/br>
    陸宓掃了他一眼，長劍一指，開始飛快的跟徐杉親口說了一遍去北境之后他所帶領的軍隊應該如何處置，要如何配合。語速快，內容清晰，徐杉起先還有些怔忪，很快就投入陸宓所說的內容。

    約莫一炷香，大略的內容陸宓都已說明白。見陸宓停下，蓮霧順勢遞出水袋，讓陸宓喝水，陸宓喝過一口之后，看向徐杉：“如何，內容消化了沒有？”

    徐杉想要起身，陸宓淡淡道：“不比起來了，知道就是了。普拓已經先帶了一部分人走，其余的人過幾日跟我走?！?/br>
    “是?！毙焐枷乱庾R回話。

    “既如此，過幾日見了，徐將軍?！标戝迭c頭，抬腳欲走，又看了一眼徐杉，說道：“已經叫人送了東西過來，等會吃了之后再走?！?/br>
    等徐杉回過神來的時候，陸宓已經帶著人離開主帥帥帳了，眨眼的功夫，又有人帶著吃食進來了，上頭還有一瓶跌打損傷的藥。

    聯合著剛剛陸宓所定下的策略，和陸宓的舉動，徐杉心中已然下定了決心要誓死消腫朝陽郡主了。

    ·

    徐杉怎么想的陸宓并不是很想管，左右是黑羽軍的人，她怎么著也不會讓人內訌的。

    這會兒陸宓直奔衛國公府去，她沒幾日就要走了，肯定是要同衛國公府的人打個招呼的，旁的人她就不管了。對她處處照顧的衛國公，她還是要去說一聲的。

    衛國公并不清楚圣人的旨意，可聯合近來福親王和沈相等人在朝堂上的舉動，他也隱約的猜到了一些，所以當陸宓來的時候，衛國公也并不意外了。

    衛國公深諳圣人脾性，也有一定的政·治嗅覺，當陸宓說出要離開長安的時候，衛國公并不細問，只是讓陸宓好好保護自己，屆時一同回來。

    陸宓都一一應下了，也不再多說，立刻就要走。

    她才走出了書房沒多遠就看到霍無珩在前頭等著，她微微瞇了瞇眼，加快了腳步，走到霍無珩面前，冷然道：“時間不多，有話快說，給你一刻鐘?！?/br>
    霍無珩笑了，頗為快意：“看看你本來樣子，的確是瀟灑的很?！?/br>
    “廢話可真多啊?！标戝惦p手抱胸睨了他一眼：“不說我可就走了?！?/br>
    “別急?！被魺o珩無奈，直言道：“你去了北境，替我照顧好元霽?！?/br>
    “他是我夫君，這事兒不用你說?！标戝翟尞惖目戳嘶魺o珩一眼：“就為了說這個嗎？”

    霍無珩笑，“也請弟妹，好好保重?！?/br>
    “無聊?！标戝悼炊疾豢此谎?，抬腳走人。

    霍無珩側身讓人走了，聽到陸宓遠遠的說了一句話——

    “大哥啊，就永遠都是大哥?！?/br>
    霍無珩這才笑了，毫無負擔的轉身回去了。他的確心中負累，未曾請戰，這件事壓在他心中，差點有些喘不來氣?？山袢章犼戝档脑?，他就知曉又是自己杞人多思。

    從衛國公府出來了，陸宓便直奔惠德大長公主府，趁著夜色進了府。在陸宓小心翼翼的關上惠德大長公主主臥的門時，她對惠德大長公主說道：“這仿佛像是在做賊一樣?！?/br>
    惠德大長公主慈愛的笑了笑，對陸宓招招手：“到姑祖母這里來?！?/br>
    陸宓乖巧的走了過去，惠德大長公主憐愛的摸了摸陸宓的頭：“好久不見姑祖母了，有什么事要告訴姑祖母嗎？”

    陸宓點頭，鄭重道：“姑祖母，我要帶兵出征了?！?/br>
    惠德大長公主一愣，隨即滿意的點點頭：“好，好，很好?！?/br>
    看得出惠德大長公主心中對于此事十分滿意的，甚至是贊同她的。陸宓沒有打斷惠德大長公主，她知道大長公主有話要說的。

    “當年，比我當年出征的情形好多了?！被莸麓箝L公主的聲音蒼老卻帶著鼓舞人心的力量：“宓兒啊，姑祖母想到過有一天你或許會代父出征，卻沒有想到你可以這樣自由。姑祖母羨慕，但是也要告訴宓兒，戰爭不是目的，只是為了終止戰爭，為了百姓安寧?！?/br>
    “是，姑祖母。宓兒知道?！标戝迭c頭，這件事她是曉得的，并且在心中謹記。

    與北狄這一戰，是北狄主動挑釁的，屯兵十萬在賀蘭山，這種挑釁哪個君王能忍呢？

    若是戰爭避免不了，那就以戰止戰。

    “北狄狼子野心，勢必會選擇拖著打，宓兒，你心中有數嗎？”惠德大長公主問。

    陸宓點頭：“不管北狄是如何想的，也不管他們是怎么做的，此戰絕不能長。不是北狄要拖咱們就任由他拖?！?/br>
    “好孩子，有志氣?！被莸麓箝L公主慈愛的看著陸宓，從袖中掏出一根木簪子，遞給陸宓，說道：“這根木簪陪著姑祖母出征又回來，姑祖母送給你，祝你凱旋?！?/br>
    陸宓慎重的接過了木簪，看著惠德大長公主的眼睛說道：“多謝姑祖母的好意，陸宓領受了?！?/br>
    惠德大長公主笑了，說道：“好孩子，去做吧。做你想做的事，姑祖母也會幫你的。幫你，就等于是幫了天下的女子?！?/br>
    陸宓心中一震，緩緩的給惠德大長公主磕了個頭，認真的說道：“是，請姑祖母放心，陸宓不會讓您失望的?！?/br>
    從惠德大長公主府出來，陸宓直接回了郡主府，丹鶴上前接過了陸宓的外袍。

    陸宓這才看向了丹鶴，皺著眉頭問道：“北境的天氣向來比長安要更甚幾分，這會兒說不定北境已經熱起來了，和青昉多多留意夏日會發的疫癥，藥材一定要備齊。甚至……甚至是要多學會幾種解法，明白嗎?！?/br>
    丹鶴一愣，卻很快就領悟了陸宓的意思，立刻就明白了：“奴婢會立刻落實?！?/br>
    陸宓回到主院，進了主臥，看到絳雪為她準備的戰甲，她上前摸了摸，心中頗為感嘆。她從前去邊境，也只是去玩玩，上了戰場也不過是跟隨兄長殺敵。而現在，她卻是要真正的以自己名正言順的身份，出征。

    陸宓的手放在鎧甲的心臟處，道：“北狄，等著吧?！?/br>
    ·

    天啟十八年夏，北狄對大燕北境發起攻擊，兵馬大元帥霍無舟為先鋒軍，率領上將軍裴明煦，行軍都督崔瀚奕，領兵七萬，對陣北狄。

    北狄與大燕對陣三月，對戰數次，北狄屢屢敗退，復北狄加兵五萬，與大燕成僵持之勢。

    據史書記，大燕朝陽郡主陸宓親率一支兇狠五萬黑羽奇軍，偷襲北狄糧草，將北狄增兵逼入賀蘭峽谷，盡數殲滅。并與兵馬大元帥霍無舟夫妻聯手，將北狄剩余殘兵敗將逼至北狄王都。

    天啟二十年冬，北狄六王爺戰死，北狄王更是早就在發兵之前已然失去王權，面對大燕錚錚鐵騎，他只能簽下降書，并愿意世代為大燕附屬，年年歲貢，并遣送質子遠赴長安，為保北狄平安。

    ……

    這一場北狄與大燕的戰爭，足足打了兩年半，雙方都死傷無數，百姓們也都飽受戰場的苦楚。當北狄的降書送到長安時，舉城歡慶。圣人為此十分高興，更是興奮的在朝堂上說要親自犒賞三軍。

    而陸宓霍無舟一行人，也正準備返回長安。

    是夜，陸宓獨自一人拿了壺酒到駐軍營地后的山坡上，就著皎潔的月色，一口一口的喝著。

    霍無舟跟了過來，站在陸宓身后，看了她很久很久。

    這兩年半來的每一天，陸宓都不斷的看到士兵死亡，不斷地在鮮血中再度揮出手中的劍，不斷的期盼著戰爭早日結束……

    當她帶領著黑羽軍殲滅了北狄五萬增兵與霍無舟相見的時候，她的心每時每刻都在流血?？伤?，這是戰場，是血流成河的戰場。若她不打，這五萬人就要踏破她大燕北境的防線，屠殺她大燕北境的無辜軍民，所以她不得不打，不光要打，斬草要除根！

    所以她與黑羽軍各營將軍合計之后，決心誘敵深入，以運送糧草的假消息，把敵人引導賀蘭山峽谷，利用峽谷的位置滅了北狄的增軍兩萬，剩下的那三萬人是被霍無舟率軍逼入峽谷腹地，然后被圍谷倒油活活燒死的。

    那場火，足足燒了十天十夜……

    陸宓閉了閉眼，后來呢，后來就是苦戰。北狄那場仗輸慘了，北狄六王爺下了狠心，分兵小股各種偷襲，哪怕是大燕軍隊再機警，總也會成功的。于是她力排眾議，徐杉與普拓還有另一營的將領梁江率軍潛入北狄后方，與霍無舟的北境軍把北狄包了餃子，夾著打。

    不能低估人在死亡之前爆發的強烈本能，那一場仗又是足足打了三個月，黑羽軍饒是再能打，也扛不住。

    陸宓摸上肩頭，她那次受了重傷，被北狄六王爺一箭射穿右肩……幸好她擅用左手，否則，形同廢人。

    可她只是受了傷，徐杉卻在那一次戰中丟了性命。她拼命想要救人，可徐杉傷勢太重，她竟只能眼睜睜的看人在她身邊咽氣。

    想到這里，陸宓起身，舉起酒壺，往地上一倒：“將士們，大燕勝了。徐杉，你的犧牲沒有白費?！?/br>
    霍無舟的北境軍七萬，她帶來的黑羽軍五萬，如今班師回朝的時候，加起來竟然只剩下八萬多人……北狄更慘，增軍的五萬全滅，更是被大燕一路打到王都，最后十多萬人，最后只剩下一萬多了……

    “宓兒?！被魺o舟當然聽到了她說的話，到底是不忍她背負那么多心中痛楚，想要勸慰她幾句。

    陸宓轉過頭來，看向霍無舟，笑中含淚：“不用勸我，我都明白。但愿這一次能換來北境安穩，百姓安居?！?/br>
    霍無舟站在她身邊，道：“會的，一定會的。北境最起碼能保十年安穩，至于十年之后，只能再看。于我大燕而言，同樣也可以休養生息?！?/br>
    陸宓點頭，霍無舟說的都有道理。

    她抬眸，看向霍無舟，撫上他的右臂，問道：“還疼嗎？”

    在殺到北狄王都的那一場戰中，霍無舟為救裴明煦幫他當了一刀，那一道深可見骨，若不是青昉醫術超群，只怕是這只手都廢了。

    “尚可?！比位魺o舟武功卓絕，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也難免會受傷。而對于受傷這種事，也已經習以為常了。

    兩人在山坡上說話，裴明煦拿著藥想過去，被崔瀚奕攔住了，他不解的看向崔瀚奕，崔瀚奕嘴角一彎，小聲說道：“別去打擾人家夫妻了?！?/br>
    裴明煦一愣，立刻點頭，“陸宓太厲害了，我差點都忘了她是個女人?！?/br>
    “這話你還可以大點聲兒說啊?！贝掊瓤戳怂谎?，手都撒開了，這話要是被霍無舟聽見，怕是會后悔救人的。

    裴明煦也自知失言，立刻小小動作的跟著崔瀚奕走，還嘟囔著問：“誒，別走別走。我聽說小云若都會跑會跳了啊……”

    在外征戰兩年多，崔瀚奕的夫人劉梵玉也已經生產了，生了一個女兒。崔瀚奕當時還不知道，因為戰場危急，那封家書弄丟了。后來，崔瀚奕看著時間送了封信回去，才知道梵玉生了女兒。

    時間總是這么不等人，崔瀚奕的女兒都快兩歲了。

    陸宓聽到裴明煦的聲音，回過頭去，看這樣子，笑了笑：“等我回去，我再給你生孩子，好不好?！?/br>
    霍無舟一把把人抱在懷里，心疼的說到：“不著急，把身子養好，我不急著要孩子?！?/br>
    陸宓抱著霍無舟，心中很是平靜。

    為了能夠安心與北狄對戰，她讓青昉給自己下了藥，這種藥藥性不烈，只是服用期間不會有孩子?？墒侨羰浅Ｄ攴?，也會有終生不孕的影響。

    青昉原本不肯，可陸宓勸服了他，青昉只好小心翼翼的給陸宓配藥，劑量都十分穩妥。

    ·

    再回到長安的時候，已然是深冬時節了，陸宓回城是還頗為感慨，離開的時候是夏日炎炎，卻沒有想到回來的時候已是白雪皚皚了。

    大軍凱旋，圣人親自犒賞三軍，所有死去的軍士遺孤也得到了一些補償；黑羽軍仍舊是駐扎在長安西山，可陸宓卻把黑羽軍的令牌退還給了圣人，連同那道空白圣旨一起。

    圣人下旨晉封此次北境之戰的將領，封霍無舟為鎮北侯，掌兵權，世襲罔替；裴明煦為定安侯，同樣也是世襲罔替；崔瀚奕為忠勇伯。陸宓手下帶的黑羽軍則是封做皇家親衛軍，將軍身份均比一般將軍要高半級。除了爵位，自然也還有不少賞賜。

    然而陸宓的封賞，卻在朝中吵吵鬧鬧始終定不下來。

    原本在陸宓領兵出征的時候，朝中就有人反對，直到北境傳來第一次大捷是從陸宓那邊報上來的，才堵上了不少人的嘴。而回京之后，對于陸宓的封賞，圣人是為難要怎么封賞，可史官言官卻說朝陽郡主女子之身，出征已是破例，怎可大肆封賞呢。

    就此言論，還有不少人支持。仿佛根本已經忘記了陸宓在北境之戰中做出的付出和犧牲，僅僅只是因為她是個女人。

    其實眾臣子們心中都清楚，北狄來勢洶洶，起初也并沒有討到好處，若不是朝陽將軍帶著五萬黑羽軍過去，怎么可能在兩年半之內就把這場仗給打完？怎么可能這么快就讓北狄投降，還簽下降書，自愿成為大燕的附屬國呢。

    這一切的一切，與朝陽將軍是離不開關系的呀。

    可就是不服，不服她陸宓，是個女人。

    此事約莫在朝中拖延了有半月，百姓們也都有些議論了。在百姓們看來，朝陽郡主變成將軍，最開始反應最大的就是他們了?？墒钱斀輬笠淮未蝹骰貋淼臅r候，百姓們也知道朝陽郡主不光只是個霸道蠻橫的郡主，她是真的英雄！為國為民可以犧牲流血的英雄！

    圣人有意要為陸宓討個公道，如今民怨已生，可還有言官死抓著陸宓的女子身份不放。圣人心中無奈，只得去請了惠德大長公主出馬。

    在朝堂上，圣人再一次提到了要封賞陸宓，立刻就有言官出來反對，其根本緣由還是因為朝陽郡主乃女子之身，封個公主也就罷了，封官職怎么可以？哪有女子為官的先例！

    可有另一派主張朝陽郡主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此次北境之戰出了大力，甚至差點就戰死沙場，怎么可以因為她是女子就削弱了她的功績，將來后人也會嗤笑大燕！

    正吵得不可開交，惠德大長公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