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宋嬤嬤不錯眼兒地盯著都沒盯住,轉頭人就淹沒在人潮之中。她心里一慌,四處張望,前后左右都是人。 少傅的臉色極其難看。 他手中還握著剛出鍋的鳳凰糖畫,是方才夏淳瞧見別人在吃非要他親自去買的。 咔嚓一聲將糖畫的桿子給擰斷,少傅冷冷瞪了一眼宋嬤嬤,這時候沒功夫去追究是誰的疏忽,只目光匆匆在人群之中掃視搜尋。 到處都是陌生的人面,四面八方都是嘈雜的聲響,沒有夏淳的身影。 返回面具攤子沿途找了一圈,也不見人。 周卿玉的臉色已漸漸發青。 “找!”少傅身上極其鋒利的氣息鋪散開,四周的人立即讓開了一個圈兒,“凌云凌風,立即分三頭去找!” 宋嬤嬤臉色煞白:“姑娘方才就是在這附近,應當走不遠……” 她攥著手,慌不擇路地在人群中走得跌跌撞撞:“彩蝶人呢?彩蝶……公子!彩蝶也不在,是不是彩蝶跟著姑娘去了哪兒?” 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能頂什么事兒?花燈節這日街上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那丫頭蠢得很,又偏偏渾身是膽兒,見著什么都好奇,周卿玉擔心夏淳混亂中被拍花子給拍走。 “一刻鐘尋不到人,你便領我的玉牌去京兆尹,封鎖整條街?!眮G下這句話給宋嬤嬤,少傅別的也來不及交代,匆匆便尋了個方向去找人。 一群人兵荒馬亂,宋嬤嬤等不足一刻鐘,立即跑向京兆尹。姑娘相貌不同常人,走丟的話,十分危險。 與此同時,夏淳領著小彩蝶站在京城最大的牙行里,聽著牙行掌柜的舌燦蓮花地介紹京城各大巷子的屋舍行情。 掌柜的說的口吐白沫,夏淳聽得津津有味兒。小彩蝶十分迷茫:“姑娘,你是要置辦房產么?” 夏淳大致了解了各大巷子的屋舍院落的條件和買賣行情,順便也了解了京城如今的物價水平和買賣女婢粗使的用人規矩。聽小彩蝶問抽空看了一眼小姑娘,一本正經道:“不,我不買,就隨便問問?!?/br> “噢……”小彩蝶撓撓頭。 牙行掌柜的慣是個眼光厲害的。夏淳此時雖身邊無護衛,只一個懵懂小丫鬟跟隨,但他也認得出夏淳身上衣裳的料子和首飾的材質。江南特有至少得三千兩一尺的云錦,正宗白狐皮縫制無一絲雜色的大麾,最上等羊脂白玉的鐲子……眼前此人非富即貴。 掌柜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夏淳在粗粗了解一番后,心滿意足領著小彩蝶又回到擠擠攘攘的街道。 四處燈火通明,從這頭到那頭掛滿了各色各樣的花燈。鑼鼓聲震天響,舞龍的儀仗隊從街角的盡頭熱鬧地游過來。她手中的兔子燈已經熄滅,夏淳左右看了看,向一個正在給自己的花燈點火的少年走去。 小彩蝶皺著兩撇小眉頭,左思右想覺得不大對勁:“姑娘,你是預備著逃跑么?” 夏淳腳下一頓,扭頭看過去。 “是因為公子議親,你不要公子了么?”小彩蝶一如既往的語出驚人,不知委婉為何物。 夏淳還沒說話,小彩蝶就又道:“可是,姑娘知不知道養你是很費銀子的?一般人家根本養不起?!彼^續皺著緊巴巴的小眉頭,一副很苦惱的模樣指出,“公子始亂終棄,另娶她人確實很過分。蘇家那個郡主不要臉,拆散你跟公子……但是,姑娘你有銀子么?” 夏淳:“……當點東西不就有了?” “也是,”小彩蝶雙眼一亮,突然被點醒,“公子給姑娘那么多首飾,隨便哪樣當出去都好多銀子!所以,姑娘你果然是打算不戰而敗就地逃跑么?!你跑的掉嗎?!你就不怕逃也逃不掉反而惹公子生氣,就此便宜了那個勞什子的郡主么?!” 夏淳覺得這話說的她不愛聽。搞得像她很慫似的:“……你想攔我?還是要去告密?” “當然不!都不!”小彩蝶突然興奮,“奴婢來替姑娘典當首飾!” 反正公子都給蘇家提親了,姑娘脫了奴籍,已經不是奴婢了,就不能再是個沒脾氣的人!現如今離開周家,將來再被迎回才會腰桿子挺得住。 “奴婢知道可多京城有名又靠譜的典當行,”小彩蝶昂著下巴,驕傲得不行,“奴婢小時候就幫府里主子跑腿,京城奴婢可熟悉了!哪條巷子都知道!” “真不錯!那以后我可就仰仗小彩蝶姑娘了?” 小彩蝶脖子一梗,夏淳看著她,瞇著眼睛笑起來。 夜越來越沉,夏淳忽悠過小彩蝶,拎著她的兔子燈走到還在打火的少年跟前。白紗的帷帽遮擋了臉,卻擋不住夏淳悅耳動聽的聲音。她方一出口,那少年的臉便赤紅了。 周卿玉找來,看到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夏淳帷帽被風吹開,她正一手提著兔子燈一手揪著裙子蹲在一處角落里。那個嘰嘰喳喳沒腦子的小丫鬟張開手圍成半圈圈著夏淳。主仆兩人聚精會神地盯著對面,一個捏著火石的面紅耳赤的少年正哼哧哼哧地敲火石?;鸹ㄠ枥锱纠?,就是點不然那盞兔子燈…… 他立在燈火闌珊處,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無知無覺的夏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頭突然緊緊蹙了起來。 須臾,他吐出一口悶氣,臉色漸漸冷冽起來:“去找宋嬤嬤來把人領走?!?/br> 丟下這句話,他轉身離開。 黑暗中,凌風凌云面面相覷,公子方才不是很著急?這突然是怎么了?彼此對視一眼,凌風留下看著,凌云飛身去找宋嬤嬤。 已經離開的少傅端坐在馬車之中,冷漠地等著。不知何時,夏淳上了馬車,周卿玉一言不發。 夏淳眨巴眨巴了眼看著他,見他絲毫沒有搭理她的意思,窩在一邊就打起了瞌睡。相顧無言的回到玉明軒,當夜少傅便嚴厲將夏淳趕回了自己的屋。 別說夏淳莫名其妙,宋嬤嬤也不明所以。但周卿玉心意已決。 當夜少傅輾轉反側,無法安眠。 回想起今夜尋不到人的驚慌,那一瞬間的手腳冰涼,周卿玉心情沉重。他從未在意過,從未想過,陡然遭遇這一次叫他驟然發覺到了危險的信號。他左思右想,很有幾分不可思議。一個通房丫鬟,平日里當個玩意兒寵著排遣的女人而已,竟然當真會影響他的心境如斯。 素來不會被任何人動搖的少傅無法接受和認可這件事,他姑且需要冷一冷這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晚了一步 第四十八章 花燈節過后兩個主子就怪怪的,玉明軒上下都察覺了。宋嬤嬤不知兩主子之間出了什么岔子, 怎地出了一趟門, 如膠似漆的兩個人一下子就冷了下來?;蛘邞斦f,素來縱容她們姑娘的公子對姑娘的態度突然冷淡下來。她左思右想不明白其中緣故, 明明那日姑娘意外丟失公子還焦急萬分,怎地人找回來反倒棄之如敝履了? 不止宋嬤嬤想不通, 就是凌云凌風也猜不透主子在想什么。夏姑娘素來沒皮沒臉, 手段層出不窮。往日不管公子如何冷臉如何呵斥都毫不避諱地往上貼,如今卻乖覺起來,竟忍住一個多月沒往正屋張望一趟。為此, 凌云凌風也十分詫異。 小彩蝶急得不行, 姑娘被冷落這一個多月,小樓那邊三個女人小動作就多了。不僅如此,那叫秋香的還竟色色效仿她家姑娘的穿著, 學的不倫不類, 也不怕旁人笑話她東施效顰! 素來清凈的玉明軒暗潮洶涌,主子不急, 小彩蝶著急也沒用。好在小樓那三個女人也沒得逞,公子吃慣了好東西,再吃不慣那些四不像!大多時日都是呆在東宮里頭, 便是得了空回周府也是早出晚歸, 根本就沒興致去沾染那些女人。 那什么勞什子的秋香姑娘,就是頭飾衣裳做派都學她家姑娘也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小彩蝶一面暗地里詛咒小樓幾個女人,一面又替自家姑娘心酸得不行。 不過心酸歸心酸, 這些時日她也忙得腳不沾地。不知姑娘是不是真打了離府的主意,隔三差五就要她跑腿出府典當東西換銀錢。 還別說,公子出手就是大方,給姑娘哪怕一件衣裳料子都是外頭求都求不來的好物。她零零總總,竟然替夏淳當了有五萬兩銀錢。也虧得那典當行敢收,除了那些戳了周家私印的東西外頭不敢買賣,夏淳把能典當的都典當了。 懷揣著五萬八千六百多兩銀票,夏淳心頭的那股子憂愁勁兒就散了。雖說難得遇上一個極品玉公子,朝夕相對,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難免會動心。不過身份不對等這事兒總是個越不過去的鴻溝,除非她拋棄自我強行迎合,否則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兒。 轉眼就到了二月,料峭春風拂柳,天氣漸暖。夏淳看著日漸消融的皚皚白雪,庭中翠竹仿佛那人冷冽沉郁的眉眼,不由地悠長地嘆了一口氣,她舍不得啊舍不得…… “姑娘,”小彩蝶是真的要哭,不甘心,十分不甘心,“明日上午,公子就要隨夫人去定北王府下定。您真的不做點兒什么么?” 周家與蘇家這門親,還是敲定了。 少傅親自點頭,溫氏和周家上下也十分滿意。小彩蝶消息靈通,白馬寺那日回來夏淳就已經知道結局。她不是木頭人,說不傷心那是假的。不過她想得開,像周卿玉這樣卓然于眾的男人,前朝和現代都很難出一個,她能獨自霸占一年已經算賺到了。 “做什么?”夏淳歪了歪腦袋,看著窗外枇杷樹,“我雇人去截殺安瀾郡主?” 小彩蝶:“……” “姑娘!”小彩蝶氣得跺腳,一口小銀牙咬得咯咯響,“難道你真打算攜款離府,給那什么郡主騰位置?”憑什么??!她算老幾! 不是她騰不騰位置的問題,是她本來就沒位置。 夏淳沒骨頭似的從窗棱上滑下來,水蛇一般細長的腰肢被衣裳勾勒的惑人。她幽幽地盯著斜對面正屋的窗戶,表情有點小小的糾結。大冷的天,對面窗戶大喇喇地敞著,屋里裊裊青煙,看不清人影兒。說來,周卿玉這段時日好似很少在府上? “公子何時回府?” 這小彩蝶哪里知道,周卿玉的行蹤就是溫氏都不大清楚的。不過時隔一個月,夏淳終于打起精神來,小彩蝶頓時來勁兒了:“奴婢這就去問前院的松二哥哥!” 說罷,一溜煙就跑出去。 宋嬤嬤端了一盅滋補的湯來,斥了風風火火的小彩蝶一句,小心翼翼地進了內室。 說來那日花燈節的不歡而散,姑娘也消沉了好些時日。宋嬤嬤憂心夏淳想不開跟周卿玉置氣,可這事兒起頭就是少傅,不知如何勸,整日也唉聲嘆氣的:“姑娘,用些熱湯水去去寒。雖說過了正月,二月里的風也涼得很?!?/br> 自年前大夫囑咐過夏淳可以用溫補的藥,宋嬤嬤就每日都會去小廚房燉一盅滋補的湯。這般溫養著,夏淳的臉色日益紅潤,眼看著就結實起來。 別說,小彩蝶整日惦記著夏淳的肚子,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夏淳能生庶長子。宋嬤嬤嘴上斥責她沒規矩,心里卻也是有這點念想的。規矩是規矩,她如今是夏淳的嬤嬤,自然是盼著自家主子色色拔得頭籌。庶長子這事兒于夏淳來說,搶先生下來總是利大于弊的。 瞥了一眼夏淳的肚子,想著正屋的那位已經避出去二十來天,宋嬤嬤這心里也焦得很,兩位主子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何時方能和好? 這日夜里,周卿玉夾著一身春雨從府外歸來。 回來的時辰晚,玉明軒里處處都是靜悄悄的。少傅并未驚動府中其他人,帶著凌云凌風穿廊而過。一身銀黑色的兔毛大麾,行走間衣擺獵獵。途經夏淳的屋子,腳步忽地一頓。屋子里漆黑,想必里頭的人早已睡下。 少傅鴉青的睫羽顫了兩顫,復又提腳離開。 身后凌云凌風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閃過了然,忙踢腿跟上。 正屋點了燈,兩個前些時候提拔上來的小廝在門外候著。張嬤嬤低頭候在廊下,亦步亦趨地尋問少傅深夜歸府,可要用些吃食。 少傅嘴角冷淡的抿著,這些時日仿佛又回歸當初不愛言笑的一尊玉像,如斯冷冷清清。 凌云凌風擺了擺手,示意張嬤嬤莫多言。 張嬤嬤心中嘆氣,主子的心思再難猜,他們也知道周卿玉這是跟夏淳拗上了。雖不曉得花燈節那日到底發生了何事,但能叫主子如此在意,也說明了夏淳在周卿玉的心里到底是不同的。不過這話他們心里想想就罷,誰也不敢說出口來。 人進了屋,沒燒地龍,只置了幾個火盆。 周卿玉年少習武強身,倒是不怕冷?;鹋柽@種東西置不置辦都不打緊,少傅脫了大麾,里頭衣裳多多少少也被雨水沾濕,穿著有些不舒坦。 張嬤嬤打眼一瞧,立即下去備水。 周卿玉脫了鞋子進屋,下意識地掃視了一圈內室。正屋的內室里地毯和軟枕沒撤走,還擺放在地上,他如今倒也習慣了赤腳走路。四下里靜悄悄的,再沒有人大半夜不睡偷翻他的窗子,屋里也沒擺放零嘴兒。惹人心煩的那蠢貨不在,倒顯得冷清。 搖曳的燭光下,帷幔輕輕晃動。周卿玉嘴角抿得更緊,顯得神色清冽冷漠。如玉的容顏在燭光下仿佛冰雪雕成,唇極紅,眼若星,越發的凜冽不可侵犯。 少傅有些心煩,再有兩個月便是春闈。年前三皇子方因刺殺太子圈禁,牽連出一長串的官員落馬,空了不少職缺。今年的春闈任務極重。翻過年太子十四,隆德帝有心讓太子早早涉政。春闈算是讓他小試一把。少傅作為太子老師自然得全程參與。 一來,遼國和親之事尚未有定論,兩國友好條例未達成共識;二來,鄯單國王子還在京城,鄯單小國態度曖昧;三來太子刺殺一案雖已結案,但朝堂上下因此暗潮洶涌,五皇子六皇子這時候凸顯出來……一樁樁一件件,叫人分身暇術。 少傅赤腳踩著柔軟的地毯,徑自掀了珠簾在窗邊軟榻坐下。明日還得早些隨溫氏去蘇家,周卿玉眼前驀地閃過一雙狡黠的眼睛,心頭一陣煩悶。 手中竹簡撥動了兩下,張嬤嬤領著小廝抬水小心翼翼地進了凈房。 須臾,人都退下,少傅方擰著眉頭去了屏風后頭。水聲淅瀝,在這雨夜顯得四下里格外靜謐。少傅只簡單梳洗了,捏著眉頭披著頭發去了床榻歇息。 這一掀紗帳,榻上睡得兩頰紅撲撲的人兒就曝露在眼前。 少傅先是一陣錯愕,緊接著眉頭瞬間就舒展開,那一雙略帶沉郁的眼睛末梢高高吊起。他鴉青的睫羽在昏暗之中拉出纖長的影子印在高挺的鼻梁上,襯得人冰肌玉骨,艷色無邊。發尾沾濕了還在滴水,他抬腿踢了踢榻上之人rou墩墩的臀:“誰準你又進來?” 夏淳睡得正香,翻了個身扭著屁股躲遠。 少傅跨著長腿半支在榻上,殷紅的嘴角微微翹起,倨傲地又踢了踢:“給我睜眼?!?/br> 夏淳煩不勝煩,手伸到屁股后頭撥了撥,嘟囔了幾句卻根本撥不掉。于是煩躁地睜開了眼不高興:“干什么呀!還讓不讓人睡了?” “哦?”周卿玉上了榻,俯身湊過去,“本官的屋,你想進就進?本官的榻,你想上就上?膽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