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銀霜月其實根本也沒生氣,只是想要徹底斷了他的念想,見他眼睛紅紅,鼻尖也不知道是燒的還是要哭,也紅紅的,有點敗陣的趨勢。 “你還有沒有點出息了,好歹都當了皇上,怎么這么愛哭?!便y霜月不說他眼淚還在眼中積蓄著,她一說,銀冬睫毛一撲閃,霎時間就掉下來了。 “長姐別生我的氣了?!便y冬慣會利用自己的模樣,利用銀霜月的軟處。 這些天他確實消瘦了不少,棱角更加的鋒利了,這種改變若是站在女子的角度來說,或許更加的吸引人,但是站在銀霜月的這個“老母親”的角度來看,那就是銀冬看上去快要瘦成骨架子了。 銀霜月微微皺眉,盯著銀冬看了片刻,說道,“你除了自己抖成風寒之外,難不成還嘗試絕食了?” 銀冬:…… 銀霜月糟心的起身,開口招呼隔間的平婉,到如今她也真的沒什么好藏著掖著的,因為她已然發現,她身邊所有的人,都是銀冬的人。 就從銀冬溜門撬鎖的從后殿進來,偏殿的平婉沒聲息,連暗中守衛的死士也沒聲息,銀霜月便知道了他們效忠的不是她這個主子。 “平婉,去準備步輦,送陛下回宮?!便y霜月朝著隔間吩咐了一聲,便自顧自的將屋中的蠟燭點著了,頭也不回對銀冬說道,“你還在高熱著,不宜到處跑,回自己寢殿好好休息?!?/br> 銀霜月想說明日我去看你,可是話到嘴邊,想起了銀冬那心思,和他半夜三更的跑來這里,這話便在舌尖轉了一圈,又被她原封不動的咽下去了。 銀冬心里一著急,連忙起身,想要再說兩句好聽的,裝裝可憐,但是他這次病是真真切切的,又因為胃口不好體力耗盡,平日倒還好,這半夜三更該休息的時候不休息,情緒再激動,加上起的猛,頓時眼前一黑……昏過去了。 是真的昏了,直接從床邊倒下,還是倒霉催的以頭搶地。 銀霜月聽到“咚”的一聲,倒水的手哆嗦了一下,轉頭的瞬間還想著這小崽子又是作的什么妖,卻轉頭一看銀冬摔在地上,急忙扔了茶壺跑過去。 她將銀冬扶起來,查看了一下,得虧是他倒下的時候腿先軟,又下意識在床邊扶了一把,頭磕的不嚴重,還將他給磕醒了,只是被銀霜月扶起來的時候,眼睛半睜,眼神渙散,真的把銀霜月給嚇壞了。 她方才便開口喊了隔間的平婉,但到這會兒人也沒出來,銀霜月捧著銀冬的臉拍了拍,看了隔間一眼,又喊了一聲陛下昏倒了,眼見著一直裝死的平婉,火速沖了出來—— 她一見兩人這姿勢,立刻道,“奴婢這便去傳太醫!”說著十分痛快的一溜煙跑沒影了。 銀霜月朝著她的背影瞪了一眼,無暇去顧忌她剛才叫人不出來,銀冬一摔她便比鳥飛的還快的事情,捧著銀冬的頭摸了摸,還好,沒磕出包來。 “冬兒,你感覺怎么樣,頭疼嗎?還是暈?”銀霜月滿臉焦急,“你說說你這個身體,不好好休息,還半夜朝外跑什么……” 銀冬這會功夫真的顧不上裝了,難受的要命,胃袋里不知道是進食太少喝藥太多,還是剛才磕到頭磕的,一陣陣的翻滾,想吐。 于是又是一陣兵荒馬亂,不過最后銀冬沒有留在含仙殿,這里到底不如銀冬的龍臨宮舒服,銀霜月大半夜裹了大氅,坐著軟轎,親自將銀冬送回了龍臨宮。 銀冬病的難受,更希望銀霜月在他的身邊,拉著她袖口,眼中水蒙蒙的看她,銀霜月哪里能抗住這個,整整圍著銀冬轉了一晚上,天亮了,才精疲力盡的趴在床邊上昏昏欲睡。 銀冬折騰了一晚上,清早上睜開眼,嗓子啞的快要趕上銀霜月了,皺眉正想叫人,卻一側頭,看到銀霜月在床邊,頓時眉眼舒展,甚至連難受都減輕了許多。 他坐起來,忍著頭昏腦漲起身,蹲在床邊上,輕輕的給銀霜月去除鞋襪。 正抱著她的小腿朝床上挪的時候,看到銀霜月細白腳腕上的一道疤痕,頓時心頭一動。 銀霜月身上的每一個傷,銀冬都記的無比清楚,這一個卻是尤其的清楚。 那段日子被刺客追殺,秋末時節,他們兩個漫山遍野的躲藏,卻因為不懂得掩蓋痕跡,很快被其中一人找到。 那片山很古老了,樹木參天,坑洞繁多,正值秋末初冬的季節,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樹葉,坑洞中生長的蒿草高的幾乎和地面齊平,洋洋灑灑的樹葉落上去,根本看不見哪里是平地,哪里是坑洞。 兩人被追的慌不擇路,便是這樣一腳踩到了坑洞之中,銀冬被銀霜月護著滾下去,緊緊的捂住了嘴。 許是天不亡他們,秋風瑟瑟,在他們落下去之后,帶動了樹葉,又密密實實的將那坑洞覆蓋住,兩人因此躲過了一劫。 可是一直到兩個人在坑洞中待了半天,確保外面人徹底走了,黃昏日落爬出來的時候,銀冬才發現,銀霜月在跳下去的時候,被尖銳的干樹根扎穿了腳踝,血和樹葉糊在傷口,銀冬當時還不曾懂得掩蓋的表情,嚇到面無人色。 他們太窮了,這樣重的傷根本看不起,那段時間,也根本不能露面去人多的地方,到處都是找他們的人。 銀霜月那一次是硬扛過來的,全賴秋末天氣涼爽,傷口并不太容易潰膿,但是在那之后,足足有漫長的兩年時間,銀霜月走起路來,都是一瘸一拐的,即便是不明顯,卻也差點就殘疾了。 銀冬回想起這些,心一陣陣的揪著疼,到如今每逢陰天下雨,銀霜月必然會傳太醫,銀冬默默的將所有上好的藥材送入她宮主,卻再好再珍貴的東西,也醫治不好這些沉年舊傷,她一介女子,身上的傷光是銀冬記得的大傷,便幾乎密布周身,比戰場上殺伐多年的將軍還要疤痕累累。 銀冬心念顫動,默默的低下頭,珍而重之的用唇輕輕碰銀霜月的腳踝,心中卻在想,其實長姐就是戰無不勝的將軍,是他一個人的大將軍。 銀冬回憶起往事,正心痛難忍,哪曾想銀霜月突然驚醒,有些迷茫的睜開眼,然后突然坐起來看向銀冬。 銀冬正抱著她的小腿,蹲在地上親吻她的腳腕,看上去……有些猥瑣。 銀霜月:…… 她第一反應,是銀冬又犯病了。 但是隨即感覺到腳背上溫熱的水滴,又見他抬起頭來那能將人卷入其中纏到粉身碎骨的激烈情愫,銀霜月不知道為什么,沒來由的心頭一跳。 自然不是心動,而是心疼。 有這么喜歡她嗎?喜歡到要去親吻她的腳。 銀霜月有些頭皮發麻的挪開自己的小腿,輕了輕嗓子,避開他的視線,說道,“你怎么又下地了,快上床躺著好好休息?!?/br> “我只是……”只是想要幫長姐除掉鞋襪松快一些,好讓長姐上床好好睡。 銀冬本想這樣解釋,但是見銀霜月躲避的神色,心思一顫,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的曙光。 于是銀冬沒有起身,而是半跪著朝前挪動了一些,雙手按在銀霜月坐在床邊的膝蓋,側頭枕了上去。 “長姐……”銀冬輕輕的叫了一聲,什么也沒解釋。 果然這一聲,聽在原本就誤會銀冬的銀霜月耳中,刻意拉長的調子,明明聲音不大,卻震的她有些暈。 她神色復雜的垂頭看向銀冬,他明明已經長了這么大了,面對朝臣的時候,銀霜月也不是沒有見過,氣場與手腕,都讓她無比的欣慰。 但是不知為什么只要一見到她,就完全變了個人,從前未曾發瘋的時候還好些,只是乖,懂事,愛笑。 可是自從他開始發瘋,這感覺越發的像個黏人的妖精,直纏的人呼吸不暢。 銀霜月壓了下亂糟糟的情緒,低聲帶著呵斥意味,“你快起來,是嫌病的還不夠重?” 銀冬很聽話,依言起身,坐在銀霜月的身邊,看著她。 “看我干什么,時間還早,再躺一會,”銀霜月用手背貼了貼銀冬的額頭,“不太熱了,你餓不餓,睡不著不如吃些粥,一直在溫著呢,我去給你端?!?/br> 卻沒等銀霜月穿上鞋子,銀冬拉著她的袖口,聲音干巴巴的說道,“不準?!?/br> “什么?”銀霜月一頓。 銀冬眨巴了下眼,又說,“用手試,不準?!?/br> 銀霜月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么,頓時哭笑不得,“好好好,”接著攬過銀冬的脖子,用額頭貼了下他的額頭,“這樣行了嗎?小祖宗?” 銀霜月正要退開,卻被銀冬捧住了臉,“熱嗎?”他問。 銀霜月沒有被他轉移注意力,也察覺到了他想干什么。 銀冬湊近的時候,銀霜月的內心是抵死掙扎了一番的,反正被他啃一下就和被狗舔了的感覺差不多,銀冬這樣難受,歸根結底因為她,瘦的厲害還吃不了多少東西,風寒這玩意嚴重了也是真的會死人的,若不然就讓他啃一下…… 她沒意識到這種思想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孩子”是不能夠縱容的,他們天生就會哭鬧,要是再縱容,便就真的管不了。 銀冬湊近的極慢,這一次他給足了銀霜月拒絕的機會,卻沒見銀霜月動,內心欣喜若狂,眼前不由得又陣陣發黑。 不過就在銀霜月意識動搖,差點就要縱著銀冬的時候,她突然伸手捂住了銀冬即將貼上自己的唇。 “唔唔?”銀冬幽怨的在她掌心唔唔。 銀霜月慶幸自己懸崖勒馬,后背都出了一層的冷汗。 真的長公主,怎么可能縱容自己的“弟弟”如此?銀冬瘋她不能縱著,難不成不要命了? 銀霜月不看銀冬,推開他的臉,找了個極其爛的借口。 “你剛才親了我的腳,臟不臟!”說著快速的彎腰穿鞋,逃也似的跑到了外間。 銀冬滿心幽怨的看著銀霜月到了外間,癱軟在龍床上,忍不住蹬了蹬腿,接著又坐起來,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 長姐松動了,銀冬能夠感覺的到。 他當然不敢奢望銀霜月這么輕易就對他動了心思,可無論是因為什么,這都是一個絕佳的突破口。 于是銀霜月端著一直溫著的米粥回來,銀冬便變得十分的乖巧,乖巧到像是地里被霜打過的茄子,蔫的要死。 銀霜月習慣性的想要喂他吃米粥,銀冬接過,濕漉漉的著一雙眼,抬頭看了銀霜月一眼,便伸手接過,“我自己來吧,長姐?!?/br> 銀冬剛剛去洗漱了下,有細碎的頭發濕貼在臉上,銀霜月看著他喝粥,伸手去給他捋順,卻被銀冬躲開了。 銀霜月:……這又是犯了什么??? 東西沒吃幾口,銀冬又放下,銀霜月忍不住開口,“再吃些,吃的太少,你都快瘦沒了,抱著都硌得慌?!?/br> 這話自然是隨口說的,銀冬卻頓了一下,全身充滿抗拒的躺在龍榻上,背對著銀霜月,幽幽道,“長姐又不抱我,怎知我硌得慌?!?/br> 銀霜月:……這逼.崽子是不能好好說話了。 銀冬躺在床上背對著銀霜月閉眼,還充滿了挑釁的哼了一聲,拱了拱屁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動了。 銀霜月坐在床邊上,看著他的背影越看手越癢癢,忍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道,“你給我起來!” 銀霜月提高一些聲音,嗓音啞中帶著有些刺耳的尖銳,“多大點事????!” “你是當今皇帝,要什么樣的女人美人,偏偏對著你長姐來的什么勁?” 銀冬轉過頭卻沒轉過身子,而是用一種扭曲的姿勢,和銀霜月吵,“難道我想嗎?!我又不是沒有努力過,可我看著其他女人就是不來勁,我能怎么辦!” 銀霜月伸手扶了下后脖子,感覺自己早晚要被銀冬氣的頭風。 “你就是沒嘗過女人的滋味,”銀霜月皺眉,搬著他的肩膀道,“你今夜就挑個嬪妃侍寢,保證你很快就不再混想了!” 銀冬震驚的看向銀霜月,“長姐……你怎能如此說!我是個人,我有心,你怎么能如此認為!難不成長姐是隨便誰都可以嗎?!” 銀霜月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突然間笑了,點頭,“我確實是,” 銀冬睫毛閃了閃,銀霜月又開口,筆直的一刀插在他猝不及防的心口,“只要不是你誰都可以?!?/br> 銀霜月眼見著銀冬表情開裂,震驚轉為屈辱的摸眼,眼睛都氣的紅了,狠著心又說一句,“冬兒,我是你長姐,你對著我做了那許多混賬事,我到如今還坐在這里同你說話,是因為什么,你聰明的很,比我還要清楚?!?/br> 銀霜月嘆了口氣,“你若執迷不悟,這宮中,長姐必然是待不得了,天煞孤星的命格已經讓我身心俱疲,若是有朝一日再傳出個與帝王□□的說法,那長姐即便是順著護城河上跳下去,也洗刷不輕,怕是要留千古穢亂的罵名?!?/br> 銀冬臉色煞白,銀霜月這話分明是在逼他,是在告訴他,他的執迷不悟,就是在逼著她去死。 話當然是說的嚴重了,銀霜月莫說是罵名纏身,即便是奄奄一息的時候,也向來都是求生欲望最強烈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熱愛生的本身,貪戀一切世間顏色,絕不可能求死。 不過不這么嚇唬銀冬,她怕他執迷不悟下去,無論如何去想,他們之間,都不能有姐弟之外的任何關系。 世人都道,郎心似鐵,說的是男子心腸冷硬,銀冬此刻卻真切的感覺到,這世間最硬最冷的,不是任何人的心腸,而是無心。 長姐無心。 銀冬看著銀霜月起身走出內殿,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字,銀霜月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便是不肯給一丁點的轉圜余地,好似剛才那浮光掠影的動搖,是他的幻覺。 銀霜月出了內殿,沒聽到銀冬哭也沒聽她喊,微微松口氣,但是心中也有些懊惱,真的是話趕話趕到那里的,她被氣到了才說這種話,是她真實的想法沒有錯,只是這個說的時間不合適。 她應該好好哄哄人,好歹等銀冬好了再說這些,銀霜月還沒敢說要剃頭的事情呢,不然估計能把銀冬直接嚇傻。 在殿外躊躇了一會,銀霜月還是狠著心回了含仙殿,她想著不破不立,說不定這一記猛藥下去,銀冬就能夠徹底戳破對她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