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她的小冬兒真的長大了,銀霜月心中嘆息,告誡自己真的不能像從前那般隨隨便便的對待。 “陛下,”銀霜月輕聲道,“已經通知了陛下的貼身內侍……出來等著吧?!?/br> 銀冬在屏風的后面,看著銀霜月來回搖動不停,即便沒有開口,也能看出萬分糾結的,他抿住了不受控制上翹的嘴唇,如此一來,長姐還能完全把他當成小孩子看嗎? 不破不立,其實對于銀霜月方才著急著把他藏起來的模樣,非常的愉悅。 不過銀霜月后來又要侍女去請平通和任成,明顯是短暫的慌亂之后又恢復了理智,沉了沉心思,這才轉過屏風。 在屏風的后面他笑得有多么得意,轉過屏風面對銀霜月,銀冬的表情就有多么的凄風苦雨。 “長姐,你生氣了嗎?!” 銀冬惶急說,“你怎么叫我陛下…我昨夜…昨夜在軟榻上又做了噩夢,我才…” 銀冬磕磕巴巴,裝的特別像回事,宛如一個偷拿了什么東西的孩子,被“大人”發現之后慌的不成樣子。 他低垂著頭,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實際確實在回味,晨起時那印在長姐唇邊的輕輕一吻,還有擁抱住長姐纖瘦腰身的滋味。 他是個變態。 那又怎么樣呢? 他亦是這天下之主。 夜宿長公主殿又如何? 誰敢妄議,他便割了那人的舌頭! 銀霜月這回已經披上了長衫,但卻還沒有洗漱,頭發都披散著,同平日里端莊的模樣完全不同的慵懶。 銀冬維持著失措的模樣,確是幾乎貪婪的看著銀霜月。 而銀霜月,看他語無倫次手足無措的模樣,終是心軟不已,無奈的笑了,雖說晨起時確實是尷尬的要死,不過這終究是她的弟弟啊…… 那個從便小尾巴一樣跟著她長大的弟弟,縱使銀霜月知道兩人之間并無血緣關系,可她也是真的將銀冬當成了弟弟,當成了親人的。 “冬兒…不要說那個了,”銀霜月說,“平通和任成也該到了,這時間早朝已經過了,但議政殿肯定有大臣等著你,我去命侍女準備浴湯,你就在這更衣吧?!?/br> 銀霜月說著,神色十分自然的打開了房門,令侍女們進來伺候。 侍女們都是銀冬一個個親自挑選的,給銀霜月的自然都是最好的,重要的全都是他的人。 個個都訓練有素,見到當今帝王竟然這個時候在長公主的寢殿之內,即便心中再是震驚,卻面上沒有一人表現出來,都在手腳麻利的伺候。 平通和任成這時候也滿心震驚屁滾尿流的跑來,一見到銀冬,兩人差點哭出來,一大早皇上不見了,昨夜送進龍臨宮侍寢的美人已經被關押起來了,他們兩個將早朝勉強糊弄過去,議政殿的大臣們已經恭候多時,派人來催了好幾次。 若不是中途暗衛首領現身,同兩人說陛下安全的在宮中,平通和任成已經要自亂陣腳了。 銀冬看了兩人一眼,沒做任何的解釋,只默許他們兩人過來伺候。 等到銀冬和銀霜月全部都洗漱穿戴整齊,在前廳見了面,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相處模式,親近且自然。 “冬兒快墊一口,去了議政殿怕是又要一個上午吃不上東西,”銀霜月端著一個點心盤子,喂挑食的小孩子一般,攆著銀冬給他吃。 銀冬都走到門口了,他一身玄金色龍袍,頭戴赤珠冕旒,整個人儼然是龍臨殿上令眾臣在短短幾年時間心顫不已的少年君王。 不過銀霜月一說,他腳步一頓,余光看到銀霜月端著盤子過來,立刻就把已經邁過門檻的腳又縮了回來,轉過頭張開嘴,特別聽話的把銀霜月手上的糕點叼走了。 “我還不餓……”他一邊咀嚼一邊含糊道。 平通和任成已經沒有任何表情了,陛下昨夜明明召幸了新入宮的美人,這為什么會半夜三更的失蹤,一大早出現在長公主的殿中? 但他們不敢說,也不敢問,只好眼觀鼻鼻觀心,看著龍臨殿上向來惜字如金威懾群臣的君王,一邊拖著軟調子說話,一邊咀嚼著糕點,還朝著外頭在噴碎屑。 “不次了……”銀冬含糊的搖頭,頭頂的赤珠稀里嘩啦的打在他笑意彌漫的臉上,眼角( ′▽`)l( ′▽`)y( ′▽`)d( ′▽`)j都因為高興而不自覺暈開了薄紅。 “把這一塊吃了再喝口水,”銀霜月把最后一塊小糕點塞在銀冬的嘴里,手指被銀冬的嘴唇裹了一下,濕漉漉的,她也未曾在意,只是掏出了帕子給銀冬擦了擦嘴,又遞給了他一杯茶。 銀冬咕嘟嘟喝下去,笑著湊近銀霜月,他是無意識的,要親吻銀霜月。 這樣的晨起對于銀冬來說實在太過美好,這便是他深切渴求,是他連做夢都不敢想的美好。 銀霜月仰著臉看他,毫無防備,但赤色的垂珠敲在了她的頭頂,她瞇著眼躲了一下,銀冬陡然回神。 他這是在干什么?! 銀冬臉色瞬間冷下來,連忙轉過身不讓銀霜月看到他失控的模樣,他悄無聲息的環視了一圈身邊的奴婢,沒有人抬頭,沒有人發現他剛才的意圖。 銀冬邁開腳步,邊走邊對銀霜月說,“我走了長姐,你快些回屋去用膳吧?!?/br> 銀霜月應聲卻沒動,一直看著銀冬出了院子,這才轉身回了屋子。 短暫的尷尬插曲,銀冬暗潮洶涌險些失控的情緒,對于銀霜月的影響,也不過就那早上的一時片刻而已。 用過了早膳,銀霜月便帶著人乘上了早就準備好了車架,直奔皇城之外頗為有名的光盛廟。 大嚴國崇尚佛教,皇城周圍寺廟繁多,歷朝以來,國師皆出自于寺廟中的高僧,當朝國師廖亭,便是光盛廟高僧的入世之徒。 銀霜月從前其實并不信奉神佛,流連在外的時候,所謂神佛對她幫助最大的,便是破廟繁多,讓她與冬兒能夠有地方落腳而已。 只不過自從她被廖亭那灰毛禿驢批出了天煞孤星的命格,幾年之間連連克死了好幾人,尤其是出了莊郎官這件事之后,也由不得她不相信。 銀霜月這一次去,是準備請寺廟中高僧,也就是廖亭那師父,給被她不小心克死的莊郎官好好地誦經一番,也是想要求問一下,她的命格是否真的不可解。 銀霜月做的是尋常小姐裝扮,暗色的紗裙和帷帽,馬車上隸屬于宮中的獨特雕刻也被遮蓋住了,在一眾來往的香客之中,絲毫不顯眼。 一路顛簸,到了光盛廟山腳下的時候,銀霜月就必須下車步行,光盛廟修建在山頂之上,山路之上綿延石階整整一千階,石階寬大平滑,供來往香客步步朝拜。 求姻緣求官運求子嗣,誠心之人自第一階開始,便一步一拜,待到達了山頂之后,寺廟住持必會親自接見,為其批簽解惑,據說特別的準,比江湖上提著布帆穿著大褂的術士還準,因此光盛廟的香火一直非常鼎盛。 恰巧今日艷陽高照,來往香客不斷,銀霜月身體不好,自然不可能一步一叩拜,況且她好歹是當今長公主,總有特權的。 未來之時便已經派人通報過,銀霜月走到了山頂的時候,光盛廟的住持已經早早的站在那里迎接了。 銀霜月雙手合十,眉目溫婉,老住持須發皆白,眼皮耷拉著,看人的時候雖然也有種慈眉善目的感覺,但給人更多的感覺是行將就木。 他走得很緩慢,銀霜月也慢吞吞的跟在他的身后,隨行的內侍們遠遠的墜在身后,銀霜月亦步亦趨地跟著老住持,走過了兩扇十分高大的朱漆大門,才轉到了一條小徑。 這寺廟中布局并不如宮中富麗奢華,卻格局簡潔恢弘大氣,沒有百花爭艷,卻處處翠翠茵茵,清風徐徐而過,撲鼻皆是清新草木香,野鳥嘰嘰喳喳,裹著悠遠沉靜的鐘聲一下一下傳來,簡直像撞在人的心上。 每一下,都像水上徐徐蕩開的漣漪一般,令人心情舒闊寧靜。 銀霜月因為爬了許久的石階,略微有些焦躁的心情隨著這鐘聲漸漸的沉下來。 她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放慢,視線越過郁郁蔥蔥的草木,看向佛寺之中幾乎高聳入云的塔尖。 這一瞬間,銀霜月心中似有所悟,卻還沒等她悟出個什么來,就被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定轉身的寺廟住持給打斷。 “施主為何而來?” 住持身著絳紅色的袈裟,布滿皺紋的手上抓著一串經年捻動,已然色澤溫潤的珠串,對著銀霜月頷首。 銀霜月收回視線和注意力,發現不知不覺她已經隨著住持來到了一處僻靜的涼亭之中,桌上擺放著冒著熱氣的茶壺,顯然是提前備好的。 銀霜月也輕輕地對著住持彎了彎膝蓋,聲音低低的開口,“我想請大師為我……為我相識的一個人誦經,愿他在黃泉之下,能夠平安喜樂。 ” 住持伸手指著對面的石凳,示意銀霜月坐下,銀霜月同住持一同坐下,等著他的回答。 住持卻輕輕的捻動手中珠串,閉上了眼睛,半晌未曾答話。 銀霜月不曾催促,頗有耐心的等著,這住持是廖亭的師父,是光盛廟中有名的高僧,廖亭的本事普天之下無人不知,西北戰亂之時,他憑借星象,預知天氣風向,使西北軍借勢良多,在朝中和百姓當中都極有威望。 名師出高徒,徒弟如此厲害,師父必然更加不凡。 住持沉默了良久,銀霜月便一直坐著,自己給自己倒了茶水,邊喝邊等。 待到兩盞茶喝下去,住持才睜開眼睛,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死于煞星之手的惡鬼,又怎是一段經文便能夠渡其喜樂?!?/br> 銀霜月沒有聽懂,動了動嘴唇還欲再問,住持卻抬手阻止了她,看了她片刻說道,“施主,莫要執著,那人即便不因你,也已經半腳踏陰地?!弊鲪毫级嘀?,必有天收。 銀霜月知道但凡是大師,都有點神神叨叨的,但是這住持的話,她卻沒有聽懂。 “不能為他念誦經文嗎,”銀霜月說,“到底是我命格不好,才害得他橫尸街頭?!?/br> 住持卻搖頭,聲音冷硬,“貧僧不渡惡鬼?!?/br> “惡鬼?”銀霜月心里一驚,難道因為莊郎官死相太慘了,變成了惡鬼嗎? “施主,”住持見她面露疑惑,再度開口,“老衲見施主方才似有所悟,倒有一言相贈?!?/br> 銀霜月:…剛要悟出來不是被你打斷了嗎?! 銀霜月心中咆哮,面上卻還是一派的溫潤柔和,“大師請講?!?/br> “煞星纏身,八苦九厄,斷離別棄,立地成佛?!弊〕终f完之后,便閉又上了眼睛,開始捻動手上珠串。 銀霜月不過是想找人念個經,求個心安,讓被她克死的莊郎官能夠在地府里邊過得好一點。 不過被這老和尚一說現在滿腦子云山霧罩,最后這贈言她倒是聽懂了,這是勸她剃頭出家。 銀霜月有心想問問,就真的沒有辦法可解嗎,但是眼見著老住持似乎都已經睡著了,明顯是不欲再說話,她也就沒開這個口。 有心糟心倒了一杯茶水,坐在主持的對面又呆了半晌,這才回去了。 還是到別的寺廟中找一群和尚給莊郎官念經吧。 不過此一行,倒是讓她下決心,一定逮住機會,看看能不能堵住廖亭,既然她的命格是廖亭批的,看看廖亭有沒有辦法可解吧。 講真的,銀霜月并不想剃頭,她覺得自己還能拯救一下…… 回到宮中之后已經是黃昏,銀霜月命小廚房準備了膳食,差人去請銀冬要他過來用晚膳。 龍臨宮中,任成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卻怎么也勸不陛下。 “陛下,您真的不能再進大補之物了!”任成伏地叩首,字字錐心泣血。 銀冬還是一口干了瀉火的湯藥,不甚在意道,“無礙的,你再多調制一些涼血的藥方給朕便是?!?/br> “溫寒相沖,陛下萬金之軀,若是落了病……”任成呼天搶地的說了一半,一抬頭發現自家陛下已經走到了殿門口,抬腳上了步輦,明顯是要去含仙殿。 “陛下!”任成哀怨的嚎叫很快被步輦甩在身后。 銀冬到了含仙殿的時候,銀霜月正在發呆,她今天一下午都在琢磨老和尚最后那兩句話,聽那話的意思,她要是不剃頭,往后還有事要出。 銀冬都已經進院子,卻沒見銀霜月出來迎他,進門一見她在發愣,笑嘻嘻的湊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長姐!” “??!”銀霜月嚇了一跳,直接從凳子上蹦了起來,下意識回手一個巴掌,“啪”的一聲,正拍在銀冬胳膊上。 “哎呦,哎呦,”銀霜月連忙又伸手去揉,“你又不是小孩子,沒得一點穩重,嚇我一跳……” 銀冬是故意不躲,反正又不疼,還能讓長姐心疼他,何樂而不為。 “長姐在發什么呆?”銀冬知道她今日去了光盛廟,笑瞇瞇的問。 “沒什么,”銀霜月沒有說光盛廟的住持勸她剃頭,只轉移話題,要侍女去傳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