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平婉眨巴幾下眼,疑惑道,“可是荷包……不都是繡給心上之人的嗎?”陛下那么多嬪妃,為什么要跟長公主要荷包? 銀霜月幽幽嘆口氣,聲音低啞,卻也能聽出無奈,“你是打定主意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br> “呸!”平婉連忙啐了一聲,“奴婢不說話了!” 銀霜月嘆氣,擺弄著手里的荷包,左看右看都喜歡得緊,看表情明顯很滿意。 把旁邊一直杵著眼觀鼻鼻觀心的小婢女搞得眼睛不知道往哪放,都要被上面的死魚一樣突出的魚眼睛給瞪瞎了。 秀梅姑姑為什么不在??!秀梅姑姑要是在,何至于讓公主拿這個東西去獻給陛下,丟人現眼??! 銀霜月將荷包塞上香草,放下了,這才又對平婉說,“明日便是月初了吧,要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平婉立刻點頭,“準備好了!一馬車的金元寶,燒給莊郎官,他肯定會變成地府最富有的死鬼!” “噗”旁邊站著的小婢女忍不住噴笑出聲,連忙跪在地上請罪,銀霜月瞪了平婉一眼,沒有責怪小婢女,而是有些憂愁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靖陽水都知不知道自家送入皇城隨侍帝王的兒子,已經不在人世了。 定下了明日要去城外的光盛廟去上香,銀霜月這天夜里早早地睡下了,夜里秀梅姑姑回來了,輕手輕腳地進門之后,點上了一種和平日里有細微差別的熏香。 銀霜月翻了個身,無知無覺,但是好死不死好巧不巧,銀霜月晚上水喝的有點多,沒一會就生生憋醒了,起身出恭之后,回來見香爐點著香,濃郁得很,她自小也沒有奢靡的習慣,享受不了這個,順手就給滅了。 于是,這天晚上,銀冬輾轉反側,由任成行了兩次針,還喝了泄火湯藥都沒管用……召幸了新入宮的美人。 美人送上龍榻,銀冬一個翻身蹦下來,不曾去觸碰一下裹著妃嬪的被子,而是衣衫完好地進了后殿,從早早便修葺好的暗路,提著一盞宮燈,朝著含仙殿去了。 路上很黑,銀冬沒有用任何人陪著,這樣的夜里,所有人都以為他在臨幸嬪妃,卻不知他一個人走在幽暗的小路上,目的地,是他畢生求不可求,得不可得的那一點亮光源頭。 路上許久人未至,荒草叢生,秋后的飛蟲因為命不久矣,白日里有陽光還好些,這樣的夜見了宮燈的光亮,都如飛蛾撲火一般地撞上來。 銀冬卻不慎在意,并不伸手拂去,只因著這些渴光的飛蟲,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如同此刻暗夜行路的他。 這條路是含仙殿到龍臨宮的最短路程,中間還要經過閻王地府一般的私獄,夜風吹動兩側樹影搖晃,如同張牙舞爪要拖人入地獄的惡鬼,蟲鳴尖銳,燈光搖曳,膽子小的怕是要嚇到,可銀冬的腳步甚至是雀躍的。 這段并不算長的路,走得他心花怒放,在臨近含仙殿后門的時候,他將宮燈熄滅,人才至小門,里面已經有人將門打開。 黑夜中一左一右兩個小太監守在門邊,并不曾抬頭看銀冬一眼,銀冬進門,關門,幾乎是輕車熟路地從偏殿的虛掩的房門進去,再摸著黑轉到了銀霜月休息的里間。 他在里間的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待到身上的涼氣全部消散,這才邁步進去。 銀霜月睡得正酣,屋子里只點了兩只蠟燭,被暖黃色的燈罩罩著,并不明亮。 銀冬放輕腳步,慢慢地走到床邊上,抬手撥開了窗幔,便正見到銀霜月睡得無知無覺的小臉。 銀霜月長發披散滿枕頭,或許是熱了,有兩縷頭發汗貼在側臉,曲曲彎彎的,給她從來柔美嫻靜的輪廓,帶上了那么點專屬于床榻之間的妖嬈意味。 銀冬手稍稍停頓了一下,聽到自己逐漸發瘋一般的心跳。 他深呼吸兩次,這才勉強讓自己的心不像是在擂鼓,坐在了床邊上,將窗幔掛在了掛鉤上。 他的雙眼如粘連了膠一般地緊緊盯著銀霜月,一錯不錯,卻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這般癡癡地看著。 銀冬來的時候,就只想著,只看看便好,他已經這樣做過無數次了,每一次都克制得很好。 屋子里縈繞著淺淡的熏香味道,這也是出自銀冬之手,對身體無任何的傷害,甚至常用助益良多。 但是今晚這一點點熏香,專門添加了少量的安神香,更加不會對身體不好,只會讓人睡得更沉一些。 銀冬這般坐著,像一個雕像,一個木偶,許久一動未動。 再看幾眼。 再看幾眼,他便走。 銀冬在心中告誡自己。 但是人心如魔鬼無常,若是一直能夠自我控制在恰好之內,這世間又何來的那么多癡男怨女? 就在銀冬都準備要走的時候,銀霜月突然翻了個身,徹底地面朝銀冬這邊,側身如勺一般的姿勢,幾乎是將他半圈在她的整個身體中。 銀冬險些跳起來,勉強壓制住,可也已經全身僵硬,眼睛側臉,霎時間都紅得通透。 作者有話要說: 銀冬:馬丫長姐翻身了!我得跑! 作者:啊哈哈哈哈——嚇死你 —— 今天更新早!明天要上榜單啦,上榜之后開始加更,不要養肥哦,會養死的,么么噠! 踴躍留言哦前50有紅包包贈送! 第10章 在這里坐一夜? 銀冬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眼睛瞪的幾乎要脫出眼眶,耳朵嗡鳴腦中一片空白。 滿心全都是,完了完了完了…… 許久,圈在他身后的人沒有再動,銀冬這才敢呼吸,耳朵的嗡鳴聲才漸漸的消失,他眨了下眼睛,卻因為瞪的太久了,酸澀不已,只眨了一下,眼前就已經模糊。 等到完全的確認銀霜月呼吸平穩,并沒有醒,銀冬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股難以言說的委屈感涌上來,讓他眼淚吧嗒吧嗒,開閘一般的關不住了。 他是個變態。 可他也并不想要這樣,他也想要只將長姐當做長姐,也想要像個真正的男人,光明正大的寵愛他喜歡的女人,不需要像個老鼠一樣,只敢在這樣夜深人靜的夜,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偷偷過來,才敢肆無忌憚的看上一眼自己喜歡的人。 他擁有了這世界上最尊貴的身份,手握生殺腳踏山河,卻午夜夢回,最最懷念的,還是同長姐顛沛流離,甚至風餐露宿的那些年。 至少那個時候,他不用去想許多,冷了只要張開手臂,或許沒有錦被暖爐,長姐的擁抱卻是一定如約而至的。 銀冬伸出手指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卻截不斷源頭,銀霜月熟睡的臉,不斷的在他的眼中模糊清晰清晰再模糊,那樣子,沒出息透了。 銀冬在心里罵自己,他從來不許自己這樣軟弱,可是在銀霜月的面前,在這深夜無人知道的宮殿之中,他根本壓制不住洶涌的委屈,明明他們不是真的姐弟,卻為什么偏偏不行? 越哭越厲害,以至于不知道什么時候,哽咽的聲音都開始壓制不住了。 銀冬心中告誡自己該走了,卻像個摔破了膝蓋,沒有得到娘親親吻安撫的孩子,挪不動腿。 然后……事情就險些失控。 銀霜月本就夜里起了一次,睡眠不是很深,原本還稀里糊涂的做了夢,夢中一開始還不清晰,到后來就越來越真切,她夢見銀冬坐在冰天雪地里在哭。 這場景再熟悉不過了,那時候銀冬還不滿十歲,平時乖巧懂事,總像個小大人似的,不過這天因為山下市集,銀霜月為了賣一點挖的草藥,還有去撿一些旁人不要的菜葉,天色蒙蒙亮才下山去了,并沒有叫醒還在睡覺的銀冬。 于是等她回來的時候,就見銀冬狼狽的不像樣子,衣服都沒系上,通紅的小腳赤著踩在雪里,快要哭成個小冰人了。 銀霜月當時又是心疼又是責怪,卻在銀冬哆嗦著聲音,說“我以為長姐不要我了”的時候,鼻子一酸,和銀冬在風雪地里,哭成一對大傻子。 誰不要誰呢?她當時除了銀冬,又還有誰呢? 夢里銀霜月再次聽到了銀冬那樣委屈甚至絕望的哭聲,心臟控制不住的開始酸澀,抱住了雪地中哭的著的小人,生生哭醒了。 醒過來之后,銀霜月仍自以為自己在夢中,因為銀冬的聲音近在耳邊,她眼中含著水霧睜開眼,對上銀冬哭紅的一雙眼,夢境與現實重疊,沒有半夜三更屋子里進了人的畏懼,也沒有驚訝,而是下意識的起身,在自己的意識支配之前,已經伸出手臂,抱住了銀冬,手掌一如從前做過無數次的那樣,穿梭在他的發間,帶著夢境未醒的鼻音,聲音低低的在他耳邊安撫他,“冬兒乖,不哭……” 銀冬的哭聲卻因此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眼中一汪水霧驚慌失措的落下來,驚懼的情緒活像是他才是那個半夜三更被闖入者吵醒的人! 銀冬所有的聲音都停住,感覺到長姐柔軟溫暖的擁抱,眼淚又被燙下來,砸在他緊攥著衣襟,由于過度緊張泛青的手背之上。 銀霜月摩挲了一會,聽不見銀冬的哭聲,這懷里高高的,肩膀異常寬厚的人,也同夢境中無助的小不點不甚相同,也逐漸回神了。 于是她慢慢的松開銀冬,退開一些距離,和銀冬兩個人四只眼掛著淚珠對瞪著,半晌無言。 她是不知道說什么。 她還專門用余光掃了一圈,這里確實是她的寢殿,那這半夜三更的……銀冬怎么會在這里? 銀冬是不知道怎么說。 這半夜三更的,在長姐的院子,長姐的臥房中,他即便是皇帝,這天下都是他的,可是這個時間不在自己的寢殿,不在妃嬪的寢殿,而在自己長姐的寢殿,他要用什么樣的理由? 銀冬腦子一輩子沒轉的這么快過,這要怎么解釋?! 安神香!對,安神香為什么沒有見效! “那個……”最后還是銀霜月先開口,由于刻意的壓低聲音,她說出的話幾乎是氣聲,“冬兒?你怎么……” 銀霜月盯著銀冬哭紅的雙眼和鼻尖,沒有什么質問的情緒和語氣,只是有些驚訝。 銀冬卻腦子里面整個開鍋了,他打死也沒想到會遇見這種事情,他已經偷偷看過了,安神香已經熄滅,所以還是他大意了,大概是因為補過頭,那點血和理智不朝著腦子里面去,全都朝下走,他竟然犯了這種致命的錯誤! 銀冬看著銀霜月,腦子飛快的想著合理的借口,最后想到她剛才抱著他哄他不要哭的樣子,腦中靈光一閃,頓時超前傾身,狗膽包天的將銀霜月整個擁入懷中。 銀霜月瞪大眼睛,也伸手圈住銀冬,拍了拍他的背?!霸趺戳??” 銀冬閉了閉眼,用一種十分凄涼的調子,說道,“長姐,我做噩夢了,夢到那年你自己下了山,不要我了?!?/br> 銀冬不知道自己歪打正著,開了個頭,撒謊就順暢多了,“我在山里找了好久,叫了好久,沒有人答應,我還遇見了狼群,我的鞋子丟掉了,我好冷啊,腳凍的好疼……” 銀冬是在利用那年銀霜月的愧疚,利用銀霜月的心軟。 其實那一年,他十歲,護衛他的那些先帝安排的人死絕了,他當時只剩下銀霜月,雖然乖巧的很,卻是根本不曾真心的想要同她在一起的。 銀冬自小便生長在深宮之中,耳濡目染的,全都是后宮之中從嬪妃到太監宮女之間的表面祥和內里暗潮洶涌,他從不會輕信任何人。 而他也不是什么得寵的皇子,因為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的父皇并不愛他的母妃,愛的是母妃宮中的一個宮女。 后來那宮女封了個美人,卻因為地位低微,不能獨自居住一處,只好安排在母妃宮中的偏殿。 人人都道帝后伉儷情深,卻沒人知道,皇帝一月之中有大半月都宿在鳳棲宮中,卻不是同皇后在一起,而是同那個美人,聽人說,那美人到底是賤命福薄,剩下的女兒身體很差,每每季節交替,便會生死邊緣走上一遭,只能常年養在四季如春的南川。 當時他父皇每年都會派人去南川,送去數不清的奇珍異寶珍稀藥材,甚至還會親自以出訪的名義去南川看她,而銀冬每次見他,不僅要提前許久求見才能見一次,更多的則是在逢年過節的宮宴之上。 沒人知道,鳳棲宮的真正主人,是個賤婢封的美人,那里是他母后的冷宮,就連后來國破之時,那女人也是父皇派人率先送走的。 常言都道帝王多薄情,他的父皇不曾薄情,卻癡情比薄情更可恨。 每一次他冷著冰霜一般的臉色,在初一十五帝后必須同塌的時候過來,銀冬小一些的時候不懂什么,卻在大一些,偷偷的看過一些話本的時候,就會從心底里鄙視他父皇。 不情愿卻還要礙于權勢規制,同他人同床共枕,那樣子,同勾欄里面為了銀錢賣笑陪客的小倌有何不同? 帝王?那樣算什么帝王。 不過銀冬從未曾聽過母后抱怨,或許母后也從不曾愛慕父皇,只是銀冬卻還是從心底里憎恨父皇,憎恨那個賤婢,以及她生的女兒。 只是后來山河破碎,母親帶領嬪妃殉國,老皇帝派出的最后那點人,不僅保護他,也保護那個賤婢的女兒,父皇同他說,那是他的長姐。 但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么差池,連銀冬都能看出,死士們護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長公主,他那嬌生慣養的長姐,怎么可能小小年紀滿手老繭? 銀冬礙于自己小,不能失去庇佑,乖乖叫著長姐,也從不曾拆穿她,只當個笑話,看她,也是看他父皇如何愚蠢。 在那時候護衛的人死絕的時候,他是想要跑的。 只是那天雪大路滑,他迷失了方向,還被野兔驚的跌落很遠,會哭,并不是因為怕被扔下,而是憎恨自己的無能年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