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高項并不是頭一次知道顧平寧難纏,但是當面領教卻還是頭一回。 奈何他們殿下將人當心肝寶貝,他一時不能殺她,于是干脆沒有理會,而是再次對著藺耀陽跪下,懇切道:“殿下,屬下所說句句屬實,還望殿下恢復我族榮耀,成就大業!” “等等?!鳖櫰綄幵俅未驍喔唔椀目犊愒~,冷靜又理智地開口道,“你這話里到處都是矛盾,要騙人,也總得將謊話編圓了再來吧?!?/br> 藺耀陽被高項的這一番話說的整個人都懵了,這會兒聽到顧平寧的話,仿佛抓著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切問道:“是騙人的?” “自然是?!鳖櫰綄幇矒嵝缘嘏牧伺奶A耀陽冰涼的手,“當年的后宮本就是姜氏一族的天下,有太后坐鎮,連陛下對后宮之事都得退讓三分。此等情況下,云皓一族哪里來的本事,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偷換兩個孩子?真當太后和先皇后是擺設不成嗎?” “當日之事幾乎動用了我云皓在宮中的所有暗探,生產之日兩殿走水,后宮大亂。況且我族籌謀此事已久,自然做的天衣無縫?!?/br> “呵,天衣無縫。當年云皓和姜家暗中勾結,以殺害皇后候選人做交換,求得宮中的太后和先皇后庇護靜雅公主。兩邊互相拿捏著把柄,知之甚深,云皓的暗中籌謀,太后和先皇后會對此毫無防范嗎?” “先皇后性子軟弱,太后目光短淺,若非有把握拿捏得住,我族又怎會挑選姜家作為合作的對象?” 高項說到這終于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又走入到顧平寧掌控的節奏,于是連忙止了話頭,直接甩出殺手锏:“公主死前曾派心腹傳出血書,告訴我們,真正的小殿下,左腳的腳底心上,有一粒紅痣!” 此事就連顧平寧也不知曉,她轉頭去看藺耀陽的神色。然而此話的真假,似乎從他難看的表情中就已經得到了證實。 “你先退下吧?!碧A耀陽啞著嗓子,見高項還要再說,突然加大聲音猛地呵斥道,“退下!” 高項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未盡之言咽下。 來日方長,他們這么多年都等過來了,自然也不急在這一時。 再者他們的這位小殿下性子天真又剛烈,真若是逼急了,反而不美。 高項退下了,屋子內只剩下藺耀陽和顧平寧兩人。 “阿、阿寧,我的腳底心真的有一顆痣?!?/br> 藺耀陽的眼里盛滿了茫然和無措,他十六年來的身份和認知在這一刻被統統打碎。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這些年恣意又張揚的日子全部是建立在一場骯臟的陰謀上。 真正的小六,他皇兄和母后的小六,因為他死了。 而他,偷著小六的身份,偷著皇兄的寵愛,嬉笑打鬧長到了十六歲。 “阿寧,我真的不是、不是母后的……” “殿下?!鳖櫰綄幋驍嗔饲榫w明顯不對勁的藺耀陽,將他冰涼的雙手握在自己手心,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殿下真的是靜妃的孩子,你會接受一族領頭人的身份,帶著云皓舊族去擾亂大越的江山嗎?” “我當然不會!”藺耀陽想也沒想,下意識地反駁道,“我怎么可能這樣做?” “那好,那請殿下現在不要再糾結身份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不是光聽敵人的一面之詞就可以做判斷的。我保證,等我們回去后,我會陪著殿下將這一切都查清楚!” 手上的溫度終于將藺耀陽的理智拉回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冷靜下來,點了點頭。 “所以我們現在最應該考慮的,不是殿下的身世是真是假,而是我們如何從這里出去?,F人為刀俎我為魚rou,說什么都是白搭,等我們掌握了主動權,再回過頭來重新從這高項的嘴里把真話撬出來不遲?!?/br> 顧平寧暗恨自己的輪椅被全部燒毀,否則就以她藏在暗格內滿滿當當的防身物品,怎么會弄到如此被動的局面。 不過這話她也就在心里想想,面上依舊是冷靜可靠的模樣,對著藺耀陽問道:“昨夜殿下過來時是清醒的嗎?能大概估計我們現在離京城的距離嗎?” 與此同時,東宮里正在商談的太子和顧含光突然收到消息。 “你說什么?金琦死了?怎么死的?趕緊把消息封鎖,金琦已死的消息絕對不能傳出去!” 跪在地上的屬下自知失職,沒敢隱瞞如實匯報:“是!金琦是自盡而亡,他的牙縫里,藏著毒藥?!?/br> 太子頭疼地揉了揉額頭。 連著秘密審問了金琦好幾個晚上,各種手段包括他平常不屑的全都用盡了,依舊是一點名單的信息都沒有挖出來。他實在無法,想起顧平寧那天說用蕭劫入手,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于是死馬當活馬醫,試了試。 現在好了,人自盡了,效果倒真是挺意外的,但消息呢,消息可一點沒挖出來。 顧含光昨夜里一起跟著去了,此時聽到這消息也很意外:“牙縫藏毒?他好歹是個皇子,怎么會有這種死士做派?還有金琦入獄前,大理寺難道都沒有仔細檢查過嗎?” 說到這他突然想起金琦當初還能從衣服上抽出蛛絲纏繞的銀線刺殺顧平寧,這已經不是檢查仔細不仔細的問題,而是根本就沒搜身吧。 顧含光實在不解,金琦這特殊的待遇,還有太子奇怪的態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屬下還有一事回稟?!?/br> “說!” 跪在他面前的屬下稍稍猶豫了一下,拿眼神去看一旁的顧含光。 “直說吧,含光不是外人?!?/br> “是,是關于安王殿下的身世,不知是誰在暗中到處散播流言,說安王殿下不是……” “砰!” 太子一個沒忍住直接踹翻了面前的椅子,面色鐵青地問道:“是什么時候的消息?” “剛剛,幾乎和金琦死亡的消息是同一時間傳出?!?/br> 只有顧含光還在狀況之外,皺著眉頭問道:“什么流言?安王和阿寧剛剛離京,不會受什么影響吧?” 這話終于提醒了暴怒的太子殿下,他揮手招來暗衛頭領,冷著臉吩咐道:“趕緊聯系那兩個暗衛,看看小六他們在哪?這消息,絕對不能傳到小六那里!” 第82章 暗衛失聯。 得到這個消息的太子殿下當場砸碎了手中的茶碗。 才一天,他把小六放出去才僅僅一天,人就失去聯系找不到了。 以那兩個暗衛的身手,什么樣的情況會讓他們連信息都不曾留下,直接失聯? 太子甚至不敢往最糟糕的方向猜測,他這一會兒滿心后悔,他當時就不應該為了讓小六遠離這些事端而同意他離京! “太子殿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顧含光眼見他臉色一變再變,也顧不得尊卑上下,沉著臉問道,“金琦那里,殿下到底隱瞞了什么?” “事關皇家秘聞,你不要追問了?!?/br> “事關阿寧,我怎么可能不問!”顧含光聲音一下子提高,“金琦剛死,阿寧他們轉頭就聯系不上,這中間到底有無干系?” “含光……” “殿下,陛下急詔?!?/br> 千瞞萬瞞,最相瞞的人那里到底還是沒瞞住。 太子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冷靜地吩咐暗衛首領:“讓人都出去找小六和平寧,先保證他們安全,若安全無虞,告訴他們暫時不要回京?!?/br> 隨即又轉頭對顧含光道:“事情關系到云皓舊族,若要想他們兩個安穩無事,就必須把潛藏在京中的云皓暗樁全部挖干凈?!?/br> “云皓的暗樁?”顧含光皺眉,“我們這段日子不是一直在追查嗎?可那群耗子藏的深,此事急不得?!?/br> “所以突破點還在那份名單上。找到名單,端掉云皓窩點,這件事情才可能平平安安過去?!?/br> 太子說完這一句,就沒有繼續理會依舊一頭霧水的顧含光,整了整衣袍,直接去了御書房。 昭武帝這會兒正在批折子,眼見自己的兒子進來,頭也未抬,不緊不慢開口道:“朕今天聽人說了一出戲,說有戶人家一妻一妾同時生產,慌亂之中,兩個剛出生的孩子被調換過來,時隔多年,竟無一人察覺。這戲里說的內容聽起來荒謬,仔細想想倒也挺有意思?!?/br> 太子二話不說,膝蓋一彎,直挺挺跪在地上:“是有人在暗中惡意散布謠言,詆毀皇室血脈,還請父皇明察!” “這是怎么了,朕不過和你說一出戲罷了,好端端怎么就跪下了?” 太子心知昭武帝為何突然提起此事,于是一咬牙,干脆將話挑明了:“父皇,小六是母后的孩子,與云皓一族絕無干系,請父皇明察!” 昭武帝終于停下了手中的朱批,抬起頭來緩聲問道:“你早知此事?” “不過是小人的誣構之言,兒臣從未放在心上?!?/br> “從未放在心上?”昭武帝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罷了,將小六叫回來吧。他不在身邊,朕確實覺得冷清不少?!?/br> 太子摸不準昭武帝對此事的態度,可昭武帝對云皓一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厭惡態度,他卻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如果昭武帝真的信了小六是云皓王族殘存的血脈…… 太子跪在地上低者頭回稟:“父皇,您知道的,小六和平寧出京散心去了,這一時半會,恐怕……” “行了,在朕眼皮子底下就別玩這一套了,你的暗衛呢,傳個信,讓人趕緊回來?!?/br> “暗衛,失聯了?!碧佑仓^皮如實稟告,“兒臣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已經派人去找了?!?/br> 昭武帝臉上是高深莫測讓人看不懂的表情,但至少,這絕對不是聽到疼愛的幼子失蹤時應該有的神情。 “這個時候失蹤?!闭盐涞圯p哼了一聲,“是云皓終于找到他們的主子,將人帶走了嗎?” “父皇!”太子顧不得許多,一個頭直接磕在地板上,“小六和那些人絕無干系!父皇,小六是您一手帶大,您是知道他的性子的!” 這一個頭磕的又重又響,太子已經不知多久沒行過這樣的大禮了,可他知道,如果此刻昭武帝在心里對此事定了性,那小六就真的完了。 “小六性子看著單純,實際上卻執拗又剛烈,他是絕對不可能受人蠱惑聽信這種無稽之談的?!?/br> 太子直起腰來,看著昭武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這一次小六是和平寧一起出去的,按他倆的心性,云皓若是真敢找上門來,他們必定將計就計,助我大越將這些深埋在京城各處的釘子全部挖出來。父皇,云皓的暗探隱藏極深,這一次流言風波,若那些人真的信了,對我們來說,或許是一次良機?!?/br> 御書房內沉默了片刻,太子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地等著一句判決。 “罷了?!闭盐涞酆仙鲜种械恼圩?,語氣里聽不出喜怒,“朕也懶得聽這些個流言,只要小六知道自己是誰就好。這事還是交由你處理,退下吧?!?/br> “是,兒臣告退?!?/br> 走到御書房外的太子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走在冬日的寒風,細細琢磨昭武帝最后的一句話: 小六知道自己是誰就好。 呵,他這個父皇啊,說到底根本就不在意小六到底是誰的孩子。 他今日這一番敲打,只是為了保證小六的身份掀不起什么風浪來。至于剩下的是真是假,他都無所謂。 別看這些年昭武帝疼愛安王天下皆知,可這種疼愛是建立在什么樣的基礎上,太子看得一清二楚。 昭武帝溺愛小六,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的情感找一個發泄口。 先帝早逝,他與太后關系又極其僵硬冷漠。他所娶的皇后也罷,妃嬪也好,無不是為了朝堂平衡。他精心雕琢太子,是為了培養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他讓妃嬪教養公主,是為了多一種籠絡朝臣的手段。 他有父母,有妻妾,有子女,卻依舊是坐在至高王座上的孤家寡人。 或許是這樣冷冰冰的滋味太難熬,也或許是小六出生的時機剛剛好,昭武帝在冷心冷清這么多年后,突然又心血來潮想要體驗一把慈父的感覺。 當時的昭武帝已經真正掌權,而先皇后已逝,姜家勢弱,留下一個牙牙學語的嫡幼子,在常人眼中,這個孩子受寵愛些也正常。 于是昭武帝興致勃勃地和小六玩起了父慈子孝的游戲。 一個可以眼也不眨就同意讓胡執禮拿自己親兒子的血入藥的人,在小六面前,竟然真的扮演了十六年的慈父??v容他的放肆和胡鬧,替他收拾各種爛攤子,將他養的天真赤誠恣意飛揚,甚至一度讓太子也信了,他的父皇是真的疼愛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