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太子殿下可知,僅僅是我手上的那一瓶養生丸,里面就含了分量不輕的胞衣。敢問在京城上層階級流通的大量丹藥,里面是否含有比這更加有違人倫的‘藥材’呢?比如說……” 顧平寧盯著太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親、子、血、rou?” 一旁的藺耀陽突然從這句話里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猜測,忍不住上前急切地擼開太子的衣袖,見他手臂上沒有什么傷痕才松了一口氣。 “太子殿下金尊玉貴,自是無礙的。讓我猜猜,那個供血之人是三皇……” “阿寧!慎言!”顧含光再次厲聲截住了顧平寧的話頭,隨即轉身對太子拱手賠罪,“殿下,阿寧心疼我家那位命途坎坷的表弟,這會兒說話不周全,還請殿下恕罪?!?/br> 太子倒是沒有動怒,他細細打量了顧平寧一眼,開口道:“有時候太聰明了也未必是件好事?!?/br> 顧平寧抬起頭看向太子,眼里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但今日話已至此,這兒也沒外人,孤就再多嘴一句。胡執禮的丹藥,不論所用藥材為何,至少無毒無害,最重要的是,服用后效果明顯?!碧由锨耙徊?,微微彎腰靠近顧平寧,“你如此聰慧,應該明白其中意思?!?/br> “好了,夜已深,孤也該回去了?!碧诱苏屡?,走前對著顧含光道,“你那表弟的事情自個兒處理好,今夜之事孤會善后,可別有下回了?!?/br> 太子殿下走了,顧平寧手握拳頭一言不發。 顧含光知道她的性子,又怕她忍不了這口氣做出什么過激之事,于是好言好語勸道:“你也知道這事情牽扯到那位了,可別沖動行事?!?/br> “哥哥當真覺得胡執禮背后只有一個皇家嗎?不說他藥庫里連太醫院都沒有的奇花異草從何而來,只說他的丹藥若當真如此奇貨可居,難道真的沒有別的勢力動心嗎?人的欲望,真的會被滿足嗎?” 一連三問,顧含光統統答不上來。他見自家meimei這幅不愿善罷甘休的樣子,只覺得腦門突突地疼??伤仓雷约阂粫r半會勸不了她,于是干脆轉了話題,提起另一件擱在他心里的事:“胡執禮說姑姑害你墜馬,到底是怎么回事?” 顧平寧猶豫了一下,又偏頭看了同樣眼巴巴望過來的藺耀陽一眼,斟酌再三,還是將她覺得七星草眼熟和她手上的平安符離奇消失過一段時間的事情說了。 顧含光聽完當場炸了,踹了一旁的桌子一腳,扭頭就往門外走。 顧平玉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哥!你干什么去?” “我回府,去找姑姑問、問、清、楚?!?/br> 這個猜測在顧平寧心頭已經徘徊多日,因此她此刻還能冷靜地反過來勸自家哥哥:“今日夜已深,姑姑懷、姑姑身子又不好,再加上這事到現在都還只是我們的猜測和胡執禮的一面之詞,你這樣貿貿然過去不妥?!?/br> “如果這猜測是錯的,我自然會跪著向姑姑磕頭賠罪?!鳖櫤鈱⒆约旱男渥訌念櫰綄幍氖种谐槌?,“但現在,我要去向姑姑問清楚!” 顧平寧萬萬沒想到自己在這事上強忍住了,一向沉穩端方的顧含光卻像個□□桶,直接被點燃引線爆炸了。 見顧平寧還要再開口,顧含光轉過頭看著她道:“我要當面問清此事,你總不能時時刻刻看著我攔住我?!?/br> 顧平寧這會兒萬分后悔剛剛將事情的各處細節說透了,眼見攔不住顧含光,只得由藺耀陽推著輪椅,匆匆跟上。 此時亥時已過,顧府里各處院子都熄了燈歇下了。 顧含光卻是不管不顧,一頭沖到了顧碧琴的院子外,對著守夜的侍女朗聲道:“去稟告姑姑,我有急事請見?!?/br> 顧碧琴這些天身上不利爽,睡得也不安穩。她聽到院外的聲音,披了件外袍起身。 顧平寧跟著到了院外,她到底不想在這種時候把事情鬧開來,于是轉頭對著身后的藺耀陽道:“殿下,你先到我的小苑里歇息吧,這事兒我回頭和你細說?!?/br> 藺耀陽自然不愿,他跟顧含光一樣,在得知顧平寧的腿上不是意外而是人為后簡直忍不住滿腔的怒氣。 當年的顧平寧才多大啊,他們家的阿寧又那么好,那人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殿下,讓我自己來處理此事?!鳖櫰綄幍穆曇舻拖聛?,“那畢竟是我姑姑?!?/br> 藺耀陽心里一酸,突然想起當初顧平寧曾問她,若遭了親近之人的暗算,要不要追查到底。 原來從那么早,她就知道當年的墜馬之事不是一場意外了嗎? 藺耀陽最后還是乖乖去了顧平寧的院子,沒摻和到此事。 顧平寧在深冬的夜里吸了一口冷風,又緩緩吐出,直到覺得自己的情緒調節的差不多了,才推著自己的輪椅進了顧碧琴的院子。 廳內的顧碧琴正在吩咐下人添炭,又讓侍女上了茶,親自遞到顧含光的手上:“快暖暖身子,這夜里的風寒,可別凍著了?!?/br> 顧含光沒接那杯茶,他甚至沒繞個彎,直接對著顧碧琴開口道:“我今夜過來,是為了問問姑姑,當年阿寧出事的前幾日,姑姑是不是送了一個平安符給她?” 顧平寧進來的時候剛剛聽到這一句,她清楚地看到顧碧琴的臉色僵硬了一瞬,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是,只是那個平安符沒什么用,我送了不久后阿寧……” “那再問姑姑?!鳖櫤獯驍囝櫛糖俚脑?,盯著她的眼睛啞著嗓子開口道,“那平安符里是不是放了七星草?” 顧碧琴端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杯沿邊濺出兩滴茶水。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什么七星草,我從未聽過?!?/br> 事情到了這里,不攤開說也得攤開了。 顧平寧推著輪椅上前,輕聲開口道:“七星草沒有放在我的平安符里,是放在阿玉的那個平安符里,對嗎?” 顧碧琴死死地握著茶杯,手指因為太過用力呈現出青白色,她抬起頭,目光卻沒落在兄妹兩的臉上。 “我說了,我不知道什么七星草?!?/br> 顧平寧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此時心中的感覺。 顧碧琴的演技并不算好,無論從她發白的嘴唇還是微微顫抖的右手,都能看出她心里的緊張。 顧平寧抬頭細細看看她。顧碧琴這一胎懷的辛苦,每日湯藥不斷又吃不下什么東西,整個人瘦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到底是照料他們長大的親姑姑,在北境時為她縫過衣裳燒過飯菜,跟她擠一個被窩哄過她睡覺。 顧平寧不想再問下去了,至少不想在此刻,在顧碧琴身孕不穩的時候問下去。 她上前一步,正想要去拉自家哥哥的袖子,然后就聽到顧含光冷漠地仿佛沒有一絲情感的聲音。 “姑姑恐怕還不知道,你和胡執禮當年的那個孩子并沒有死,胡執禮囚禁他十多年,今夜剛剛被救出來?!鳖櫤庖е?,語調還穩,嗓子卻啞的不像話,“他在我那里?,F在請姑姑告訴我,當年阿寧到底,為、什、么、會、墜、馬?” 第67章 顧碧琴摔了手中的茶碗,飛濺的茶水和鋒利的碎瓷片躺了一地。 “你、你說什么?”顧碧琴上前死死地抓著顧含光的手腕,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阿睿,阿睿他沒有死?他在哪,我要見他,帶我去見他!” 顧平寧在心底嘆氣。 關于那位表哥她曾有過各種猜測,但現在看來,她姑姑對自己這個孩子的事,是當真不知情。 對于顧平寧來說,發現阿睿,救出阿睿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從來沒想以此做要挾,來逼迫自己的親姑姑。 可這一次,顧含光卻是鐵了心。 他的聲音都在不自覺地發抖,卻依舊硬咬著牙低聲道:“他被胡執禮囚禁多年,放血制藥,現在身體情況糟糕。姑姑若想見他,就告訴我當年的真相?!?/br> 這院子里的動靜不算小,被驚動的梅氏和顧平玉匆匆趕來時,就聽到顧含光啞著聲音一字一句質問道:“阿寧墜馬,到底是不是姑姑動的手?” 顧平玉被這句話震的當場愣在原地,而后緩慢轉頭去看坐在輪椅上沒什么表情的顧平寧。 梅氏的腳步也停住了,她看著情緒明顯不對勁的兒子,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 顧碧琴仿佛沒有看到廳內的其他人,她只是盯著顧含光的眼睛又重復問了一遍:“阿睿真的還活著?” “是?!?/br> “我說出當年之事,你就帶我去見他?” “是?!?/br> 顧碧琴一點點松開了顧含光的手腕,轉過頭去看安安靜靜坐在輪椅上的顧平寧。 “是我動的手,也是我將七星草放入平安符中?!?/br> 顧平玉聽到這里已經幾近崩潰:“那七星草,是放在給我的那個平安符里的是不是?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啊姑姑?” 只有顧平寧從頭到尾低著頭,沒有說話,也沒有質問,除了輪椅扶手上被指甲劃出兩道深深的痕跡,再看不出一點失態的樣子。 顧碧琴仿佛沒有聽到顧平玉的問話,她看了顧平寧一眼,又收回目光,只重復道:“帶我去見阿睿?!?/br> 站在她面前的顧含光雙手死死地握著拳,如果不是眼前的人是他們的親姑姑,如果不是因為她懷著身孕,他簡直恨不得一拳揍上去。 “為什么?”顧含光的眼里布滿了強忍著暴怒的血絲,幾乎是怒吼出聲道:“為什么要害阿寧和阿玉?” “先帶我去見阿睿?!鳖櫛糖倌樕珣K白,整個人搖搖欲墜,卻又強撐這一口氣高聲道,“我會說的,現在,先帶我去見阿睿!” “你……” “哥!”一直沉默不語的顧平寧終于開了口,“先帶姑姑過去吧?!?/br> 顧碧琴聞言沒有回頭,直直往門外走去。 “姑姑,見過睿表哥后,還望你給個解釋?!鳖櫰綄幍皖^看著自己的雙腿,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畢竟我在輪椅上坐了六年,之后還要繼續坐上十六年,二十六年,我想至少,我有權利知道這背后的緣由?!?/br> 一行人轉道安王府。 胡啟睿的情況比預想的更加糟糕。 顧平寧等人到的時候大夫剛剛施針結束,他收起銀針,對著顧平寧拱手行禮道:“王妃,這位公子氣血虧損極其嚴重,沒有好生調養,卻常年服用大補之物,以至于血氣幾乎消磨耗盡,長期昏迷不醒?!?/br> 顧碧琴在看到人的一瞬間就撲了過去,飛速撩開他的頭發,在他右耳背后看到了一顆小小的紅痣。 “是阿睿?!鳖櫛糖傺蹨I噼里啪啦落下,又慌慌張張用手抹去,“真的是阿睿?!?/br> 顧平寧見不得她哭,這會兒又不好勸,于是轉頭問道:“大夫,他的氣血虧損可養的回來?” “回王妃的話,氣血損耗太重于年壽有礙,只能小心將養著?!?/br> “什么叫于年壽有礙?”顧碧琴猛地轉頭過來,“阿睿他到底怎么樣了?為何會變成這樣?” “這……”這位安王府供養的大夫為難地看了顧平寧一眼,語氣支吾。 “直言相告吧?!?/br> “是。這位公子已經傷到身體根本,若是小心調養,在下可保其三年無虞。至于根由嘛……”大夫摸著胡須嘆了口氣,“這位公子的兩側手臂布滿了多條整齊的刀痕,在下斗膽,懷疑這氣血虧損是常年放血所致?!?/br> 顧碧琴在聽到前半句時就已經軟了腿,等她抖著手掀開胡啟睿兩邊的衣袖時,已經控制不住情緒崩潰大哭:“他怎么敢啊,阿睿是他的親生骨rou啊——” 這哭聲太凄厲,顧平寧微微撇開眼,覺著剛剛只捅了胡執禮那混蛋一刀,簡直太便宜他了。 等顧碧琴從情緒里緩過來,已經是半刻鐘后的事情了。 她貪婪地注視著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輕柔地幫他整理好被子,然后起身:“我已經見到阿睿,也自當承認當初做的所有事?!?/br> 一行人移步到偏廳,揮推了所有的下人,廳內只剩下顧碧琴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聲音。 “當年確實是我利用七星草設計阿寧墜馬,因為我不想再被送回京都,去過沒有依靠、任人欺凌的日子?!鳖櫛糖偬а弁蛎肥?,“嫂子恐怕沒想到,當年你和哥哥提議送我回京時,我恰巧在帳外聽到了一切?!?/br> 梅氏楞在原地,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就為了這?”梅氏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這個相處多年的小姑子,她忍不住上前拽著顧碧琴的肩膀厲聲質問道,“你就為了這,毀了阿寧一輩子?” 不說梅氏,只說顧含光三兄妹也萬萬沒想到,顧碧琴下此狠手,竟然是會因為這樣一個荒誕可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