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不過此時時機未到,顧平寧也沒做其他動作,只是低著頭小聲重復道:“我沒有推她,還請太后明鑒!” 太后連看都沒看顧平寧一眼,對著床上的姜阮輕聲道:“阿阮不要怕,姑祖母在這,沒有人能欺負你?!?/br> 這一句話本身就已經表明了偏向的立場。 姜阮仿佛從太后的話中獲得了勇氣,終于抬起頭回憶事情經過:“我、我當時背對顧jiejie站在湖邊,突然感覺腰上被推了一下,整個人便失去平衡落入湖中?!?/br> 她說到這又去看低頭不語的顧平寧,滿目不解:“我原以為是顧jiejie的無意之失,可后來我在湖中掙扎,顧jiejie竟連喚人幫忙都不曾,才真真讓我心驚?!?/br> 顧平寧在第一句話時就已經瞪大了眼,像是完全不敢相信對方都說了什么,忍不住推著輪椅上前一步:“你怎么能這樣……” “夠了!”太后眼見姜阮隨著顧平寧的靠近整個人都抖了一下,忍不住厲聲道,“你有無做過自己心里清楚!阿阮喜歡那錦鯉,日日去西茗湖邊觀賞,斷沒有自己不小心跌落的道理。倒是你,當時只有你們兩人,阿阮又說有人推她,可不知你存的什么心!” 顧平寧被這番呵斥驚地愣在原地,忍不住掩嘴低咳:“咳咳我沒有……” “行了,阿阮受了驚嚇需要休息?!碧笊焓痔娼钌w好被子,才轉頭冷聲道,“至于你,先去佛祖面前跪上半個時辰反省反省?!?/br> 顧平寧心算著紅纓離開的時間,低著頭看自己傷了多年不能行走的雙腿,一字一句反問道:“太后要臣女下跪反???” “怎么?你金貴的膝蓋跪不得哀家,跪不得佛祖?” 這話太重,顧平寧咬著牙用手撐在輪椅扶手上,余光瞥見一個青色的人影如同一陣風般卷進來停在她身前,先是緊張地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見人無事后才松了口氣,轉頭行禮:“孫兒見過皇祖母?!?/br> 來人正是從殿試偷溜出來的藺耀陽。 姜阮被救上來后顧平寧就朝紅纓使了個眼色。 畢竟太后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若真護起短來,她會遭點什么罪誰也說不好。這樣的情況下也只好救助外場搬救兵了。 救兵顯然很靠譜,擋在顧平寧面前朗聲問道:“皇祖母,敢問平寧犯了何錯,您要如此罰她?” 原本看到幼孫臉色柔和下來的太后聞言,聲音再次冷了下來:“你倒是問問她做了什么好事?推阿阮落水,小小年紀心思竟這般惡毒!” 顧平寧委屈地眼角都紅了,搖著頭反駁:“我沒有?!?/br> “皇祖母,平寧說她沒有?!碧A耀陽對顧平寧顯然信任的很,聞言轉頭繼續問道,“說平寧推人,可有什么證據?總不能是青口白牙怎么一說吧?” 這話說的倒有幾分像太后的脾性,都是還沒問話心先偏了一半,只不過這祖孫兩偏心的對象不一樣罷了。 果然太后一聽這話便動了怒:“阿阮還會信口雌黃不成?當時就有她們兩人,難不成還能是阿阮故意落湖冤枉她嗎?” 顧平寧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不得不說這一刻太后真相了。 但殿內眾人顯然沒有這般打趣的心思,撲通撲通跪了一地,就連藺耀陽也干凈利落地跪下請罪:“皇祖母息怒?!?/br> 姜阮跟著弱弱出聲勸慰:“姑祖母您不要為了阿阮之事氣壞了身子,阿阮無事了,或許剛剛真的是阿阮嚇糊涂了,顧jiejie沒、沒有推我?!?/br> 顧平寧一直低垂著頭,見狀再次試圖將撐起自個兒下跪,剛一動作就被藺耀陽攔住。 “皇祖母贖罪,您若有氣,孫兒向您賠罪??善綄庴w弱,還請皇祖母垂憐?!?/br> 顧平寧坐在輪椅上看安王殿下直挺挺跪在一旁,就像是一株堅定挺拔的松柏,顯現出少年人初長成的可靠模樣來。 只是顧平寧有些好奇,若這回真是自個兒使了手段推人落水又在這里裝無辜,這位輕信與人不問真相便跳出來維護的安王殿下,又該如何自處呢? 室內寂靜,祖孫兩誰也不愿后退一步,顧平寧低著頭用余光打量各人神態。 可這一看,就察覺出不對勁來了。 別的倒是沒什么,只是病床上的那位姜姑娘眼神飄來飄去總在太后和自個兒身上打轉,對于這場鬧劇的起因安王殿下,卻是個眼神都沒給。 嘖,這可不像是愛慕表哥到想要殺了她這個賜婚對象的樣子??! 雖說顧平寧自個沒什么經驗,但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她娘對她爹爹,阿玉看向李淮,喜歡之人在側,可不是這般模樣。 “皇上駕到——” 剛剛結束殿試的昭武帝一聽顧平寧在西銘湖出了事就匆匆趕來,倒是沒想到一進門先看到自家小兒子直挺挺跪在地上。 “這是怎么了?”昭武帝一邊向太后行禮一邊吩咐,“地上涼,小六先起來吧?!?/br> 藺耀陽簡單解釋了事情經過,昭武帝喝了口茶才出聲道:“這么說來現在姜阮那丫頭和平寧是各執一詞了?” “陛下,臣女沒有?!?/br> 這已經是顧平寧今日不知第幾次否認了,姜阮在心里輕哼了一聲,只覺得無趣。 “陛下,先不說今日是臣女第一次見姜姑娘,無冤無仇毫無理由下此狠手?!鳖櫰綄幖t著眼拿帕子掩嘴低咳,“咳咳,只說那西銘湖淺,我若真要撕破臉推人落水,為何要選這樣一個淹不死人的地方,難道是想等著人被救上來后指證自個兒嗎?” 這話說的在理,昭武帝點了點頭示意顧平寧繼續。 倒是姜阮急了,急急反問道:“我也是第一次見你,我又有何理由冒著生命危險來陷害你?” 顧平寧聲音柔柔弱弱,盯著姜阮不緊不慢地反問道:“姜姑娘堅持說是我推的你,可西銘湖是你提出要去的,我兩的侍女是你遣走的,敢問誰造成只有我們單獨在湖邊的局面?” 眼看姜阮又要插話,這一回顧平寧沒給她這個機會,直接朝著昭武帝和太后拱手行禮:“臣女腿腳不便長坐輪椅,若真是臣女推姜姑娘下水,湖邊必定留有輪椅軸痕,陛下自可派人查看?!?/br> 昭武帝揮手吩咐人去查,就聽見顧平寧拋出最后一問:“臣女還有一事不明。姜姑娘落水后,臣女極力呼救,可偌大的西銘湖竟無一個宮女太監,之后還是侍衛趕到將姜姑娘救上來。臣女不懂宮內之事,不知西銘湖當真偏僻清冷至此嗎?” 姜阮的眼神不自覺地飄忽了一下,沒控制好表情,露出一點點心虛的意味。 在場的都是人精,就連顧平寧心中的傻白甜安王殿下都察覺出不對勁來,用狐疑的眼神去看姜阮。 顧平寧紅著眼睛勉強沒有失態,努力穩著嗓子彎腰拱手行了一個大禮:“今日之事臣女冤枉,還請陛下和太后明察?!?/br> 落水之事至此,孰是孰非,各人心中已都有了定論。 太后終于回過神來,看著顧平寧的神色莫名:“顧家的女兒倒是長了一張利嘴。罷了,哀家也乏了,都先退下吧?!?/br> 這其中的偏袒之意在場之人都聽出來了。 藺耀陽看顧平寧受了大委屈死死忍著的模樣,心中不忿,當下就要出言,沒想到被顧平寧輕輕拉住了袖子。 年輕氣盛的安王殿下一下子紅了耳根,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倒是昭武帝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小兒子這般沒出息的模樣,笑著出言道:“平寧今日也受驚了,你兄長聽聞你出了事很是擔心,讓小六過去陪你看看吧?!?/br> 第27章 顧含光萬萬沒想到自己剛結束殿試,就聽到自家meimei在西茗湖邊出了事。他身為外男不好隨意進出永康宮,只能一邊派人往家里傳信,一邊焦急地等在宮門口。 好不容易等到安王和顧平寧出宮,顧含光急急忙忙迎上去,見人好端端地坐在輪椅上沒出什么事,才松了一口氣。 顧平寧抿著嘴跟藺耀陽輕聲告辭:“今日之事多謝安王殿下,哥哥還等著,平寧就先告辭了?!?/br> 藺耀陽一路過來都沒說話,轉著眼珠子不知在想何事,此時聽到這話倒是不好意思起來,隨即俯身一字一句保證道:“平寧你放心,今日之事不會讓你白白受委屈的,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br> 想想太后那般護短偏心到天邊的模樣,顧平寧也沒指望這事能處理地多么公正。 但有人愿意堅定不移地站在你這邊為你討要公道,總是令人高興的。 尤其是這人還是這樣一個好看又明朗的少年,眉眼間全是挑起公允劍指正義的俠氣。 等坐上馬車后,顧含光迫不及待地問了今日之事。 “什么?太后逼你下跪?”顧含光簡直怒不可遏,“姜阮存了害人性命的心思,太后當真不知道嗎?” 顧平寧心大,自覺自己不至于栽在這樣小手段上,還有心情勸道:“我總歸也無事,也沒真下跪,倒是哥哥今日殿試情況如何?” “陛下果真有賦稅改革的打算,我此前就和太子交換過對此事的看法,問題應該不大?!?/br> 顧含光回答的心不在焉,只覺得西茗湖之事越想越氣,等見到同樣著急的家人時,忍不住一股腦兒將事情說了,最后恨恨總結道:“他們簡直欺人太甚!” 梅氏心疼地不得了,見顧平寧臉上露出疲色,趕緊讓人先回房休息。 倒是顧子蠡一言不發,眼見女兒回屋,當即更衣快馬進了宮。 “陛下,臣已年邁,懇請陛下準許臣辭官?!鳖欁芋灰粋€頭磕下去,言辭懇切,“也懇請陛下收回賜婚,好讓臣帶著小女歸鄉生活?!?/br> 昭武帝被肱股之臣這般架勢驚到,上前親自將人扶起,寬聲道:“子蠡這是做什么?” 顧子蠡未言其他,只是拱手重復道:“請陛下準臣所請,臣,感激不盡?!?/br> 昭武帝哪里不明白顧子蠡是因為何事委屈,他回想起今日西茗湖的鬧劇也覺得頭疼,但此刻不得不好言好語勸慰道:“子蠡實在無需這般,朕知道今日之事平寧受委屈了。只是姜阮那丫頭受了驚,太后又一向偏疼她,說話難免過了些。但朕保證,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br> “陛下,阿寧得您賜婚,本該是她的榮幸??勺再n婚后阿寧身邊風波不斷,數次驚險幸又貴人相助。臣膝下一子二女,可只有這一個女兒最讓臣揪心啊?!?/br> 此時的顧子蠡不再是那個戰功彪悍的鎮國將軍,他言辭懇切,只是為了他病弱又多災多難的女兒。 “陛下,阿寧的腿為何而傷,您是知道的。是臣無能,當年邊境戰事僵持,臣不得已帶了一半兵力分散繞后偷襲。為了不讓探子察覺,也為了讓敵軍放松警惕,臣夫人接了一雙女兒駐扎軍營。若非如此,阿寧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怎么會跟著大軍連夜疾行,怎么會連斷腿之痛都硬生生忍到與大軍匯合后才敢聲張?!?/br> 顧子蠡說起此事就忍不住眼紅,連聲音都晦澀不少:“今日太后動怒,阿寧理當下跪,可是陛下,臣對這個女兒有愧??!” 這話說的動情,昭武帝忍不住回想起當年十來歲的小姑娘在侍衛護送下獨自回京,小臉瘦的只剩下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乖乖巧巧窩在輪椅上向自己行禮。 “陛下,臣的女兒體弱,臣從未想過她能嫁給皇子。臣只愿她這一生,能夠喜樂平安?!?/br> 顧子蠡再次行了一個大禮。 他想說這番話很久了,只是當初時機不對,拍是讓陛下多添疑心。這現不同,今日這事,皇家做的讓人寒心。 其實在顧子蠡原來的想法里,他們一家回京后,他敏感聰慧的長女會一直安安穩穩活在自己的庇護之下。若有兩情相悅的少年郎,就讓含光去好好敲打一番,讓女兒風風光光出嫁。若是沒有,他的阿寧就永遠是顧府里金尊玉貴的大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誰也不能束縛了她。 可這一切都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賜婚打亂了。 皇家水深,安王又受寵,顧平寧嫁過去做安王妃聽著風光,可私底下少不了受委屈。 而這委屈很多時候他們做父母都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就好比這一次。 昭武帝伸手去扶彎腰行禮的顧子蠡,低頭的時候看到他的鎮國將軍雙鬢已夾雜銀絲,雖不多,不細看時也不易發覺,可這恍然間乍一看見,總讓昭武帝覺得心酸又不恍惚。 “子蠡啊,朕明白你的愛女之心,平寧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闭盐涞壅Z調感慨,“不過朕的小六也不算辱沒了你家的姑娘。不是朕自夸,小六由朕親自養大,他的秉性再純良不過,又是真心喜歡平寧,必然會善待平寧一生?!?/br> 讓他們家天真純粹又有擔當的小六娶顧家的女兒,昭武帝確實有私心,但何嘗不是想給虧欠的那個小丫頭找個好歸宿呢? “你希望能護著平寧喜樂平安,可為人父母啊,總陪不了孩子一生,但朕相信,小六會做到這一點的?!?/br> 此時和臣下掏心窩子說話的昭武帝還不知道自己口中純良又可靠的小六做了什么,直到他的貼身太監低著頭進來回稟。 “陛下,安王殿下落水了?!?/br> “什么?”昭武帝顧不得還有臣子在場,當下變了臉色,“小六可有大礙?現在人在哪里?可喚太醫了?” “回稟陛下,安王殿下無事,現正在永康宮求太后做主?!?/br> 聽聞人沒事,昭武帝心下一松,轉而又奇怪道:“做什么主?怎么還鬧到太后那里去了?” “因、因為安王殿下說,是姜姑娘推他落水?!?/br> 昭武帝只覺得自己額頭上的青筋狠狠跳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