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你想說什么?” “可天澤戰敗,曾立下汗馬功勞的三皇子轉眼就作為質子入京,也不知我大越是否招待不周,讓三皇子想起幼年之事了?” 蕭劫的臉色終于冷下來,盯著顧平寧眼神陰狠。 “我自是不知道是什么讓三皇子存了求死之心,也懶的去猜,只是三皇子這死了也要把水攪渾的意圖倒是明顯。兩次刺殺算不上精巧,露了馬腳不說,還帶了句話給我,三皇子這是很有把握最后讓我死,卻又不想真正殺我之人太輕易得手?!?/br> “讓我來猜猜,三皇子殺我的后手,是金陵?還是南疆?” 蕭劫臉上的面具終于掛不住了,褪去了那副溫和的假象皮囊,冷笑道:“好!好!我倒是小看了你!” 這位顧家病弱腿殘的大姑娘,他唯一一個沒有在戰場上見過的顧家人,當真是好心思??! 顧平寧依舊笑得和氣,連語氣都沒有變化:“三皇子多年來在戰場領兵,還能分出心神在京城動手腳,也是好心思??!” 若說剛剛的話只是當蕭劫動怒,那這一句才真正讓他大驚失色。 他盯著嬌弱無辜的顧平寧不敢置信道:“是你!這些年來,竟然是你?” “還是此次從那小和尚身上查到了些東西,不然我也當真不知,原來三皇子的手伸的這般長又這般隱秘。不過倒也得虧這次錯落百出的出手,想來刑部也能順藤摸瓜,拔除釘子了?!?/br> 蕭劫一步一步靠近牢門,上下仔仔細細地打量顧平寧,半響才一字一句道:“我也當真不知,顧子蠡一子二女,最最出色的竟然在這里。想必這順藤摸瓜之事,顧姑娘也出力不少吧?!?/br> 顧平寧面上天真又無辜,拱了拱手脆生生道:“三皇子謬贊了?!?/br> “好!好!你當真是好!” 蕭劫在北境和大越多年交戰多年,自認天澤軍隊戰力雖略遜于大越,但若領兵之人不是那位不世名將顧子蠡,他就有信心攻下大越的北疆防線。 昭武帝本就多疑,更何況顧子蠡手握大半兵權長年在外,因此蕭劫這些年針對這一點使了不少手段來離間這對君臣。他也不求昭武帝能昏聵到砍了這員大將,可日積月累,只要這中間起了嫌隙,他便可以加以利用步步深入。 顧子蠡再是用兵如神,君主的懷疑也猶如掣肘之困、喉中之哽,能讓其放不開手腳。 可誰知早些年他的謀劃還有作用,但近些年京城水深,昭武帝又仿佛換了一個人,他不斷派來挑撥的人手,竟無一人成功。 昭武帝大權外放,顧子蠡再無顧忌,這才一舉大敗天澤,完成天下一統。 蕭劫原先還只是不解,不解昭武帝為何突然不再多疑??蓢缟险盐涞鄣谋憩F又讓他覺得自個兒錯了,帝王還是那個帝王,猜忌和疑心扎根在他心底深處,永遠不會消除。 那這兩年君臣如此相得,又是為什么呢? 這個疑惑在蕭劫心里盤旋良久,沒想到居然在今日得了答案。 竟然是這些年誰也沒有注意過的顧平寧,那位深居簡出、除了腿疾病弱再無其他聲名傳出的顧家大姑娘。 竟然是一個如此不起眼、從未被他放在心上之人,生生毀了他棋局中最重要的一步。 這個答案差點讓蕭劫嘔出血來。 “是我棋差一招,大越出了一個顧子蠡,而顧子蠡生了個好女兒??!”蕭劫哈哈大笑狀若瘋魔,他認了輸,卻終究意難平,“帝王多疑,而你這些年幾乎從未出過顧府,你是怎么做到?” 消除一位帝王的疑心,即使只是短暫的消除,也難于登天??! 顧平寧,一個廢了雙腿、連出門都要靠輪椅的深閨女子,她有什么本事做到? 不若蕭劫頃刻間心緒大起大伏,顧平寧卻真真切切像是個標準的名門閨秀,從頭到尾笑容得體:“我之前便說了,我今個兒不是來和三皇子交心的?!?/br> “是了是了,倒是我忘性大了。不過顧大姑娘如此聰慧,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通通心如明鏡。我倒是實在不知你今日為何來這陰暗囚牢,總不至于是專程來為我解惑來了吧?” “我自然沒有這般閑心。我今日過來,其實是想勸一勸三皇子別著急著死?!?/br> “哦?” 顧平寧笑靨瑩瑩,語調輕柔:“三皇子得留著命啊,留著命看我不僅能在你的后手下活得好好的,還能安安穩穩嫁給安王,從此顧家與皇此再無嫌隙?!?/br> “你真的應該看看的,看看我大越萬邦來朝,自此海清河晏,國泰民安?!?/br> 說完這一句顧平寧便沒有再管瘋狂大笑的蕭劫,推著輪椅出去了。 次日一早,天澤的三皇子、刺殺平寧縣主的幕后真兇蕭劫在獄中自盡的消息就傳到了顧府。 作為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知曉自家小姐各種模樣之人,紅纓難得沒忍住,看著細細擦拭鞭子的顧平寧好奇問道:“小姐昨日和那蕭劫說了什么,竟然能讓人連夜自盡了?” 是的,紅纓毫不懷疑,蕭劫這好端端地突然自盡了,背后肯定有他們家記仇,咳咳,恩怨分明的小姐的手筆。 顧平寧收藏了整整一架子材質各異款式不一的鞭子,此時正親自拿著絹布挨個擦拭,聞言頭也不抬:“他本就有求死之心,你可別什么都安到你家小姐頭上?!?/br> “那小姐昨日去做什么了?” “哦,我去把他的求死之心坐實了?!?/br> 紅纓并不是頭一回聽不懂小姐的話了,若回回都要追根問底怕是她腦子早就轉不過彎來了。 但這位北境戰神著實算的上是個傳奇人物,一個憑一己之力生生推后大一統兩年的天生將才,想來也能史書留名,最后卻是自盡于獄中,不怪紅纓忍不住要往下追問:“小姐,什么叫坐實求死之心???” “這倒也不難。只需戳他的痛處,碎他的希望,將他逃避的刨開來給他看,把他不甘的攤開來講給他,讓他后悔自己的輕視,無望殘存的奢求。對一個自卑自傲又自負的人來說,這些就足夠了?!?/br> 紅纓聽得一頭霧水,覺得真是高估了自個兒的理解力,正想換個話題,就聽見她家小姐擦完最后一根鞭子,自言自語道:“若不是身處敵國,其實也算是個有意思的人?!?/br> 這句話輕的仿佛隨風而逝,紅纓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剛抬頭就見她家小姐已經收斂了神色,淡淡道:“我前幾日讓你找的醫書怎么樣了?可找到了?” “回小姐的話,您要的不是普通醫書,而是專門講解各類毒藥的,這實在不好找。奴婢尋了幾日也不曾尋到,因此花重金找了幾個大夫,請他們根據經驗寫下來,想來這幾日也該寫好了?!?/br> “寫好了就早日拿給我?!?/br> 紅纓原以為只是小姐長日無聊心血來潮,可近日問起這事好幾回了,顯然是上了心,因此奇怪道:“小姐要看這將毒藥的書做什么?” 難不成還有什么人小姐坑不到,需要親自上毒藥動手? 自家丫頭心里的想法都寫在了臉上,顧平寧看著好氣又好笑:“別瞎想了,我不過是提前防備罷了,你到時候也學著些,往后估計還有段不太平的日子呢?!?/br> 第24章 刺殺平寧縣主的幕后主使竟是天澤在京為質的三皇子! 京城的圍觀百姓還沒有消化完這個驚天大瓜,就又有消息曝出三皇子蕭劫在獄中畏罪自盡。 大越高層官員對此事反應不一,但怎么說呢,總之茶館的說書先生很是高興,永遠活躍在熱度第一線的顧府從未讓他們失望。 顧府上下終于松了一口氣,著重放在大小姐身上恨不得溢出來的關注力,終于分給即將參加殿試的顧公子。 不信神佛的顧平玉偷偷去寺廟許了愿,捐了百兩紋銀帶回一個狀元符,別別扭扭地塞給自家哥哥。 好姑姑顧碧琴親手做了一桌滿漢全席,試圖在最后的沖刺關頭給即將上考場的侄兒補補腦子,其菜品之豐富,差點讓顧含光以為這是自己的最后一餐。 最讓人摸不清頭腦的是一向在兒子面前端著父親架子的顧子蠡,他面露不舍,最終忍痛將從不離身的寶劍贈給了兒子。 顧含光忍不住在心里瘋狂吐槽,他是要去考殿試又不是上戰場,他爹送一拔劍到底是個什么意思???讓他考不好就抹脖子了斷嗎? 就連他一貫沉穩爽利的娘親都開始不放心起來,翻來覆去將坊間流傳的“殿試三不三要準則”念叨上無數遍。 顧含光從參加秋闈依賴一直很淡定,就連中了會元都未喜形于色。但這一刻,他終于體會到了平凡學子大考來臨前的焦慮,恨不得明天就殿試結束一了百了,也好讓家里的生活回到正常情況。 這種微妙的心情在顧含光看到顧平寧是達到了頂峰。 這大晚上的,極少出小苑的顧平寧連個丫鬟都沒帶,自個兒推著輪椅晃晃悠悠進來,顧含光汗毛都炸起來,噼里啪啦道:“殿試所需之物皆已備齊,飲食起居處處妥當,紙墨筆硯都是用慣的,就連什么平安福高中符狀元符我都有了,再沒什么缺的了,你就別湊熱鬧了?!?/br> 顧平寧實在少見自家哥哥這幅炸毛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哥哥這是要趕我走嗎?我可是來送東西的?!?/br> 顧含光這兩天最怕家里人送東西,聽到這三個字頭皮都要炸,連連擺手拒絕三連:“不需要,用不著,要不了?!?/br> “哥哥不先看看嗎?”顧平寧從衣袖內掏出一張薄紙遞過去,“好歹是meimei的一點心意?!?/br> 此話一出,顧含光只得無奈地接過紙張,生怕這上面也是求神拜佛之言。 但顧平寧顯然不像是另一個跳脫的meimei,這張紙上只用清瘦的字體寫了四個字。 賦稅,文治。 這兩個詞倒也稀松平常,可放在殿試前特意這樣巴巴地送過來,其中意味再明顯不過。 顧含光盯著紙張像是要從中看出花來,好半響才抬頭去看一臉無辜的meimei:“阿寧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沒什么意思啊,就是見府里都在為殿試之事忙碌,我也想著能盡點心力?!?/br> 顧含光簡直頭疼,將紙張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忍不住壓低嗓音問道:“你這該不是從安王那里……” “哥哥你瞎說什么??!”顧平寧沒想到顧含光會想歪到這個地步,急急忙忙打斷道,“你以為我有什么本事能弄到殿試……” “咳?!鳖櫤庖舶l現是自己一時想岔,偏頭轉移話題,“那阿寧這是?” 顧平寧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就是我自個兒瞎寫的,哥哥看過就燒了吧?!?/br> 不得不說她家哥哥也太看得起她,殿試試題是何等機密之事,更何況今年是天下一統后的第一次科考,昭武帝早就說過此次殿試要親自出題。她也是順著這個思路一點點揣摩下去,費勁心思才給自家哥哥壓了兩題。 現在可好,她哥哥竟然還懷疑她通過安王泄露試題舞弊。這是不相信她的人品,還是太高看她和安王的本事? 顧含光實在心情復雜。 說真的,他從不覺得自己參加殿試是一件需要全家興師動眾的事情,不是他自傲自負,但對于自己的水平,他還是有那么一點信心的。 他自然知道家人全是出于一片關心他的好意,因此一面叨叨這些沒用,一面小心翼翼地將這些心意全部藏起來。 可這些與顧平寧送的四個字又全然不同。 他這位meimei啊,原以為只是較常人更聰明些,心思更深遠些,可現在看來啊,倒是他小瞧了她。 顧含光終于收拾好了心緒,一邊在燭火上燒了紙張,一邊誠懇問道:“賦稅之重,阿寧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但是敢問這文治何解?” 火光一點點從底部吞噬而上,明明晃晃的光亮映在顧平寧的臉上,褪去了三分病弱,倒顯現出一點銳利的模樣。 “文治二字泛泛而談,無須解它?,F天下初定,大越全民尚武、朝堂重文輕武的風氣必然有所改變,但這絕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寫下這兩個字只是為了提醒哥哥,殿試也好,以后初入仕途也好,還請記得你推崇文治。這點對別人來說或許不重要,但就哥哥你的身份來說,這一點尤其重要。至少陛下和太子,都會樂意見到你這般的?!?/br> 顧平寧聲音淡淡,但字里行間顯露出對朝堂政事的見解、對昭武帝心理的把握卻讓顧含光心驚。他從小自負才華,不善武藝也好,世人偏見也好,他從不懷疑以自己的才干,能成為一名能臣,讓顧家更上層樓。 可現在,他這位平常不顯山不露水的meimei,卻在他開啟仕途的前夜,給他上了一課,讓他微妙地體會到了鎮國將軍獨子這個身份帶來的利弊、 因為顧這個姓,天然就帶上了立場。 顧含光又想起回京后第一次見到昭武帝時的情景,長嘆一口氣道:“是我疏漏了,倒是又勞累你費神?!?/br> “哥哥不嫌我多事便好?!鳖櫰綄幙粗约也徘槠G艷的兄長,語調柔軟,“我知哥哥心中有大抱負,可仕途艱險不亞于沙場征伐,唯愿哥哥稱心如意一展宏圖?!?/br> 說完這一句,顧平寧便推著輪椅告辭。 明亮的月光將顧含光的身影拉的斜長,一步步跟在顧平寧后邊送她回了自己的小苑。 她的這個哥哥啊,從來都不想以顧子蠡之子的身份在史書上留下寥寥一筆。他有豪情壯志萬千,還有足以匹配野心的大才,他想要后世之人評價這一段歷史時,夸耀他的政績不亞于他父親的功勛。 她的哥哥啊。 這一場兄妹間的談話夜過無痕,兩日后,殿試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