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覺得自己智商和家里人格格不入的顧平玉決定安靜閉嘴,不隨便暴露自己無知。 “想來陛下應當是想給太子殿下和阿玉賜婚吧?” “什么?”顧平玉轉眼忘記閉嘴的決定,急的差點跳起來,“可是我已經有阿淮了?!?/br> “阿玉你別急,陛下現在知道你有婚約,不會再強給你賜婚的,畢竟皇家是想和顧家結親以確保忠心,而不是結怨來了?!?/br> 顧平玉松了一口氣,又著急道:“那阿姐,阿姐你呢?” “我?皇家總不可能讓一個身有殘疾之人做太子妃,放心好了。至于賜婚其他皇子就更不可能了,我好歹是顧家嫡出的女兒,做皇子妃純屬給太子添亂。剩下的么,還有個太子胞弟,不過陛下和太子向來疼愛這位六皇子,想來也不至于委屈他來娶我?!?/br> “什么委屈不委屈!”從女兒出現后一直安靜的顧子蠡突然打斷顧平寧的話,“我顧家的女兒,嫁給誰是誰的福氣,何況我們家阿寧玲瓏心思,聰慧無雙?!?/br> 顧平寧被夸得害羞,輕笑著撒嬌:“那爹爹就別嚇唬哥哥了,你看哥哥剛剛臉色都變了?!?/br> “哼!”顧子蠡瞥了自家兒子一眼,“我能嚇唬住他?膽子比天還大!” 第6章 這場只有皇家和顧家知曉的賜婚風波沒掀起任何浪花,顧平寧在姑姑的投喂下吃吃喝喝努力長rou,力圖要在爹娘那里洗刷她病弱體虛弱的錯誤印象。 要說唯一的變化,就是她家哥哥似乎因為這事受刺激不小,這兩天將自己關在書房內,連兩日后的國宴都稱病沒有參加。 顧子蠡夫婦也沒管他,帶上兩個漂亮的寶貝女兒開開心心進了宮。 這片土地四分五裂足足兩百年余年,現大越一統天下,四海來賀,百國臣服,舉國上下一片歡慶。 被打服打軟的各國使臣為表尊敬皆是早早入席,和各國送往京都的質子坐在一處,壓下滿心的國罵,面上卻不得不擺出笑呵呵普天同慶的高興模樣。 各家你嘲諷我割地賠款,我譏笑你送戰神為質,倒也是一派和諧祥樂的熱烈氛圍。 直到顧大將軍攜愛妻嬌女而來,整個場面才安靜下來。 顧子蠡現年四十有余,身姿挺拔器宇軒昂,整個人如同一柄開過利刃的沾血寶劍,單單站在那里就是一種威懾。 此話不算夸張,在座的各國大多都和這位大越的鎮國將軍交過手,再然后,他們就成了大越的臣屬。 更不用說他身邊還有位被稱為女羅剎的梅將軍,簡直打的一群大好男兒每每懷疑人生。 記憶不堪回首,各國使臣齊齊抖了抖,連忙移開視線,又把目光轉向同樣大名鼎鼎的顧家明珠。 顧平玉今天穿了一身大紅色的長錦衣,深棕色的絲線壓邊,金絲繡線勾勒出大朵的牡丹輪廓,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根暗紅色的寬腰帶勒緊細腰,顯出窈窕身段。 她似乎對全場的目光皆不在意,推著輪椅低頭和jiejie耳語,像是心情極好,臉上明媚飛揚的笑容不斷。 這是顧家這對姐妹第一次共同現身宴會,在場大半人的眼光都聚在她們身上,但細看之下,竟然發現這對風格迥異的姐妹五官頗為相似。 顧家的大姑娘嬌怯病弱,一襲素白色的梅花百水裙溫潤似水,這九月的天氣就披上了銀邊披風,眉宇間氣色郁郁,可見體弱的傳言不假。 這般弱不禁風蔫蔫窩在輪椅上的模樣,和生氣勃發英姿颯爽的顧平玉放在一起,難怪總有人忘記這是一對雙生姊妹。 顧平寧沒有自家meimei心大,被眾多目光□□裸地盯著,覺得渾身不自在,連眉頭都不自覺的輕皺起來。 梅氏心細,見狀往前兩步檔住女兒,伸手替她理了理披風,低聲道:“我們先入席吧?!?/br> 顧平玉后知后覺,連忙抬頭目光銳利地掃視一圈,將眾人打量的目光一一逼退,才推著輪椅小心翼翼向前走去。想起之前自家jiejie似乎對蠻國的三皇子很有興趣的樣子,于是低頭用眼光示意:“阿姐,右邊穿青色袍子的,就是那個北境戰神了?!?/br> “不過?!鳖櫰接衿擦似沧?,語氣傲然,“再是什么不世戰神,現在也是我們大越的手下敗將了?!?/br> 顧平寧聞言果然抬頭看去,只見那位被傳的神乎其神的三皇子竟是一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好模樣,倒是不像是傳說中的戰場殺神。 不怪她好奇,別看現在顧平玉多有不屑,但這位北境戰神的稱號可不是白白吹出來的。 蠻國的三皇子蕭劫生母乃是一屆歌姬,向來不為其父所喜??烧l也沒料到這身份低下的小可憐三皇子成年后,突然在戰場上大放異彩,奇招頻出手段果狠,好幾次都逼得大越軍隊一退再退,生生將天下一統的時間推后兩年。 這般人物,怎能不令人心生好奇? 可沒想到顧平寧的視線望去,恰好同時對上蕭劫看過來的目光。 這位素有殺名卻一身書卷氣的戰神遙遙一笑,抬手行了一個標準的大越官禮。 顧平寧收回目光,接過顧平玉遞來的清茶小抿一口,覺得這蕭劫別的暫且不論,至少這心態可真不錯,面子功夫做得也好。 顧平寧心下感慨,卻不知蕭劫這邊也正談論著他們。 這一次蠻國送過來為質的,不僅有他們的戰神三皇子,還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公主。 送公主過來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連這位公主本人也認了命,此時悄悄和蕭劫低語:“大越不是自持正統禮儀之邦,為何女子能為將統領一軍不說,就連這世家貴女也是這幅奇怪的打扮?還有穿輕甲而來的,今日難道不是國宴嗎?” 雖然大越百姓私底下一口一個蠻國,但這只是戰略上對敵國的蔑稱,事實上這個北境人口最多的國家自稱天澤,多年來一直堅稱自己才是正統之后,堅守著前朝保守又刻板的習俗,對女子的要求也一直是賢良恭淑,溫柔小意。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位天澤公主見到大越女子著裝利落與男子同席,才如此驚訝。 “大越風俗和國內不同,你好好學著,可別在做小家子姿態了?!?/br> “可是……”天澤公主語調猶豫,“那位顧家的大姑娘,不就是皇兄說的這般姿態嗎?” 蕭劫抬頭,看到不少官員使臣去顧將軍桌上敬酒,那位小白花似的顧大姑娘拘謹地低著頭,似乎不習慣和外人對視。顧將軍見女兒如此模樣,只喝了兩杯便把人全婉拒了。而顧夫人諸事不理,低頭去探杯中的茶溫,略略招手替女兒換了熱茶。 “人家是大將軍府上掌中寶,有爹疼有娘愛的,自然想什么姿態就什么姿態?!笔捊俾曇舻统?,帶著和面貌不相符的喑啞,“我國戰敗,你是被父皇被送過來做什么的,你心里總該有數,現如今難道還指望著有她那般的的命嗎?” 天澤公主眼神一暗,目光卻依舊不自覺地飄向似乎被千寵萬愛的顧家姑娘。 這會兒大越的太子和陛下還未到,眾人的話題怎么也繞不開剛剛立下不世功勛的鎮國將軍。 尤其是各國使臣,仿佛紛紛忘記了被痛打的歷史和屈辱,此時夸贊起顧將軍來辭藻華麗,真情實感,恨不得立刻著書立傳將這滔天功績留名青史供后人敬仰。 盛贊太過,都快將人吹上天去了,就連顧平玉聽著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種怪異的感覺在太子和皇帝到來之后就更加明顯了。 大越一統天下,作為戰敗國自然要向這位天下之主獻上自家誠意和獨一無二的彩虹屁。 可這幫使臣夸來夸去,卻是三句話不離顧將軍英勇神武,顧將軍功績無雙。 很淺顯很刻意、卻又挑不出來毛病來的挑撥離間。 這其中明晃晃的意圖顧家人明白,太子殿下明白,昭武帝自然也明白。 可明白歸明白,這般淺薄的攻心手段卻最為致命。 高臺之上,昭武帝的笑容已經有些僵硬。 威寧侯關黔站出來當眾敬酒:“顧將軍,前些日子小女多有得罪,關某在此替小女致歉了,顧將軍大人大量,還望海涵?!标P黔痛飲一杯,再次舉杯,“顧將軍如今立下不世功勛,他日青史留名一代名將,關某敬你!” 昭武帝臉上已經看不清表情了,年紀尚輕的五公主面上藏不住事,輕哼了一聲撇開眼去。 顧平寧放下手中的杯子,長長嘆了一口氣。 “阿寧勿憂?!鳖欁芋慌滦乃悸敺f又敏感的女兒多想,連忙低聲道:“爹爹找到時機就會把兵符交還,陛下即使現在心有猜忌,等拿到兵權自然會放下戒備?!?/br> 顧平寧看了一眼對面氣鼓鼓像只河豚的五公主,轉頭輕咳了一聲:“爹爹、娘親,這里有些悶,我出去透口氣,稍后回來?!?/br> 梅氏怕女兒身體弱,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見一切正常才放下心來,叮囑道:“那讓阿玉陪你過去,當心點,早些回來?!?/br> “娘,不用了,我和阿玉一起離席目標太大了些,紅纓陪著我就可以?!?/br> 推著輪椅離席的動靜不算太小,顧平寧不著痕跡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五公主也正在起身,準備離席。 “紅纓,往西不遠處有個湖,就往哪兒去吧?!?/br> “是,小姐?!?/br> 宮中的這個湖名喚西茗,是個完完全全的人造湖,景色秀麗,深度卻很淺,正常情況下絕對淹不死人,倒是安全的很。 這一會兒整個宮中都忙著國宴,湖邊隱隱約約傳來絲竹之聲,倒是托襯的這方小天地愈加寂靜。 顧平寧的輪椅壓過湖邊的碧草,發出規律的窸窣作響之聲。 “突!” 輪子壓過一顆石子,飛濺起來恰好卡住輪軸。 紅纓一慌,輪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在寂靜的空中劃拉出刺耳的聲音,再往前,輪子徹底推不動了。 “小姐——” “我在這里看會兒風景,紅纓你到前邊找兩個人過來幫忙吧?!?/br> “可是小姐你一人待在這……” “無妨,這是在宮中,不會出事的,你去吧?!?/br> 紅纓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咬咬牙轉身跑去叫人。 顧平寧安靜地等在輪椅上數數,果然,沒等她數到十,五公主那身明艷的宮裝就已經出現在她的視野。 第7章 來不僅僅是五公主。 可能是覺得孤身一人沒有氣勢,她還拉上了云安和壽安兩位郡主,見到股平安孤零零坐在輪椅上,毫不猶豫地開了嘲諷:“怎么,顧家不是威風凜凜戰功無雙,現在顧大姑娘不去聽聽那等窮極溢美之詞,怎么反倒有閑情雅致賞這西茗湖景?” “見過五公主殿下,見過云安郡主、壽安郡主?!?/br> 顧平寧淡定地從袖子里掏出繡花手帕,捂著嘴角低咳幾聲,溫溫柔柔道:“讓殿下見笑了,臣女的輪椅出了故障,一時回不了席?!?/br> 五公主自然知道這事,也是特意挑了這個時候出現。此時她上前繞著輪椅走了一圈,摸著下巴搖頭:“嘖嘖,瞧著小可憐的模樣,顧將軍梅將軍不世英豪,可惜啊可惜,兩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竟然如此弱不禁風?!?/br> 顧平寧雙目清澈,面上無辜又天真,獵獵的秋風吹起白色的裙角,再加上時不時低咳兩聲,生動形象地演繹了五公主口中的弱、不、禁、風。 壽安心下不忍,上前兩步低聲勸道:“五公主殿下,顧姑娘體弱,這湖邊風大,我讓丫鬟去找人過來幫忙吧” “幫什么忙?”五公主故作驚訝,然后盯著顧安寧的雙腿作恍然大悟狀,“哦,輪椅壞了啊。都怪本公主忘記了,顧大姑娘不僅模樣可憐,這雙腿啊,還殘廢了?!?/br> 這下子連云安郡主也覺得不妥,正想上來勸兩句,就聽見顧平寧語氣輕弱地反問道:“那公主殿下可知,臣女的腿為何殘廢?” 五公主一愣,不就是從馬上摔下來摔斷了腿嗎? 顧平寧虛弱一笑,然后用抒情的語調,講了一個十歲女孩跟著大軍疾行,不慎從馬上摔下,卻為了不拖累行軍速度咬牙硬撐了一夜的故事。 在寒風呼嘯的冷夜里,如刀的冷風刮在女孩的臉上,耳邊是疾行的鐵蹄聲,腿上是碎骨鉆心之痛。 黎明的光亮撥開云霧,漫長到望不到盡頭的黑夜終于過去,可她本該絢麗恣意的人生才剛剛開頭,卻注定在今夜之后充滿坎坷與磨難。 說到這,顧平寧略略低頭擦拭眼角,一貫柔弱的聲音分外堅定:“我從十歲之后就一直和輪椅相伴,但我卻從未后悔過。疾速行軍一整夜,神不知故不覺,時機難得。那一仗,我大越大勝!” 云安和壽安早就泣不成聲,不停地用手帕拭淚,聲音哽咽:“公主,顧姑娘雖然身體虛弱,但她勇敢大義的精神和品格,當是我們女子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