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兩人武力值本來半斤八兩,相差無幾,這般情況下,殷九野力壓于他,并不意外。 這就是他跟溫阮說的,他用了點小計謀——終極奧義嘴炮之術。 暴雨淋漓下的太霄子沒了往日風骨,也失了仙家氣度,此刻的他只是一個被滅門血仇沖昏了頭腦的狂怒之徒,一身潔白的道袍遍染泥濘,污漬斑斑。 殷九野卻還偏偏能氣定神閑地與他搭話“太霄真人,都叫你少去聽白樓了,你看,身子骨被掏空了吧?雙修秘術不是那么好煉的?!?/br> “你這個無恥小兒!”太霄子揮著拂塵,排山倒海之勢,浩蕩而來! 殷九野硬扛不避,還是閑笑道“花樂事那天,我特意將遲華所唱《道德經》之詞改了幾個字,我還以為你聽了會覺得耳熟,會來京中看看風聲,沒想到你竟愚蠢至此,一直沒能發現,白白浪費了我一番苦心?!?/br> “你就不覺得奇怪嗎,辭花一個普通人,何以為那般仙人之姿,恣意瀟灑?那是你們道家一直追求的境界啊,不是嗎?化身為海之鯤,天之鵬,遨游天地間,不在凡俗中。他怎會做到如此呢,因為,在我經脈盡斷不能動彈的那些日子里,是他在旁邊替我念書,排憂解悶,他對道法經書的理解,比你這個太玄觀主持深多了,你這個垃圾!” “你是不是還挺自豪啊,凡俗中也有人對道家所求之境有這般理解,你特有成就感吧?別自作多情了,那是障眼法,辭花跟我一樣,恨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狗東西恨得骨中作癢!” 太霄子被殷九野的話氣到丹田翻涌,真氣亂竄,悲憤嘶喊,被大雨沖走的眼淚和著鮮血滴落在道袍上。 凄涼慘然。 他一步錯,步步錯,錯至如此境地,已不知該去怨誰。 …… 當年他也不過是個一心修道的小道童,天資聰穎,悟性極佳,每日跟在師父身邊聽書習武,擺弄花草,無憂無慮,天真純良。 大襄佛法大盛,道家沒落,這本也沒什么,各修各的機緣,各管各的瓦上霜。 可后來一次辯會上,他師父被那惡和尚氣得一病不起。 撒手人寰前,師父拉著他的手,臨終遺言是“小霄子,太玄觀便交給你了,你定要將道家帶向興旺,讓世人知道,佛道佛道,世間不止有萬般佛說,還有萬宗道法?!?/br> 他是出生在海里漁船上的,一場暴風雨傾覆了那艘船,被浪頭沖上岸,他嘹亮的啼哭聲引來了師父,將他救起,帶在身邊,視如己出。 師父就如同他的生父。 太玄觀,就是他的家。 后來他知道,佛家興盛,是得朝中扶持,天下第一寺的安國寺就在京城,在那個全天下最接近權力中心的地方。 為了完成師父的遺愿,他下山尋求機緣,偶然間救下了彼時還是七皇子的文宗帝,文宗帝對此深懷感恩,登基之后,賜太玄觀為天下第一觀,更賜他金刀一把,可斬天下百官,可平天下不平。 他不愛權利,也不求富貴,更無意斬天下官員,他只要能讓太玄觀的名號響徹大襄便足矣。 可他被文宗帝授命,接走宮中那位嗜血成性,天生大惡的太子。 以前這種事大多都是交由安國寺,畢竟都說,佛門凈土。 他覺得,他是得文宗帝器重。 他不知道,靖遠侯不過是看中了太玄觀孤懸海外,遠離京城,殷九野尚有一線生機。 他將這個太子帶去了太玄觀,帶去了后面的洪水滔天。 在太玄觀時,觀中其他雜事一概交由長老處理,他常年閉關打坐,幾不問事,只是偶爾才會出關看看殷九野,卻根本不知道殷九野受的那些苦難。 自小在觀中被人優待,被人疼愛的他,高估了觀中弟子人性之善的他,以為觀中不會出作惡之事,以為旁人也會對太子禮遇溫和,以為太子頂多只是不能行走,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他就此種下禍根,還全然不知。 他要保護太玄觀,不敢將太子私逃出觀的事告訴文宗帝,他以為只要他把太子找回去就好了。 他以為,就這么簡單。 可是世事,從來沒有那么簡單。 喝一口涼茶,要先砍柴燒火煮生水,待茶涼。 吃一口熱飯,要下地耕耘照料作物碾稻脫殼得新米,淘洗干凈再蒸煮。 穿一件布衣,要踩動紡車左右引線經緯相織,丈量身形裁布縫合。 這世事,從來不易,從來艱難。 更莫要提,他招惹上的這世事,是這天底下最難的世事,那是天子家事,天家無小事。 他抱著單純的想法在這荊棘密布的京城里走得滿腳是血,丑態盡出,他哪里是那些浸yin權術多年之人的對手,他甚至連顆優秀的棋子都算不上。 但他依舊想著,只要找到太子,就能回太玄觀,就能回家了。 一轉頭,家被偷了。 他如何能不恨殷九野殺盡了太玄觀的人?殷九野毀去的是他與他師父兩代人的心血,埋葬的是他視為生命的根基。 太霄子幾乎萬念俱灰,失了全部的儀態風度,他只想殺了殷九野,報仇。 可殷九野何嘗不是同樣的想法? 太霄子錯了嗎?說不好。 從頭到尾,他不過是被文宗帝驅趕著往前罷了。 太霄子的拂塵被殷九野擊落,白如雪的拂塵跌在泥濘里,臟污難看,一如他此生。 他也倒在血泊中,嘔血不止。 殷九野提著手中已經斷了一截的木棍走向他,死寂般的眼里盡是灰色。 困獸之斗最后爆發的狠決是他預料到了的,但太霄子這種段位的困獸所爆發的殺意,仍是讓他受了不輕的傷。 擦了下唇邊的鮮血,殷九野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太霄子,緩緩抬掌。 直劈而下。 震碎他一身經脈。 “你欠我的?!?/br> 大雨驟停。 太霄子發出一聲野獸瀕死般的悲鳴。 殷九野往后退了一步,看著道冠掉落,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絕望至極的太霄子,積壓在他心頭多的陰霾消散了些,可他卻也并沒有感受到多少報復的快感。 他不知道為什么。 雨停了,才看得見太霄子眼角緩慢滑落的淚水。 風止了,才聽得到他低聲地輕喃師父,徒兒不孝。 他自絕心脈而亡。 作者有話要說 是個小肥章,這段故事放在同一個章節里,沒有按字數分章。 當時看到“大孝子”這個惡搞的名字時,我聯想著他的背景和結局,內心其實是有些唏噓的…… 第123章 殷九野騎在馬上, 環著溫阮往城門去,強壓咳嗽的不適感讓他清了清嗓子。 “你怎么了, 是不是受傷了?”溫阮抬頭問他。 “沒有, 你頭發撓到我了?!币缶乓靶φf。 溫阮卻看到殷九野耳下處有一縷干褐的血跡。 她伸著手輕輕地沾下些血漬,問“疼不疼?” “不疼?!币缶乓氨е鴾厝钐埋R, 語氣仍然輕快。 只要能殺了太霄子,再大的疼, 他也愿意咽落下去。 兩人牽著馬, 走到城門不遠處, 溫阮正尋思著要不要真往臉上抹點黃泥巴來個偽裝的時候, 忽聽得城墻高處傳來陣陣弦樂聲。 又聽辭花正放聲縱歌, 聽上去逍遙快活,他的曲子流傳甚廣, 京中之人絕大多數都會唱,追隨他的人隨他踏上城樓, 縱情高歌,高唱這雨后天晴的彩虹貫日,高唱這國泰民安的昌樂盛世。 京中守備軍欲驅散人群, 可百姓眾多, 推推搡搡,吵吵鬧鬧,越發喧嘩。 溫阮看著這番景象,默默地想著果然不論哪個時代,愛豆的粉絲見面會都是最瘋狂的, 這番sao動,王成有得頭疼了。 辭花看到城門之下的殷九野和溫阮,暗自出了一口長長的氣,媽的,嚇死他了。 殷九野去靖遠侯府接上溫阮之前,先去交代了辭花,申時之前,一定要在城門處鬧出一番聲勢來,一定要帶著足夠多的人登上城樓,一定要讓王成看見,這里人山人海,有千百雙眼。 可那時一直在下雨,雨下得要瘋了一般不肯停,辭花心急如焚,焦躁難安。 大雨不停,他沖入雨中放聲鬧唱,也引不過來太多人。 好不容易等到雨歇,他急急地找到了溫西陵,讓溫西陵為他擺開陣勢,推波助瀾。 好在一切都趕上了。 城門處擁堵的人很多,王成只能盡量盯著出城的人,對進城的人盤查不多,殷九野揭下面具收在懷中,握著溫阮的手,大大方方地走進了城,又牽著她走了安靜的巷道,回到回春閣。 于悅見到他們,連忙跑過去抱住溫阮,如釋重負地反復念叨著“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擔心死我了!” 可落落還沒有回來。 溫阮好不容易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 宮里怎么了? 宮里,怎么了呢? 申時已過,靖遠侯溫仲德已然回了府上,外人看上去,一如尋常,目空一切的靖遠侯回府后依舊只是換下了蟒袍,坐在家中書房里飲茶看書摳腳。 宮里的文宗帝始終沒有收到紀知遙的飛鴿傳書,他重新執起了那卷沒看完的閑書,抬了下手指,“殺了吧?!?/br> 于是送落落出宮的女官拉住落落,將她攔在身后,低眉順眼,只拿眼角瞟著看兩個太監一邊罵著晦氣,一邊抬著一個人自甬道急急走過。 走得急,就迎了風,風吹開了白布,白布下一張白凈年輕的臉。 女官認出,是那日給皇后娘娘送血燕的小太監,好像是叫溫隨。 女官的手一緊。 “秦掌柜,今日宮中事多,怕是不便從正門出宮了,小人帶您換條路?!?/br> 落落點頭。 換的這條路平日少有人走,要繞過永巷,穿過冷宮,走到王宮之后,那里的側門多送死人出去,宮里死的人太多了,總不好都埋在御花園或者沉在枯井中的。 落落走在這條僻靜無人的宮道上,很難相信,在宮中居然也有如此蕭索清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