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文宗帝靠回椅中,若有所思地問道“孤最近一直在想啊,你說你兒子,像不像當年的你,也是在朝中隱忍低調,暗里斡旋,悄沒聲息地安插人手,他做得還挺不錯的,孤若不是對這個外甥格外疼愛上心,估計都看不出來,他有多少門客?孤前幾日粗略算了算,好像有十幾二十個呢,不少了?!?/br> 溫仲德低頭“犬子那點小本事,能入陛下的眼,是他的榮幸?!?/br> “嗯,你兒子不錯的,你教得好啊,孤還在想,他會不會也千里走個單騎,去找個什么藩王,后來孤想了想,如今的大襄朝沒有這樣的王了,倒是有個紀知遙不錯,他與紀知遙來往得還算多吧?” “紀將軍忠君愛國,與犬子關系并非密切,甚至頗有嫌隙?!?/br> “是嗎?孤還以為,一開始阮阮喜歡紀將軍,是你授意的呢,原來不是???” “臣斷不會拿女兒的終身之事,開這樣的玩笑!” “別這么嚴肅嘛,孤也只是隨口一說,來來來,喝茶?!蔽淖诘弁屏艘幌虏璞K,“紀知遙這個孩子呢,命苦,祖父與父親都為大襄戰死,孤看著心疼啊,給他封了爵位,你不會生氣吧?畢竟這大襄有世襲爵位的,也就你,晉親王,和他了,他年紀輕輕就與你和呂良瀚并尊高位,聽著是有點風頭太盛了?!?/br> “紀將軍功名蓋世,當有此殊榮,臣豈會不滿?” “說得對,紀知遙呢,孤讓他去辦了個事兒,他一開始挺不解的,不明白孤為何叫他去將那么多人擒住,不過孤跟他說,這都是為了大襄朝的安定,他便去了。將軍好啊,將軍沒那么多疑惑,只管聽令行事,令行禁止,才是一個好兵應有的品格?!?/br> 溫仲德明白了。 紀知遙回軍中是個幌子,去捉拿陳文這般舊屬,還有溫北川的門客,才是真。 文宗帝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為了此事,他該隱忍了多少年呢? 如果他愿意,他一早就可以這么做了,畢竟他說起這些事的時候,毫無停頓,從容自然,說明他早就爛熟于心。 但他一直在等,等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可以全力一擊,以山頹之勢,摧枯拉朽地將溫家四分五裂,打落無底深淵。 皇后病危,欲召太子回京侍疾,就是這個時機。 ——一如當初原溫阮向文宗帝請求賜婚,以嫁給紀知遙一樣。 來來回回,文宗帝還是要促成這個局面。 忽然文宗帝又似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說道“對了,你家老二極擅鉆營生錢之道,是吧?” 靖遠侯給自己穩了穩難得有些波動的心緒,應話“正是?!?/br> “前些日子有一大筆銀子進了他的錢莊,那可不是一筆小錢,他做得很漂亮,帳面上一點問題也不看出來,以前孤倒是小瞧了他,你的兒子都不錯?!蔽淖诘坌φf,“仲德啊,那筆錢,是誰給他的?” “臣不知,臣很少過問他生意上的事?!?/br> “這就巧了,孤也不知。孤好奇之下,著人去問了問,卻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古怪得很,莫不是他以前少繳了賦稅,藏的私錢吧?” “若真如此,老臣回去一定嚴加管教,著令他補齊賦稅,再向陛下請罪?!?/br> “倒也不必,商戶嘛,總是如此,無jian不商對不對?孤是當皇帝的,不可寒了這些商戶的心,睜只眼閉只眼的,差不多就算了?!?/br> “謝陛下寬囿?!?/br> “可是還有一件事,想來仲德你也不知道,你還不知,你兒子的商號,已是大襄第一商號了吧?”文宗帝眼露贊嘆,“這可是天下第一富啊?!?/br> “天下第一富,是國庫,是陛下的皇商字號‘玖’字號,犬子不敢擔此盛名?!?/br> “皇商國庫的錢,是天下的。行兵打仗要錢,開倉賑災要錢,給朝中百官發俸祿要錢,就連后宮的妃子們日常開銷,還是要錢,這錢啊,落不到孤的口袋里,總是得之天下,哺之天下,所以說,這論起來還是你兒子有錢,他只管溫家就好?!?/br> “溫家,也是陛下的?!?/br> “說得好,孤最喜歡聽你說這些漂亮大話了,說得孤心里熨帖舒坦?!蔽淖诘塾中?,“那孤上回想讓溫西陵將錢交出來,你怎么又不肯?仲德,你不要總是如此說一套,做一套嘛,孤都讓你弄糊涂了?!?/br> 靖遠侯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輕輕地呼出來,文宗帝這是來算總帳了。 反正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溫仲德覺得,自己也沒什么好裝的了。 他抬起頭,坦坦蕩蕩地看著文宗帝“陛下,您今日與老臣說了這許多,是想告訴老臣,太子您是絕不會接回宮的,是嗎?” “你說呢?” “那皇后該如何?” “得問你啊,皇后是怎么病的,你不是最清楚么?” “臣必會為皇后尋來絕世名醫,以求皇后娘娘鳳體安康?!?/br> “晚了?!?/br> 溫仲德微愕。 “晚了啊仲德,你的人,孤要,你的錢,孤也要,你的算盤,就別打了?!蔽淖诘坌ρ劭粗鴾刂俚?,“孤乃天子,豈可受人脅迫?有一回這般的羞辱已是終身之恥,你還想來第二回 ?妄動朝堂根基,你其罪該當如何,翻翻鄭闖寫的這些律典提案?你總說你是忠臣,不若身先士卒一回,先幫孤試試這律典合不合適?” 文宗帝翻開律典第一頁,上面端端正正地寫一排大字“瞧瞧,瞧瞧這寫的什么,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你這個侯爺,也應該差不多吧?總不好說,你比天子還特別,對不對?” 溫仲德聞言,忽然笑出來。 “何事好笑,不如說給孤聽聽,孤也跟著高興高興?” “回陛下,臣在笑,陛下足智多謀,英明果斷,實為大襄之幸?!?/br> 文宗帝卻忽然說起別處,他看了看窗外的雨打芭蕉,莫名用上了惆悵的聲調“孤記得,那會兒我們都還年輕,也常常坐在一起聽雨,她喜歡雨天,喜歡聽著雨聲入睡,我們兩那時候頑皮,找了許多根細竹,去了竹節,架在屋檐上,又在上面屋頂倒水,給她做雨簾?!?/br> “不錯,后來臣認識了陳文,他教了我世上有一種亭子叫自雨亭,雨日斂水,平日雨水如簾從側處垂落,是個妙景兒?!?/br> “是啊,你給她修了一座自雨亭,后來在侯府修了個,孤上回去你府上,沒見著,可惜了?!?/br> “拆了,連著府上的海棠,一起都沒了?!?/br> “怕睹物思人?” “怕總是記起她是怎么死的?!?/br> 文宗帝的臉色沉下去,“你怨孤?” “臣不敢怨,還是那句話,陛下是天子,生殺予奪,亦是天恩?!?/br> “仲德,這么多年過去,你還是沒有放下過?!?/br> “臣為何要放下,月月是臣的妻子,臣該時時放在心頭,日日念想?!?/br> “都是往事了,到了我們這把年紀,還談風月,未免可笑。孤請你看個景兒,如何?” “何景?” “看你的人,是怎么死的?!?/br> 文宗帝笑,“他們就在城門處,算算時間,這會兒應該是人頭落地了,孤命紀知遙,將他們的人頭懸于城門上,讓你將你的舊友,看個仔細。啊,對了,溫北川的門客也在其中,這些新臣你認不全吧,沒關系,孤認識,孤指給你看?!?/br> 溫仲德緩緩抬眼,定聲說“陛下最好不要這么做?!?/br>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么,我自己都被文宗帝氣笑了…… 這逼真的絕了! 感謝在20200118 17:20:19~20200119 17:10: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小天使小婦人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大才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頃月 2個;是眠眠、瑜悅、哈哈哈、小婦人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廟壓你藥! 30瓶;龍止止、想吃布丁 20瓶;?cathy? 17瓶;應行路、圈圈 10瓶;一片樹葉的輕 8瓶;r 7瓶;艾妮 6瓶;煮鹿青崖、藏 5瓶;懵a 4瓶;半吟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8章 窗外雨聲嘩嘩作響, 天幕像是破了一個洞, 水是從那個破洞里淌出來的,倒灌而下, 傾泄如注。 溫阮坐在春庸闕里看書,天際一聲驚雷炸響, 她心尖一顫。 無端起了一陣怪風, 卷著雨水飛進堂中來, 打濕了鋪在外間廳里的地毯。 地毯上繡著的紅花經雨水洇濕, 透出血般的暗色。 溫阮的裙角也沾了些水汽,她放下書,望向門口,看天上黑云如鉛,沉沉低垂, 就像一塊巨大的黑色石頭, 重重地壓在她胸口, 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渾身濕透的貓兒冒雨跳進來,也顧不上一身濕透的毛發, 水淋淋地撲進溫阮懷里,爪子抓在她身上, 略顯鋒利的指甲都張了開來,用力地勾住溫阮的衣衫。 二狗子急聲尖叫“阮阮, 出事了!出事了!你爹要完??!” 溫阮拿過旁邊干凈暖和的薄毯,將貓兒裹起來,擦著它身上的水漬, 聽它轉述著宮里太平殿的事。 二狗子只聽到了紀知遙那段就跑出宮了,它覺得它再耽誤下去,阮阮要來不及想轍了,所以不等文宗帝和靖遠侯的暗箭放完,就提前溜出來給溫阮通風報信。 它急壞了,紀知遙這可是怎么弄的? 溫阮聽著二狗子的話,用薄毯將它裹得嚴嚴實實“在家里好好待著,不要到處亂跑,也別著了涼?!?/br> “阮阮,你要干嘛?我覺得這事兒你玩不轉了,真的,你是沒看見,你爹今天被狗皇帝全方位壓制??!你爹他們布了多久的局,文宗帝就準備了多少后手,這太子是回不來了,我現在特怕你爹也要搭進去!” 溫阮抿了下唇,只說“好好待著?!?/br> 二狗子眼睜睜地看著溫阮撐了一把油傘離開,急得奮力掙開薄毯,巴巴兒地跟在她身后。 它咬住溫阮的裙角不松口“我不是那種棄宿主于不顧的ai,老子是莫得感情,但老子講義氣!” 溫阮單手抱住它,親了它的大餅臉一下。 走到花廳,問了下人,大哥不在。 來到門口,見阿九過來。 “你大哥去城外了?!币缶乓敖舆^溫阮手中的小傘收起來,又將貓兒抱過去,說“城外有大軍壓陣,率兵之人是紀知遙?!?/br> “我知道,那日紀知遙與我橋下喝甜茶時,我就想過會有今日?!?/br> “京中守備今日盡在校場,列陣待發?!?/br> “嗯,里應外合,京中守備看住溫家的人,以防我們逃跑,紀知遙在外面施壓圍堵,溫家插翅難逃?!?/br> “王成分了一隊人去將軍府,保護紀老太太?!?/br> “一說是保護,二來是要挾,紀知遙若敢違背圣旨,老太太就是陛下的人質?!?/br> “太霄子此刻在城外,與紀知遙同在軍中?!?/br> “他防的是你,怕你殺過去?!?/br> 殷九野傾著大傘向溫阮那邊,傘下微黃的顏色輕攏,卻攏不出溫柔,溫阮的面色沉靜而肅殺。 “從你今天離開侯府,到現在,身后一直有人跟著?!币缶乓皼]有看身后,只是告訴溫阮。